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人將賈詡的奏疏送回,劉協一時沒了睡意,便讓丁沖去休息,留下楊修說話。
楊修依然憤憤不平,一再說涼州人性同羌胡,反復無常,不可信。
劉協哭笑不得。
這種充滿書生氣的無能狂怒真的有意義嗎?
“閉嘴!”幾次暗示無果,劉協抓起枕頭砸了過去。
楊修這才閉上了嘴巴,怏怏地坐在一旁。
“趨利避害是普通人的本性,你不能要求每個人都是君子,更不能要求每個人都是圣人。”劉協冷笑道:“你捫心自問,四世三公的袁氏與涼州人孰惡?”
楊修尷尬地咧了咧嘴,臉皮有些發燙。
他聽得出天子的憤怒,也知道天子給他留了面子,沒有將弘農楊氏一起罵進去。
袁氏固然有不臣之意,楊氏又何嘗對朝廷毫無保留的忠誠?
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你覺得賈詡的分析如何?”劉協主動回歸主題。
他留下楊修,可不是聽他發牢騷的。
戰斗還沒結束,明天還要繼續,李傕會不會如賈詡所言,留下主力,依舊派李應進攻,這是他需要考慮的問題。
李應有萬余人,昨天損失了千余,加上受傷的,總數不下三千。
按理說,已經不具備擊破楊奉陣營的能力。
除非他真的想以命換命,消耗楊奉的兵力。
李應的部下真有這樣的戰斗意志嗎?
他表示懷疑。
“陛下,賈詡所言只是一種可能。”說到正事,楊修冷靜了很多。“臣以為,李傕更可能的選擇是派李應進攻,卻不急于破陣,而是僵持,待我軍糧盡。”
劉協深有同感。
他也擔心這一點,所以才想方設法刺激李傕,免得拖延時間過長,糧草不濟。
李傕昨天上了當,挨了一悶棍,會不會冷靜下來,改變策略,繼續耗著?
如果是這樣,那就無解了。
如果他想拼命,主動出擊,只會正中李傕下懷。
以飛熊軍為代表的西涼鐵騎會讓他領教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戰爭。
“若是如此,該如何破解?”
“無解。”楊修苦笑道。他想了好一會兒,又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劉協沉默。
此時此刻,他使不出召喚術,只有期待賈詡的大預言術有效了。
張濟翻了個身,將年輕的妻子鄒氏摟在懷中。
“又想什么呢?”鄒氏呢喃著,睜開眼睛,嚇了一跳,險些從床上滾下來。
黑暗中,張濟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一點睡意也沒有。
“明天就是第五天了。”張濟幽幽地說道。
“什么第五天?”鄒氏松了一口氣,輕輕捶了一下張濟的胸口。“大半夜的不睡覺,眼睛瞪得像牛,想嚇死人啊。”
張濟也不理她,自顧自地說道:“我和段煨約定,給他五天時間。五天后,若小皇帝與李傕還沒分出勝負,我就要出兵進攻。”
“你要幫李傕?”鄒氏秀眉蹙起。
“不是幫李傕,而是幫自己。”張濟無聲地笑了起來。“小皇帝奇貨可居,如果能將他帶到弘農,以后我就不用看人臉色了。想做大將軍,就做大將軍。想做大司馬,就做大司馬。那些看不起我的三公九卿,全都要往后站…”
“那我呢?”
“你當然是大將軍夫人,大司馬夫人,想要幾道誥命,就有幾道誥命。就算你想要皇后的鳳冠,我也能弄來。”
鄒氏一時神往。過了一會兒,她充滿遺憾地說道:“我真沒用,都沒給你生個兒子。”
提到子嗣,張濟的心情頓時低落了三分。
“不是有阿繡嘛。”張濟拍拍鄒氏的背。
對這個小他三十歲的嬌妻,他總是狠不下心來。
鄒氏伏在張濟懷中,泫然欲淚。
身為女人,她當然還是希望有一個親生的孩子。
從子再好,畢竟不是兒子。
更何況張繡與她年紀相若,這嬸嬸當得實在別扭。西涼人習染夷風,萬一哪天張濟戰死了,她不得不依賴張繡生存,誰知道張繡會不會像鮮卑人、匈奴人一樣強迫她為妻。
一直以來,她都覺得張繡看她的眼神不像一個從子應有的。
翻來覆去的想了想,鄒氏覺得還是該勸勸張濟,不要輕易與段煨開戰。
段煨可不是楊定、郭汜那些草包,段家是武威有名的將門,用兵很有章法。
但她也清楚,張濟一向不服段煨,直接勸反倒有可能火上澆油。
“阿繡去了這幾天,可有消息來?”
“自然是有的。”張濟想了想,又覺得奇怪。
張繡原來天天有消息送來,但今天沒有。
不會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可是仔細一想,張濟又覺得不可能。
天子沒有騎兵,根本追不上張繡。李傕倒是有騎兵,比如飛熊軍,但李傕再瘋,也不會在這個時候與張繡發生沖突。
難道是段煨?
也不太可能。就算段煨攻擊了張繡,也不可能全殲,張繡逃出來的機會還是很大的。
那是什么原因?
張濟越想越不安。
他沒有親生兒子,一直將張繡當作繼承人。如果張繡出了什么意外,他可真是絕后了,就算將天子帶到弘農,又有什么意義?
見張濟不安,鄒氏悄聲問道:“將軍,你說,阿繡會不會是被天子打敗了?”
“怎么可能。”張濟又好氣又好笑的說道:“你以為阿繡是李式那種蠢物?他可是我張濟的從子,聰明又英武,是涼州有名的少年英雄。”
“可是我聽將士們說,天子更聰明,更英武,就連上蒼都喜歡他。”
“誰在傳謠?”張濟惱怒起來,聲音也變得嚴厲。
軍中最忌謠言。擾亂軍心,影響士氣,嚴重的甚至可能引發叛變。
“又不是我說的,你兇我作甚!”鄒氏嚇了一跳,隨即賭氣的轉過身,背對張濟。“阿繡再聰明,再英武,他敢像天子一樣面對李傕嗎?”
見鄒氏生氣,張濟頓時氣短三分。他哄了幾句,鄒氏也不理他,還故意打起了呼嚕。
張濟無奈,翻身躺倒,腦子里卻莫名的想著鄒氏那句話。
張繡敢像天子一樣面對李傕嗎?
不敢的。
別說張繡,就連他張濟都不敢正面與李傕較量。
可是,天子敢。
天子不僅敢,而且堅持到了現在。
或許,他真是天命所歸,以至于天垂異象?
對了,還有賈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