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良心,劉協真沒有羞辱楊修的意思。
在他的兩世記憶中,漢代官員子弟入仕的第一步都是為郎,區別只在于是什么郎,以及任職時間長短。
家世好、人脈廣的,在郎官這個職位上走個過場,很快就會調任他職。
家世普通,沒什么人脈的,或許會在郎這個職位上熬十幾年,直到你自己覺得無趣,主動辭職。
王越做了十幾年的虎賁郎。
賈詡也曾舉孝廉為郎,在宮中呆了幾年也沒升職,最后因病離職。
相比之下,與賈詡同傳的荀彧也是舉孝廉為郎,沒幾天就拜為守宮令了。
在他看來,任命楊修為黃門郎是再正常不過的決定,沒有任何歧視的成份。做了決定后,他就繼續練武,讓楊修自己去辦入職手續。
以楊彪在朝中的地位,少府田芬看到楊修也會客客氣氣的,不可能為難他。
楊修下了塬,四處看了看,見黃門侍郎鐘繇站在一旁,本不想搭理他,可是一想從現在開始就算是同僚了,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不能不打個招呼。
“鐘君。”
鐘繇很意外,連忙拱手還禮。“公子有何指教?”
楊修很勉強地笑了兩聲。“蒙天子不棄,征為黃門郎,即日起便與鐘君共事,還望鐘君多多指教。”
鐘繇大感意外,不禁多看了楊修兩眼。
楊修郁悶無比。
在楊彪和士孫瑞的奔走協調下,劉協做了一些人事調整。
首先是將執金吾所領的執戟和緹騎并入衛尉,由士孫瑞統一指揮。
中平六年以來,軍政大權長期被董卓及其黨羽把持,禁軍缺員嚴重,訓練也嚴重不足,戰斗力無從談起。伏完本人是書生,不通兵事,將麾下步騎交給士孫瑞指揮、訓練,是個不錯的選擇。
作為對伏完的補償,劉協轉伏完為少傅,日常陪他讀書。
擺脫了繁瑣的日常事務,可以安心讀書,又升了官,伏完開開心心的接受了。
緊接著,劉協又接受了楊彪的推薦,拜宋果為虎賁中郎將。
宋果字仲乙,扶風平陵人,不僅和士孫瑞是同鄉,還是宋貴人的同族。
考慮到這兩項調整的受益者都是扶風人,而受損的卻是關東人伏完,伏完的女兒伏壽又是皇后,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后宮爭寵,不可避免的引起了一些爭議。
好在舉薦人是太尉楊彪,伏完本人又沒有表示任何不滿,其他人有意見也只能藏在心里,沒有形成明面上的沖突。
趁熱打鐵,劉協召見了北軍五校尉。
北軍五校是禁軍主力,有兩千多人,比光祿勛、衛尉、執金吾的兵力加起來還要多。
五校尉中,步兵校尉魏杰資歷最老,作戰經驗最豐富,當年與士孫瑞一起在蓋勛麾下任都尉,率部平定羌亂,能力和經驗并具。
士孫瑞向劉協推薦了魏杰,又建議暫時不宜變動魏杰的職務,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非議。
魏杰是扶風杜陽人,與士孫瑞同郡。朝中關東、關西對立情緒嚴重,突然提拔太多扶風人,容易引起關東籍大臣的敏感神經。
劉協深以為然。
對大臣——尤其是文臣——與生俱來的內斗屬性,他的體會可能比士孫瑞還要深。
這樣的故事在歷史上一再重演,每每令人痛心。
為保持關東、關西勢力的平衡,士孫瑞向劉協推薦了另外一個人:射聲校尉沮俊。
沮俊是冀州人,為人忠貞果敢,是可用之人。
沮姓不多見,又是冀州人,劉協很自然的想到了另外一個姓沮的冀州人。
他召來沮俊一問,不出所料,沮俊果然與沮授同族。只不過他是大宗,沮授是支系,兩人來往并不多,尤其是這幾年,根本沒有聯絡。
見沮俊忙不迭和沮授撇清干系,劉協忍不住笑了。
沮授如今是袁紹謀主,而袁紹不臣之心早就昭然若揭,沮俊身為朝廷大臣,避嫌也是人之常情。
至于他們是不是多面下注,那就不好說了。
就算是多面下注也無可厚非。沮俊在不久后的戰事中奮勇作戰,寧死不屈,自不用多說。沮授忠于袁紹,誓死不降曹操,無愧于這個時代的道德觀,稱得上忠貞之士。
“沮君,在你看來,朕與袁紹,誰能笑到最后?”劉協笑盈盈地看著沮俊。
沮俊微怔,隨即大聲說道:“當然是陛下。”
劉協揚揚眉。“這是沮君的由衷之言嗎?欺君可不是大臣所當為。”
沮俊神情尷尬,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劉協擺擺手,云淡風輕地說道:“沮君不必急著作答,多想幾日,或許是有必要的。”
沮俊詫異地看了劉協一眼,躬身施禮。
“唯!”
調整了人事,見過了相關的官員,禁軍的訓練自然而然的提上了日程。
有天子親自演武為號召,又有衛尉士孫瑞、光祿勛鄧泉做示范,北軍五校也加強了日常操演。
人一旦行動起來,精神面貌就會不自覺的發生變化。
懶散的北軍是一群烏合之眾,訓練的北軍則漸漸有了禁軍該有的模樣。
至少看起來如此。
消息傳到楊奉、楊定、董承的耳中,他們也不能無動于衷,或主動或被動的加強了訓練,做出一副大戰將至,用我必勝的氣勢。
十月下旬,出使陜縣的皇甫酈傳來消息,張濟對天子巡幸表示歡迎,積極準備,卻婉拒了天子對張繡的征召。
從不同的渠道,皇甫酈打聽到一個消息,李傕、郭汜派人和張濟聯絡過,很可能已經達成了協議,將起兵攻擊天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李傕、郭汜很可能已經在趕來華陰的路上。
讀完皇甫酈的書信,劉協不免有些緊張。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而且是在他沒準備好的情況下。
劉協想了想,派人叫來了楊修。
楊修入仕之后,謹記父命,夾著尾巴做人,天天和鐘繇、丁沖等人在一起,盡可能擺出一副平易近人的姿態,效果卻不太好。
大家都對他很客氣,卻不太愿意與他親近,敬鬼神而遠之。
楊修很無奈。
得知天子召見,楊修心中歡喜,第一時間趕來了。
他隱隱覺得,群僚對他的態度不佳,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天子曾經拒絕過他,讓人覺得他之所以能入仕全是父親楊彪的功勞,并無真才實學。
想破除這樣的成見,必須得到天子的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