呂布送走陳宮,在帳里獨自坐了很久,長吁短嘆。
陳宮的理由很充足,但負荊請罪…太丟人了,以后還有什么顏面立足于世。
就在呂布糾結的時候,帳門一掀,魏夫人從外面走了出來,將一根繩子、一根荊條扔在呂布面前的案上,“啪”的一聲脆響。
呂布嚇了一跳,長身而起,見是夫人魏氏,這才松了一口氣,重新坐了回去。
“夫人,你這是…”
魏夫人沒好氣的喝道:“大丈夫立世,能行則行,不能行則斗,為何如此猶豫,如婦人一般?”
呂布漲紅了臉。“夫人,不是布不肯,實在是…”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魏夫人橫眉冷目。“要我說,天子能給你負荊請罪的機會,便是難得。放眼天下,如今還有誰能容你?就算你肯入楚,劉表愿意收留你嗎?”
呂布長嘆了一聲。
要不是走投無路,他又何至于如此委屈。
“夫人,話雖如此,可是陳宮的話未必可信,他與荀攸說了些什么,無人知曉…”
魏夫人打斷了呂布。“我覺得陳公臺說得對,并州之于你,正如趙之于廉頗,正是用武之地。韓信能受屠夫胯下之辱,你向陛下負荊請罪又怎么了?過了這一關,以你的武藝,將來建功立業,上可以報效國家,下可以安身立命,豈不比喪家犬一般游走于關東更好?”
呂布覺得有理,微微頜首。
雖說他疑心陳宮的忠心,但道理的確是這么一個道理。
魏夫人坐在呂布身邊,緩和了語氣。
“當初在長安,我便覺得天子與眾不同。這一路走來,又聽了不少事,愈發覺得天子有中興的希望,遠非董卓、袁紹之流可比。他是天子,你掘了帝陵,他如果不問罪,如何向天下人交待?夫君,這一步,是你必須邁過去的一步。邁過去了,你就可以放下了,不用再背在身上。”
呂布眼神閃爍,心思開始動搖。“夫人,我若負荊請罪,你會看不起我么?”
魏夫人白了他一眼。“你若能知錯就改,我敬你是個漢子。你若是縮頭縮尾,以后就別再進我的帳篷,想去哪兒睡就去哪兒睡吧。”
魏夫人站了起來,一甩衣袖,向內帳走去。
呂布訕訕而起,想跟進去,卻又沒好意思。
魏夫人的聲音從帳內傳來。“將來天子平定天下,袁紹、袁術兄弟頭懸北闕,你是立于朝堂之上,還是和他們一樣,都決定于你今日的選擇。”
呂布長嘆一聲,咬咬牙。“夫人,我知道該怎么做了。”
次日一早,劉協起身,提著刀來到帳外,準備每天例行演武。
刀還沒拔出來,披著大敞,等在遠處的呂布便來到劉協面前,脫去大氅,跪在地上。
他那扎眼的形象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脫去了上衣,反縛雙手,脖子上系著一條繩子,背后綁著一根荊條。
劉協提著刀,目瞪口呆。
會玩啊,居然負荊請罪,誰說呂布有勇無謀?
劉協一時沒反應過來,緩緩拔出了環首刀。
呂布的脖項明顯一硬,身體微挺,幾乎一躍而起,然后劉協就看到了他額頭的冷汗。
沒等他明白,一個少女飛奔而至,張開雙臂,攔在了呂布的面前。
“陛下,你不能殺我阿翁。”
劉協大惑不解。“你是…”
呂小環淚流滿面,結結巴巴地說道:“我阿翁…我阿翁也是奉命去掘帝陵,不得不行。我阿翁…我阿翁也沒拿幾件東西,都被董卓拿走了。”
荀攸趕了過來,附在劉協耳邊,說明了呂小環的身份,尤其強調這是呂布的獨女。
劉協恍然大悟。
這就是那個差點嫁給袁術之子的呂布之女啊,果然是虎父無犬女,虎得不輕。
你看不出來你爹在演戲么,這么有名的場面,你來搗什么亂。
“刀。”荀攸又提醒道。
劉協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手里提著刀,連忙收了起來。
就算他要砍呂布的首級,也沒必要自己動手。
看到劉協還刀入鞘,呂布這才松了一口氣,連聲低呼,讓呂小環閃到一邊,別影響他表演。
呂小環一頭霧水,嫁到一旁,茫然地看著天子與父親呂布。
劉協走到呂布面前。“溫侯所請何罪?”
呂布叩頭,語氣沉痛地說道:“臣有眼無珠,不辨忠奸,輕信董卓亂命,掘壞帝陵,罪該萬死。”
劉協眉梢輕挑。
這呂布還真會挑重點,什么罪都不認,只認掘壞帝陵的事,而且全推到了董卓身上,把自己扮成了遵守命令的受害者。
拜托,你那時候也不年輕了,連這點是非都分不清,還當自己是純潔的小綿羊?
不過他也只能追究到這一步。
亂世之中還能恪守道德的人鳳毛麟角,僅靠他們也拯救不了大漢。
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才有可能逆轉形勢。
“掘壞帝陵是大不敬,縱使是奉令行事,也不免死罪。”劉協嚴肅地說道。
沒辦法,這件事將來十有八九是要載入史冊的,該有的儀式感必須有。
呂布汗流浹背,頓首請罪。
雖然知道天子不太可能真殺他,但天子年幼,誰知道他會不會一時沖動?
將性命交在別人的手中,就是這么危險。
“雖然,溫侯亦有殺董卓之功。國家存亡之際,更不可自毀長城。且免溫侯死罪,容你戴罪立功。將來天下太平,再使溫侯重修帝陵,以補前過。”
呂布長出一口氣,連忙謝恩。
劉協拔出腰間短刀,舉步上前。
呂小環一個箭步沖了過來,趴在呂布身上,大叫道:“陛下,別殺我阿翁。只要你能饒了他,讓我干什么都行。”
劉協看著呂小環,心中可惜。
好好的一個小姑娘,怎么是個聾子?我剛剛都說了免他死罪,讓他戴罪立功,殺他干啥?
“讓你干什么都行?”
“是,干什么都行。”呂小環淚流滿面,可憐兮兮地看著劉協。
“那好,朕命你站到一邊去,別影響朕為令尊解縛。”
“啊…啊。”呂小環這才明白劉協拔刀不是要殺呂布,而是為呂布松綁,連忙讓到一旁,粉面通紅。
劉協割斷了呂布身上的繩索,取下荊條,在手里掂了掂,又遞到呂布手中。
“溫侯當以此為戒,切莫再犯,否則國法難逃。”
“唯。”呂布羞慚難當,雙手接過荊條,躬身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