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協不解地看著賈詡。
“陛下,請聽臣一言。”賈詡欠了欠身,神情懇切地說道。
劉協收斂心神,示意賈詡繼續。
“西涼百姓粗鄙少文,豪強亦以勇力為先。縱使心無惡意,也難免言辭粗鄙,舉止荒疏。非生性本惡,乃教化不足之故。陛下既以力服,繼以德化,方能使將士知忠孝仁義,虎狼之兵化為王者之師。”
劉協有點反應過來了。
英雄所見略同,賈詡和他想到一塊去了。
其實漢代軍中本就有德育一說,軍中將士需要讀《論語》《孝經》之類的入門儒書,只不過人浮于事,政策大部分都掛在墻上,沒有落實到行動中去。
涼州連讀書人都找不到幾個,更別說普通將士了。
所以西涼兵的戰斗力很強,軍紀也一塌糊涂,禍害百姓比殺敵更在行。
不是西涼人天生是野獸,而是他們缺少教化。
劉協將這個當成對士孫瑞等人的考驗,就像他要求趙溫、張喜去管教李式一樣。賈詡也看出了這一點,但他少了幾分個人意氣,希望朝廷建立制度,系統性的解決問題。
這當然是為西涼人考慮,卻不是為某個西涼人考慮。
“先生覺得誰適合?”
“丁沖。”賈詡說道:“丁沖既熟悉儒術,又知兵事,能提刀上陣殺敵,非普通儒生可比。他去張濟營中,當能與將士相處,得其歡心。”
劉協贊同賈詡的觀點。
就他身邊幾個讀書人而言,丁沖的確是最放得下身份的,比楊修還擅長與普通將士相處。在董承、楊奉營中時,他就能與普通將士打成一片,最后干脆與他一起上陣殺敵。
這樣的人去張濟營中,開展工作會比較順利。
“如先生所言,丁沖是個不錯的人選。”劉協接受了賈詡的建議。“希望張濟能體會朕的一片苦心,也不要辜負了先生今日所言。”
賈詡正色道:“張濟或許會辜負陛下,但涼州人不會。”
“但愿如此。先生以為,當置張濟于何地為佳?”
“南陽。”
劉協心中一動。“南陽?”
“陛下欲平定天下,一要兵,二要糧。南陽號為糧倉,若能據而有之,陛下就有了立足之本。且南陽既能遮蔽關中,又能掩護洛陽,必兵家必爭之地,絕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劉協深以為然。
賈詡就是賈詡,眼光毒辣。
歷史上的張濟去南陽,或許就是聽了他的意見。只可惜張濟命不夠硬,剛到南陽就掛了。
如今形勢有變,張濟以朝廷的名義去南陽,應該能順利些,或許可以活得長一點。
對他來說,如果能將南陽控制在手中,的確大有好處。
劉表雖然和其他割據一方和諸侯不一樣,始終對朝廷保持恭敬,時不時地貢獻,終究不如朝廷直接控制南陽來得穩妥。
占據了南陽,關中、洛陽也安全得多,將來發展起來也方便。
劉協甚至想問賈詡想不想去南陽,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賈詡還是留在身邊最安全。
一連數日,士孫瑞、魏杰等人忙著從各營抽調精銳,重建南北軍。
有了新鮮血液,不僅衛尉營、步兵營滿員,就連三個騎兵營都得以恢復編制,滿血復活。
驃騎將軍張濟接受了安排,以丁沖為軍師,率部向南陽進發。
劉協隨即安排左將軍楊奉率部進駐弘農,并派人渡河,聯絡太尉楊彪和白波軍,做好渡河的準備。
關于朝廷該去河東,還是該回長安,又或者該繼續前往洛陽,公卿大臣發生了分歧,爭論得非常激烈。說得激動時,雙方甚至卷起了袖子,準備開打。
作為皇帝,劉協沒有直接參與討論。
皇帝在場,大臣們不免要收斂些,交流得不夠坦率,不夠深入。
上黨,泫氏,長平亭。
鐘繇伏在馬背上,揚鞭策馬,急速前進。
幾個侍從緊隨其后,不時向后看。
兩名騎士正在追來,一邊追一邊揚聲大呼。
“鐘君留步,鐘君留步。”
鐘繇嘆了一口氣,勒住了坐騎,不動聲色的示意侍從提高警惕,做好交手的準備。
他奉命趕赴上黨上任,道經河內,勸說張楊時耽誤了些時間。進入上黨不久,他一路急行,不知道超過了多少人,這兩騎卻越跟越近,如今又出聲招呼,顯然不是同路這么簡單。
說話間,兩名騎士追了上來。一人策馬沖到鐘繇前面,攔住去路,一人翻身下馬,趕到鐘繇馬前。
“鐘君,在下郭啟,陽翟郭氏子弟,奉郭君元則之命,來請鐘君留步。”
鐘繇吃了一驚。他還以為是劫道的,沒想到是郭圖派來的。
郭圖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郭元則?他在何處?”
“以里程計,現在應該在高都境內。”郭啟苦笑。“鐘君走得這么急,是有要事?郭君途經河內,聞說鐘君經過,想與鐘君一會,特命我等來追。我追了三天,總算追上鐘君了。”
鐘繇心中更加不安,臉上卻看不出半點異樣,笑道:“郭君途經河內,這是往何處去?”
“去弘農,見天子。”
郭啟說著,伸手來牽鐘繇的馬韁。鐘繇的侍從神色微凜,剛要喝斥,鐘繇不動聲色的搖頭制止。他順勢翻身下馬,在路邊的大石上坐定,從容不迫地撣了撣衣擺。
他認識郭啟,也見過郭啟同行的騎士,是一個有名的游俠兒,劍術過人。
郭圖派這兩個人一路追到這里來,顯然有令在先,不容他輕易推脫。
張楊原本就有些瞻前顧后,猶豫不決,現在郭圖又到了河內,張楊勤王的可能性又降了幾分。
天子的希望又少了幾分。
“郭君要見我,不會是敘舊吧?”鐘繇笑道:“我有急事要辦。若是郭君沒有急事,我可以修書一封,請足下帶給郭君。”
“郭君是不是敘舊,我不清楚。”郭啟笑得很溫和,握著馬韁的手卻不放松絲毫。“我奉命行事,請鐘君稍駐兩日,等等郭君,還望鐘君體諒。”
鐘繇點點頭。“那我修書一封,派人送到上黨去,免得友人等得心急,以為被盜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