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協裹著大氅,蹲在張繡的戰旗上,看了又看。
“張繡其人如何?”
“武藝好,且機敏過人,是難得的騎將,絕非李式可比。”王越答道,為沒能刺殺張繡深感惋惜。“若非他過于放肆,疏于防范,臣很難有接近的機會。”
劉協點點頭,有些慶幸。
從張繡這幾天的行動來看,他估計張繡可能會有輕敵的表現,這才讓身手最好、經驗最豐富的王越出擊。
這年頭的刺客還沒那么專業,劍客和刺客往往混而為一。
盡管如此,王越也只是接近了張繡,取來了戰旗,沒能殺死張繡。
看來有必要對王越進行一些引導。
就算不做專業的刺客,也要多了解一些刺客的手段,提高專業素養,做一個合格的保鏢。
至于現在,只希望王越三人這一擊,能讓張繡離遠一些,不要總在眼皮子底下出沒。
“明天一早,將這面戰旗和首級送給興義將軍。”
“唯!”
李傕提起酒壺,清澈的酒液從壺嘴中流出,注入杯中。
酒液翻著泡沫,香氣四溢。
李傕端起酒杯,走到使者面前,取過詔書,瞥了一眼。
“天子在何處?”
使者戰戰兢兢,臉色蒼白,額頭全是汗珠。
“在…在興義將軍營。”
“一直在?”
“一…一直在。”
李傕吁了一口氣,將酒杯遞給使者,自己轉了回去,撕開詔書的封囊。
使者端著酒杯,雙手顫抖,酒液撒了一半。
“喝吧,這可是宮里的御酒,最后一壺,別浪費了。”李傕頭也不回的說道。
使者哭笑不得,既不敢回答,又不敢不回答。
他到現在都是懵的,為什么這么倒霉,會攤上這么一個任務,來給李傕傳詔。
來之前,他已經與妻兒道過別,做好了回不去的準備。
看著手里的美酒,他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一狠心,仰起脖子,將酒倒入口中。
“嗆啷——”李傕手中的長刀出鞘,一刀割斷了使者的脖子。
鮮血迸射,剛喝進去的酒也跟著噴了出來。
使者臉色煞白,身體晃了晃,一頭栽倒在地。
李傕長刀急轉,一刀將使者手中脫落的酒杯劈為兩半。
“豈有此理!”李傕厲聲咆哮。“擊鼓,出擊!今日不是我死,便是他亡。”
戰鼓聲驟然響起,打破了大營的寧靜。
李應、李維、胡封等人聽到鼓聲激烈,不敢怠慢,先后趕到。
看著地上使者的尸體,看著臉色鐵青的李傕,眾人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出。
靠得最近的李式最后一個到,而且衣甲不整,睡眼惺忪,眼圈發黑,一看就是昨晚睡得很遲。
李傕越想越生氣,大步趕了過來,抬手就是一個大耳光。“從現在開始,你再敢碰一次女人,老子就閹了你,送到小皇帝身邊做宦官。”
李式被打懵了,卻不敢辯解,捂著臉,乖乖地站在一旁。
李傕將案上的詔書拿起來,遞給一旁的李應,示意他傳看一遍。
李應看完,臉色蒼白,一句話也不說,轉手遞給李維。
傳了一圈,詔書最后傳到李式手中。李式一手捂臉,一手拿著詔書,剛看了第一句,就嚇得一哆嗦,下意識地看了李傕一眼。
這詔書寫得直白,用詞淺顯,一眼就能看懂,開門見山,說李傕“胡虜所生,性同禽獸。少無父母之養,長不聞圣人之教”,直接捅了李傕的肺管子。
李傕出身北地,雖是漢人,讀過一些書,自以為是半個讀書人,卻得不到讀書人的認同。
從軍之后,他除了像郭多改名郭汜一樣,將自己的名字改為不常用的傕字以外,又以稚然為字,卻依然得不到讀書人認同。加上多年的行伍生涯,讓他習染之風的同時,也助漲了貪殘好殺的惡習,更被讀書人鄙視。
這讓他越發敏感,容不得其他人一點異樣的眼光。
如今這層面皮被詔書直接撕了下來,他如何忍得住?
與此相比,罷免大司馬反倒不是最嚴重的。
李式抖抖簌簌的交還了詔書。“阿爹,這…待如何?”
“如何?”李傕將詔書扔在地上,用力踩了兩腳,厲聲喝道:“全軍出擊,砍下小皇帝的首級,拔了他的舌頭,看他還怎么惡語傷人。”
楊奉匆匆趕到天子所住的大帳,一眼就看到了張繡的戰旗,不禁一愣。
“陛下,這是…”
劉協沒有直接回答他。“張繡還在附近否?”
楊奉搖搖頭。“上半夜還在,下半夜就走了,一直沒回來。斥候找不到他的蹤跡,估計至少有十里以外。”他隨即明白了劉協的意思。“他是被陛下趕走的?”
“大戰在即,不能讓他在一側游弋,是以朕命王越取了他的戰旗來。”
楊奉敬佩不已,接連說了幾聲“陛下英明”。
他正擔心張繡呢,沒想到天子已經解決了這個問題。
“若李傕進攻,你就將這面戰旗懸在陣前。”劉協云淡風輕的揮揮手。
“唯!”楊奉求之不得,疊好戰旗,抱在懷中,出去了。
站在一旁的楊修不解。“陛下,李傕來攻,未必就是攻興義將軍的大營,也可能是衛尉的大營啊。相比之下,衛尉營的戰斗力顯然不如興義將軍麾下將士。且李式又是被衛尉擊敗的,要報仇,自然去攻衛尉的陣地更佳。”
劉協笑笑,卻沒有解釋。
楊修的分析并非沒有道理,但他還是將張繡的戰旗給了楊奉。
論實力,楊奉麾下將士的確強于士孫瑞統領的衛尉營。
可是論戰斗意志,楊奉恐怕連士孫瑞的一半都沒有。
他派王越取張繡戰旗,不僅是要威懾張繡,將張繡趕遠些,還要給楊奉信心。
這一管雞血打進去,至少能讓楊奉迎戰李傕時有一定的勇氣,不至于三心二意,隨時想著逃跑。
具體到李傕會進攻誰的陣地,他同樣有著自己的判斷,只是這個判斷還不是十分地有把握,為了避免被打臉,還是謙虛一點,神秘一點。
信心如同人設,建立起來很難,崩塌起來卻很容易,過于高調的大多不得善終。
楊修見天子不答,正遲疑著要不要再諫,外面響起了戰鼓聲。
李傕來了。
劉協悄悄地松了一口氣。
楊修看著平靜如水的劉協,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天子明明比他小六歲,可是看起來,他卻是幼稚可笑的那一個。
父親說得對,我只是小聰明,陛下才是大智慧,真正的天生英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