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空起身往外走。
“大師?”
“我去看看,你找個人帶路。”
“我去吧。”
“王妃。”法空一邊走一邊說道:“不必如此,找個人帶路即可,免得被染上。”
“我相信有大師出手,即使染上也不要緊。”許妙如道:“況且我有令牌在,旁人是進不去大營的。”
“王爺呢?”
“王爺正在大營守著那些被感染的將士。”許妙如輕聲道:“此事一直捂得緊緊的,沒擴散開,免得神京恐慌,到時候就壞事了。”
法空點點頭。
一旦有瘟疫的消息傳播開去,恐怕整個神京會成為半座空城,人們都要逃跑。
在這個醫學不夠發達的時代,瘟疫無異于前世的核彈,威力之恐怖讓人心寒,人人談瘟色變。
“那昨天搜捕兇手的四處步兵司…”
“是王爺下的令。”許妙如搖頭道:“王爺說,把聲勢弄大一些,也借機轉移人們的注意。”
法空頷首。
這樣避免眾人的目光轉向災民大營,感受到災民大營的異常。
不過這種事終究是捂不住的。
回春咒驅逐瘟疫應該是手到擒來。
他目光忽然變得深邃,看一眼許妙如。
天眼通證實了自己的判斷,回春咒確實能驅逐瘟疫。
當初用天眼通看許妙如的時候,沒看出有瘟疫,也沒看出謝侍郎滅門案。
自己當時只關注她的安危與信王的安危,所以看她三個月內并沒有生死之危,信王也沒有生死之危。
依他的理解,天眼通類似于檢索。
就像在圖書館里檢索圖書,只能搜索某一方面的書,剩下的便看不到。
天眼通用來檢索某一類事件時,很容易找到,可如果事無巨細的呈現,那便不可能了。
當然,這只是天眼通的一種妙用——破開時間束縛。
天眼通還能破開空間束縛,看到遠處。
還有微觀,宏觀,等等。
兩人來到大門時,小杏與小桃迎上來。
外面還有層層的護衛,密密麻麻遮住大門,不讓遠處的人們看到這邊的情形。
許妙如擺擺玉手:“小杏小桃,你們乘轎回去,盧笙,你留下,剩下的都回去!”
“王妃…”一個中年女子遲疑。
她身形中等,容貌平庸,站在小杏小桃身邊反而更顯眼,與她們兩個的美貌形成強烈反差。
“盧笙,我有要事,你陪我獨自前往,不必帶這么多的人。”
“…是。”盧笙最終還是答應。
“去吧。”許妙如擺擺玉手。
小杏與小桃襝衽一禮,鉆進了轎內,八個轎夫輕松抬起綠呢大轎,在眾護衛們的簇擁下離開,也將圍觀的人們目光吸引開去。
“盧笙,我們去城外的災民大營,找王爺去。”許妙如對盧笙說道。
盧笙臉色微變:“王妃三思。”
“走吧,我都不怕,你怕了?”
盧笙無奈的看一眼法空。
法空微笑合什一禮。
盧笙道:“大師,王妃如果有個三長兩短,我是沒臉活命了,我死不要緊,王妃卻不能死的,大師能護得住王妃吧?”
“盧笙!”許妙如輕嗔。
法空微笑,這盧笙的脾氣倒是不小,心直口快,跟林飛揚有點兒像。
“走吧。”許妙如催促:“盧笙你少說話。”
“是,王妃。”盧笙笑道,握上許妙如的皓腕。
兩人飄飄而起,翻過了墻頭,然后化為一縷輕煙朝著東城門而去。
她跑出城頭的時候,扭頭一看,沒發現法空,不由說道:“王妃,要不要等等他?”
“不必,直接走便是。”
“好。”
盧笙埋頭催動輕功,化為一縷輕煙掠過茂密的樹林,一口氣奔出二十里路,直到眼前豁然開朗。
卻是一片巨大的平原。
遙望遠處隱約能看到有一片連綿山峰,隱隱約約看不真切,山峰之下再到這里卻是一片平原。
乍看上去好像一個洗臉盆。
平原之上,一頂頂白色帳篷密密麻麻的排列,延伸到看不到的盡頭。
這種無窮無盡的感覺給人以強烈震撼。
“這里便是災民大營了。”許妙如指著遠處,輕聲說道:“王爺怕他們生亂,都是臨時編成一甲一甲的,便于管理,待下了雨他們就會回到老家,安安心心的種地。”
盧笙冷冷道:“這些百姓也算是厲害,竟然知道跑出來,撿回一條命。”
“是血的教訓唄。”許妙如淡淡道:“父母官不做為,他們要不呆在家里等死,要不跑出來自謀生路,聽王爺說,也不能全怨官員不做為,濟民倉都被弄空了,他們也變不出糧食來。”
至于說當地的官員直接強征士紳的存糧,這是幾乎不可能發生的。
敢這么干,罷官免職都是輕的,最可能是被群起而攻之,要死在牢中。
自己死還是百姓死,這不必選擇的。
“可憐。”盧笙搖頭。
法空忽然出現,緩緩道:“去看看王爺吧。”
“王爺在那邊。”許妙如指向一座山峰。
盧笙驚異的看一眼法空,自己神元境修為,竟然沒發覺他的靠近。
這法空和尚確實有奇異之處。
一行三人剛踏上樹梢要往上走,便被四個身穿光明鎧甲的士兵躍起攔住。
許妙如從袖中掏出一塊令牌晃了晃。
那四名甲兵抱拳行禮,退了下去。
一行三人來到扎在半山腰的一座大營外,營內一片寂靜,營外有四個披甲士兵把守。
“我要見王爺。”
“…王妃,王爺暫時不見客。”一個披甲士兵遲疑,為難的說道。
“為何不見客?”許妙如蹙起黛眉。
那四個披甲干兵皆露為難神色。
法空閉上眼睛,雙手結印,一道回春咒與清心咒直接降落到行軍大帳內的一張床榻上。
床榻上正盤膝坐著信王楚祥。
昏暗的大帳擋不住法空的心眼。
他看到此時楚祥的模樣奇怪,俊逸臉龐布滿了一塊一塊黑斑,好像被墨水染成的污漬。
這些黑斑密密麻麻,占據了臉上一半多的區域,看著煞是恐怖。
他正盤膝運功。
法空心眼所見,他腦后的白光皎潔,可性光的不朽之力卻沒辦法驅逐身上的死氣。
這死氣正是導致他臉上變化的元兇。
心眼能看得到這些死心在一點一點侵蝕著他身體,待臉龐被所有黑色占據,也就意味著他生機被完全的侵蝕掉,難以活命。
法空極為驚奇,沒想到世間還有如此奇異的力量,對一品高手有如此殺傷力。
到了一品層次,理論上說是百毒不侵的。
三道回春咒落下,死氣如雪遇沸湯。
所到之處,死氣渙然消散。
眨眼功夫,楚祥臉上黑斑去除,恢復了溫潤瑩白,猛的睜開眼,照亮了昏暗的大帳。
“來人!”
“是,將軍!”
“拿一面鏡子過來!”
“是,將軍!”
大帳很快被撩開門簾。
楚祥撩開了窗紗,讓陽光照進來。
大帳恢復了明亮。
他接過披甲士兵遞上的琉璃鏡,看到了自己臉龐模樣。
露出笑容,哈哈大笑。
他大步流星出了大帳,來到行軍營外,遠遠便合什行禮:“大師!”
許妙如看到他模樣,長舒一口氣。
閉門不見客,怕他也受了感染,因為他當時說過,武功對這瘟疫沒什么用。
看來是白擔心一場。
楚祥來到近前,對許妙如露出溫柔笑容:“夫人,何必驚動大師呢。”
許妙如看出他的言不由衷,輕聲道:“王爺,到了這個時候,也顧不得怕連累大師了。”
“…也是。”楚祥緩緩點頭,合什對法空道:“大師,只能勞煩你出手了。”
法空點頭:“先去看看將士們吧。”
“請——!”
楚祥對許妙如道:“夫人,女眷不能進營帳,你跟盧姑娘先回去吧,我帶大師過去便是。”
“…也好。”許妙如輕輕點頭,對法空合什道:“大師,有勞了。”
法空合什微笑。
許妙如由盧笙帶著化為一縷輕煙,眨眼消失不見蹤影。
法空則隨著楚祥踏入了營內。
在大營的西北角落,單獨劃出一片營地。
這里地勢最高,而且這時候的風往往是南風,不容易把氣息傳到別處。
一靠近這片營地,便聽到里面的慘叫聲,大罵聲,大哭聲,還有哀求聲。
守在營地外的是一排披甲軍士,將營地圍得嚴嚴實實,手執勁弩與長棍,死死守著營門。
他們個個臉色冰冷,眼眶微濕,緊緊抿著嘴一言不發,冷肅而悲憤。
營門內是一頂頂帳篷,沒有人在外面。
法空一閉上眼睛,便看得到一頂頂帳篷內所有士兵。
共有一百二十三個士兵。
有的躺在榻上一動不動,氣息微弱。
有的還生龍活虎,大罵不止,怨那些災民是災星,把瘟疫傳到了這里,為什么不死在家里,非要來這里禍害人。
有的在痛哭,不想死,不甘心死。
楚祥眼眶已經紅了,淚水在眼眶里打轉,沉聲道:“這些都是我親自選過來的兵,都是我一手訓練培養出來的,親眼看著他們從什么也不懂的生瓜蛋子成為軍中精銳,他們原本可以在沙場上痛殺敵人,建功立業,如今卻要病死在這里!”
他轉過頭來,緩緩合什一禮:“大師,他們不該死在這里,請大師救他們一命!”
法空合什,閉上眼睛。
雙手結印。
回春咒頓時發動,同時也配合著清心咒。
虛空之上,瓊漿如瀑布灑落在整個營帳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