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學生的道路很漫長,每一步都是日積月累,
從一個普通的高中生,要經過四年漫長的學習,偶爾在臨床上見習半個學期,
然后再實習一年半,順利畢業,只是初步觸及到醫學的門檻,甚至很多人都還在醫生的門外待著,
就算讀了研究生,且不論內外婦兒、口腔、耳鼻喉這些特殊的大科室的分別,
就是同一個科室里面,不同的亞專科之間,都存在著認識的盲區,這是沒有辦法避免的事情,人一生就只有那么長,即便終其一生,也不過只能怪在一個亞專科里面慢慢地鉆研,基本很少有空余的時間去掌握和熟悉其他亞專科的操作和知識。
因為每一個亞專科,就足夠深。
且不提骨科這么大的范圍,就說神經外科,就一個頭,就可以分卒中、血管瘤、惡性腫瘤…
而骨科若是要真正的細分,目前湘大二醫院的分類還遠遠不夠真正的亞專科。
顯微手外科、創傷、腫瘤、骨病、脊柱、關節、運動醫學;這些大類真的就足夠了嗎?
不,還不夠,真要去細分,還可以分。
足踝、矯形、慢性損傷、神經移植、運動康復…
每一門,都足夠一個醫師去鉆研一輩子了,
醫學上的病沒那么少,每一種病,也沒有那么淺顯,更不是像教科書上寫得那么典型。
陸成其實也是越學越是害怕,越發地覺得迷茫,
雖然他的這種迷茫是要遠遠比龐林好很多的,但是,相比起醫學的浩瀚,他還是仍舊覺得自己渺小,
比起人的復雜,他目前的思維還是太過于單純,
因此,陸成很能理解龐林現在的這種無力感,
陸成也絕對沒有資格去怪龐林把握不住機會,說:“這么說話就是有些見外了。龐林,大家都有第一次的。沒見過就慢慢見就是了,今天我們一起打,下次你遇到了,也就會了。”
“這種脛骨干的骨折,可以上環形外固定支架,也可以上兩個交叉形成的三角支架。”
“我們今天就來上一個三角支架。”
“你可以把手放開了,幫我一起來找一下外固定支架的東西。”
陸成說得很委婉,沒有上過外固定支架,說不定連外固定支架要用的東西都認不清楚。
龐林內心只是交雜糾結了好一陣,就重新打起了氣,跟在了陸成后面認真地學習了起來。
他還是覺得,自己不夠努力,自己平時還有很多時間,去窩在了家里在看直播打游戲,這樣是不行的,要是這樣過了博士研究生的階段,可能自己以后一輩子,都再沒有這么好的學習機會和這么悠閑的學習時間了。
不會不要緊,誰都是從不會,不懂開始的。
開始學,慢慢學,學一個,得一個,懂一個,多一個。
我龐林九八五本科考上了,全國知名的醫學院的研究生和博士生也考上了,還能有啥難倒我的么?
擺正了心態之后,龐林倒是瞬間灑脫了許多,認真地看著陸成找了一套外固定支架的器械,一一記在了心里。
骨固定釘,連接杠,連接桿固定帽。
陸成只拿了一枚骨固定和固定帽,一邊往回走,一邊道:“龐林,你再拿七枚過來。”
“我們要在骨折的近端和遠端都同時打上三枚固定釘后,再形成三角打兩枚固定釘,”
“用兩條連接桿連接之后,就形成了兩個穩定的不完全三角,可以達到最佳的固定位。”
龐林頻頻點頭,很快地就拿到了兩條連接桿和剩下的七枚固定釘與固定帽。
陸成那邊已經把固定釘與電鉆連接好了,并且已經用尖刀把需要打入釘子的口子也同時做好了,就道:“龐林,我先打上下兩枚,然后剩下地給你來打啊!”
“好!”龐林深吸了一口氣,也不再說謝謝兩個字。
現在的陸成已經化身成了他的老師,而不是他的同學。
“打固定釘的時候,一定要注意垂直于骨皮質進針,選脛骨前區的位置,從前往后,這樣最能避免打到神經和血管,但是要注意不要打在脛骨前肌的外側了,因為這里是脛前動脈走形的地方。”
基本的解剖龐林還是記得非常清晰的,
看著陸成精準地把釘子給送入到骨里,兩次突破之后,立刻停止進釘,然后再用專門的把手將固定釘的螺紋完全埋入到皮膚之下,此時正好能夠達到最佳的固定效果。
龐林這回變得稍微主動了一點:“小成哥,我都看清楚了,應該沒問題。”
陸成再次細致地講解:“那好,你就先把脛骨遠端的剩下兩顆釘打了,記得要與我打的這顆釘子成一條直線,并且要把最后固定帽的位置留出來。而且因為我們要打成兩個半開放三角,所以固定帽的位置要預留在固定桿的內側。”
龐林笑了笑道:“這我還是知道的。”
說完龐林就拿起了尖刀,手也很穩地破開了皮膚,然后再用彎鉗鈍性分離皮下組織直至骨面,再把固定釘用電鉆精準地送入。
固定釘與骨頭摩擦的呲呲聲響著不停,但龐林的手卻一抖都沒抖,全神貫注地注意著聲音的變化。
兩次突破感后,他立刻停下,然后再用把手將固定釘給送入到最緊的位置。
如此做完,他才舒了一口氣,其實上外固定支架,沒那么難。
而有了第一顆釘子,第二顆釘子也就簡單了,細致的他再次看了一下x線,確定好骨折的位置之后,取骨折線下約3cm處再次破開了皮膚…
六分鐘后,龐林打完了脛骨前區的六枚固定釘。
陸成就說:“我們先把固定帽和連接桿先上起來。做好一邊的固定,然后再從與現在打的連接桿成側方約4590度的方向,打入剩下兩顆固定釘,再固定上連接桿即可。”
“好!這固定帽看起來挺好上的,咱們一起來吧,這樣也能夠更加節約病人的手術時間。”龐林說。
他雖然在練手,但是,第一原則還是要減少病人的手術時間。
上外固定支架最關鍵的部分就是打這幾顆釘子的位置選擇,他已經做完了,剩下的就沒必要再讓病人多受罪,延長手術時間和多流血。
雖然時間長一點,多流幾十毫升的血對病人完全沒影響,但這是不必要的時間。
陸成聽到這話也頗為欣慰,他還有些擔心龐林為了練手,就完全不顧自己現在做的手術,操作對象是一個病人,他即便受到的傷再輕,首先也和自己一樣,是個活生生的人。
兩人快速地把外固定支架全部上完之后,就再次開始了清創。
清創的操作就頗為簡單了,兩個人基本上是在同時分開區域操作,雖然最后陸成還給龐林掃了一下尾巴,但是,卻也是在一定程度上再次節省了手術時間。
直到vac接上了負壓吸引,病人過床到了推床上,可以直接送科室,龐林才會心地笑著說:“小成哥,這種感覺真爽。”
“哦?還可以吧?”陸成看了看龐林,他在對方的身上看到的就是一個普通的醫學生的氣質,
此刻那興奮、開心的神色,完全掩飾不住。
這應該是他第一臺主動參與了最關鍵操作的手術了,
而且他也注意到了,龐林的操作能力和天賦,一點都不差,只是他平時獲得的機會可能太少了;
或許在骨科二病區,他已經可以在自己的帶教老師下可以單獨地切一下簡單的囊腫,但是,與這種三類的開放性骨折手術比起來,成就感是完全比擬不了的。
龐林的手也很穩,基本上沒怎么抖,這樣的主刀醫生,心理素質也很強,以后他工作之后,
絕對也是一個很優秀的外科醫生。
假如自己沒有外掛的幫助,也最多只是稍微比他強上那么幾乎可以忽略的一丁點,絕對超過不了很多。
就只是個稍微優秀點的普通人。
“是的,難怪我師父平時總是講,只有急診手術,才最為鍛煉人,只有得到了急診手術的錘煉之后,才能夠更好地開展其他的擇期手術,之前我還將信將疑,現在我總算是體會到了。”
“不過累還是有點累。”龐林憨笑著擦了一下頭上的細汗。
第一次上外固定支架,不緊張那肯定是假裝出來的,其實額頭上早已經布滿了細汗。
“沒事,慢慢來。”陸成帶著龐林往手術室外面的洗手池方向走,然后說:“龐林,咱們是同學,以前也是相處得比較好的兄弟,以后沒必要太過拘束。”
“大家相處得可以更加自然一點。你愿意跟我一起辛苦地跑不咯?”
“你現在正好讀博,如果愿意的話,我就打電話喊我師父把你派給我,你也給你師父講一聲。”陸成心想,現在他是真的忙,若是能夠有一個老同學作為跟班總的話,一舉兩得。
當然,還得龐林自己同意,以及龐林的老師同意。
“當然樂意啊,陸哥。你不知道,其實我老師都不止一次地提起過你的臨床能力,我以前都以為不是你,我們病區也沒個你的照片什么的。”
“要早知道是你,我tm復試的時候,就來找你了啊。”
陸成聞言苦笑,說:“你復試的時候找我啊,這里還沒人認識我呢。”
龐林一怔,臉色更加復雜起來。
好像陸成講的是實話,陸成來湘雅二醫院混的時間,并不是特別長。
龐林馬上給自己的老師打了個電話,龐林的博士生導師是骨二科的劉俊教授,劉俊一聽龐林和陸成這層關系,馬上就答應了下來,并且還說正好兩個人可以互相幫扶一下。
大約一個半小時后。
陸成和龐林從第七間手術室內走了出來,然后直接癱軟地坐倒在了手術室的外面。
急診手術一般都從110手術間安排。
這已經是他們兩個做的第四臺急診手術了。
第一臺是開放性骨折,一臺是腓總神經的探查術,還有一臺臀部清創的,剛剛結束的這一臺是手外傷的肌腱縫合的。
長時間高強度地運轉,手術時間雖然降了下來,但是工作量卻一點都不會少。
特別是最后一臺的肌腱縫合,全程都是陸成在操作,縫合的次數總計至少有一百多針,對眼睛和手,都是一種考驗,
現在陸成都還覺得食指和小指有點抽搐地痛。
龐林坐了一小會兒,然后重新爬起來道:“小成哥,你先坐會兒,我去買點飲料,我們要補充一點能量了。”
陸成說:“我去吧,你休息會兒。”
陸成其實心里想的是,我才是拿工資的人,你拿的是補貼,一個月撐死三四千,要請飲料也是我來請。
但這話有刺激性。
龐林說:“你這是啥話,小成哥你一直都是主力,我打醬油的,就該跑跑腿,而且今天收獲實在是太大了,請一兩瓶飲料一點都不過分,而且兄弟請你吃幾頓飯,也是沒壓力的。”
“說句別見外的話,咱們這一屆那么多同學,就你我現在在湘省,這就是緣分。”
說完龐林就走開了。
正這時,六間手術間的巡回護士這時也走了出來拿耗材,看到陸成坐在了門口,眼睛瞪得大大地就問:“你又搞完了?”
陸成抬起頭,咧嘴一笑:“是啊,媛姐。”
這個巡回的護士也是今天值班的田媛媛,之前自己手術室值班的那個蔣婷拿東西人不在的時候,就是她幫忙接的吸引器和電刀,所以陸成認識她,她也認識陸成。
她頓時捂了捂額頭:“你到底是哪位大神啊?能不能給急診手術一點尊重?”
“兩個半小時做三臺,咱們巡回都快被你使喚得跑死了。”
“啊?誰?誰兩個半小時做了三臺急診?”田媛媛這么說著的時候,手術室里面正好走出來了一個綠衣藍帽人。
田媛媛毫不掩飾地道:“這位骨科變態的總住院,他們骨科今天占了兩個手術間,另外一臺的斷指到現在才接上去兩根,他三臺都做完了。”
“可不是小手術,一臺開放性骨折。”
“一臺神經的探查,一直從股神經探查到了腓淺神經。”
“還有剛剛結束的這一臺,是縫合四條手指的肌腱的,四十六分鐘。”
田媛媛一邊說,一邊還補充地吐槽:“我們跑去拿縫線就總共拿了二十三顆。”
綠衣藍帽聽到二十三根縫線也是嚇了一大跳,道:“真的假的?”
二十三顆針,就算是縫,可能就要縫一個多小時了,陸成竟然在兩個半小時里面,完成了縫合和所有的操作。
田媛媛夸張道:“怎么可能是假的?你不信去問婷婷,差點沒被他折磨死。”
陸成也是略有些歉意地道歉道:“這不我也是想讓大家都早點下班嘛,媛媛姐,你就別數落我了。”
田媛媛聽陸成這么說,倒是不好意思了,真心道:“我這是在數落你嗎?這是在夸你,真心的。”
“如果不是你這么強,我們今天晚上,可能就安生不了了。至少也要到凌晨去了。”
綠衣藍帽聽完田媛媛的話,就也是不禁豎起了大拇指道:“兄弟,夠狠,不當人!”
“根本就不給咱們這些急診搬磚的人活路啊,兩個半小時,三臺三類手術!”
“真夠狠。”
“喝酒咋樣?抽煙嗎?”
“檳榔搞一顆不?”
陸成就說:“煙和檳榔都不搞了,不會。酒以后可以搞一點。”
陸成現在想起這三樣,就覺得很惡心。
他趕緊道:“那還等什么以后,走著,”
“會喝酒還行,不抽煙就少了點什么,”
“檳榔加煙,快活無邊,煙加混酒,越活越有。檳榔加酒,夢里啥都有。”
陸成道:“老師怎么稱呼?”
陸成是總住院,遇到了別的科室的總住院,喊一聲老師,肯定沒錯。
“泌尿外科,周子瑜。”
“什么老師老師的,你們骨科啥時候學了這么埋汰人的一套,大家都是挖礦的苦命人。喊我子瑜就行,你是新上的總住院吧?”
“外科系統以前還沒見過你。”周子瑜很會說話。
“我叫陸成,昨天剛上總住院,可能火氣比較旺。今天都快搞了七八臺急診了。”陸成跟著周子瑜下到更衣室里。
周子瑜取檳榔的手頓住了,認真地看了下陸成,而后才繼續說:“夠狠!兄弟你不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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