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入海中的一瞬間,陸絆最慶幸的是自己帶的是防水的壓縮干糧。
這樣要是漂流荒島不至于彈盡糧絕。
他在清澈的海中看到那龐大的鯨魚并沒有朝著自己過來,它可能只是單純的翻了個身,就像人類走在路上也不會注意到腳下螞蟻的生死一般。
那鯨魚倏爾遠逝,游動的速度絲毫不亞于陸絆在電視里看見過的旗魚。
慶幸的是它并沒有選擇撞擊遠處的三桅帆船,而是朝著另一邊移動。
這時候,陸絆才看到鯨魚的全貌。
實際上用“鯨魚”來稱呼它的確不妥。
那龐大的,長達百米的紡錘形身體只是那怪物身體的一部分。
在更深的,就連陽光都難以穿透的深海,在那曾經遍布珊瑚的海床上,盤踞著一頭難以用語言描述的巨大的怪物,這鯨魚的腦袋不過是它的一根觸須,而這樣的觸須,還有至少一百條。
陸絆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這海島就是寄宿在那怪物的身體上的,這怪物的體型遠比島嶼要大。
在那幽暗的,漆黑的,深邃的海底,某種不可名狀的存在,正自下往上窺探著歌島,人類的造物在它們面前,只不過是滄海一粟罷了。
陸絆漂浮在海中,看到那些巨大的觸須似乎想要往上,想要捆住那艘三桅帆船。
就在這時,一道火焰從霧中綻放。
那火焰冰冷,幽藍,給人以寒冰般肅殺的感覺。
就像流星,直接鉆入水中,并沒有因為海水而熄滅,那火焰反而越來越熾烈,照亮了幽暗的大海。
陸絆看到,就像信號彈一般,火焰沉入海底,周圍,無數的長相奇特的魚兒環繞著那一簇火焰往下,落到了怪物如山巒般高聳的身體上。
下一刻,海水如同沸騰一般躁動起來。
那巨大的怪物就像浸了水的紙一樣,忽然扭曲撕裂開來。
無數的黑影像是墨水,在海中散開,但迅速又成為了火焰的燃料,那一團火焰在海洋深處蔓延,順著那些墨水般散開的幽影,灼熱的浪潮自海底迸發,就連陸絆都覺得臉上有一股暖流襲來。
他的兩側脖子處裂開了各三道裂口,正貪婪地汲取著水中的氧氣,只是,陸絆總覺得這水的味道有些奇怪,仿佛里面混雜了一些不屬于大自然的雜質。
陸絆往海底看去,那復雜的海底溝壑之間,火焰依舊熊熊燃燒,將怪物,或者說怪物的殘骸燒盡,他這時才有所領悟,那并非實體的怪物,而更像是某些微生物聚集起來之后構成的幻覺。
浮上水面,陸絆看到遠處,有一艘小型的單桅帆船正隔岸觀火。
他呼喊了一聲。
帆船的左舷有片刻閃爍,隨即,它稍稍扭轉方向,朝著陸絆這邊靠近。
大約十分鐘后,陸絆終于再度回到船上。
“你很幸運,能夠看到神子大人祛除邪穢的一幕。”
船上除了忙碌的船員,還有三位乘客。
他們身上的衣服頗具日式風格,上半身是左衽的綢緞和服,下半身卻是長褲與靴子,以陸絆看電影學來的描述,接近于大正時期的風格。
只是他們的模樣都并非傳統亞洲人,更像混血,其中一名年輕女性更是有著深灰色的短發,分外惹眼。
“我幸運嗎?”
陸絆不太理解,自己就這么劃著船,看著風景,忽然就被掀翻掉進海里,那可憐的船夫都指不定現在還剩幾塊了,這算幸運嗎?
“那些是穢物,是大海之上亡靈的怨念聚合而成,會形成巨大怪物的模樣,只有用凈火才能消滅。”
剛才第一個搭話的男人對陸絆說道,他頭上還帶著一頂畫家帽,看著陸絆,他取下帽子,行了個禮。
“鄙人橘正宗,算是一名畫家,不知道閣下尊姓大名?”
“陸絆,嗯,我是一位,導演。”
陸絆實話實說。
“是排演戲劇的嗎,那可真厲害。”
橘正宗旁邊,手拿折扇的年輕男人拍了拍手,同時行禮,他頭發雖然是黑色,但帶了幾縷緋紅的挑染,頗為新潮。
“在下銀平,一名詩人而已。”
自稱為銀平的人又湊近過來,悄聲對陸絆耳語。
“那位小姐名叫紅葉,可不太好接近,冷得很。”
“哦。”
陸絆應了一聲,不太感興趣。
他的目標是失蹤的藝術家,那現在出現在眼前的肯定就不是目標了,而且他們看來也才剛剛來,嫌疑不大。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是在下,除了和島大社的一年一度的新年祭典之外,也從未見過神子大人出手討伐穢物的場景,如今一看,實在震撼,正可謂是,離離凈火潮,難波滿海灘,相逢無片刻,只嘆命將殘。”
銀平看著那照亮了海底的凈火,不禁雅興大發,賦詩一首。
神子在和島的語言里的讀音和巫女一致,看起來是專屬于和島大社齋王的稱謂。
“這些凈火多久才會熄滅?”
陸絆好奇問道,因為這火焰的形態與狀況,讓他想到了自己包里的琉璃火,按照描述,琉璃火也同樣是和島大社的主祭巫女,也就是齋王才能使用,弄清楚凈火的威力,對他之后還挺有幫助。
只是,當陸絆的話問出來之后,銀平和橘正宗都以頗為怪異的眼神看著他,就連遠處眺望海景的女子紅葉,也轉過腦袋,看了陸絆這外鄉人一眼。
“凈火是不會熄滅的,陸絆兄,這些火焰燃盡穢物之后,就會以海床作為燃料,永恒持續地燃燒下去,過去如此,現在如此,將來亦會如此。”
橘正宗開口解釋道。
“這么燃燒下去,總有一天,整片大海都會處于火焰當中吧?”
陸絆隨口說了一句。
“正是。”
銀平微微頷首。
陸絆略顯疑惑,這種世界末日觸手可及的情況,這些人為什么看起來一點兒也不擔心?
“生去死來,棚頭傀儡,一線斷時,落落磊磊,既然是研究藝術的,那么生與死又有什么重要的呢,死并非結束,而是生的另一種形態,陸絆少爺,既然身在歌島,就應該縱情享樂,去執著那些俗事多浪費。”
銀平啪一聲打開了繪制有花鳥風月的扇子,似乎完全不擔心安危的模樣,伸手指了指前方。
在那逐漸稀疏的霧中,有一座佇立著的島嶼,想必那就是舉辦詩歌祭的歌島。
只是,陸絆隱隱看到,有一個巨大的身影,潛藏在島上的霧氣之中,行走于高天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