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奇正臉上浮現出無比為難的神色說道:“萬兄千萬不要誤會。是這樣的,咱們這里有規定,工作期間和工地現場內不能喝酒。要不,咱們去外面找個地方喝。”
萬茛茍不以為然地說道:“這什么規定,不都是你說了算?何況你是總都料,誰管得了你?”
“不不不,這個萬兄還真是有所不知了。”于奇正耐心地解釋:“是,我是總都料,這個規定也確實是我定的。但是我們曌建筑吧,只有工作職能分工不同,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萬茛茍睜大了眼睛:“也就是說,你這里不僅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就算是國王犯法,也是與庶民同罪?”
于奇正不好意思地點點頭,說道:“萬兄,咱們出去喝吧。”
萬茛茍微微一笑:“那就干脆坐一會,到吃飯時間咱們再去外面找個地方喝。現在咱們還是繼續聊聊桃花源吧。”
于奇正只能順著他的話說道:“哦?哦。好,好,萬兄請講。”
萬茛茍目露無限向往之色:“桃花源的內在并不是桃源美景,而是一個沒有戰亂,沒有饑餓,人人平等、自由、富庶的世界。在那里,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老有所養,少有所學。所謂大同世界是也。”
“對,對,先生說得對。”于奇正應付著回答。
“于兄弟叫我來,難道不就是來看看這個桃源世界嗎?”萬茛茍乜斜著望著于奇正,眼里滿是笑意。
“啊?啊?什么?”于奇正頭上緩緩飄過一個問號。
萬茛茍站起身,伸出右手食指,遙遙指向遠處的工人:“難道你不是讓我來看看他們,看看這些活在桃源勝地里的人們嗎?”
這什么情況?你在說什么?我怎么完全聽不懂?于奇正頭上的問號,迅速生了一群小崽子。
不過萬茛茍似乎也根本沒準備他回答,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原本我以為大同世界,只不過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夢想。”
“自古以來,無論是三皇五帝,還是后來的明君賢臣,從來就沒有過真正的大同世界過。”
“有首民謠唱得真正切切。泥水匠,沒住房;紡織娘,沒衣裳。歷來如此,從來如此,而且人們以為人們接受,將來——也還是如此!”
說這些話的時候,萬茛茍渾身發抖,一張臉因為激動變得通紅。
于奇正呆呆地望著萬茛茍,這哥們怎么突然變得這么悲天憫人了?不對啊,按說你萬大官人應該也算得上是既得利益者,有必要這么憤青嗎?
萬茛茍突然對著于奇正長揖到地:“萬某慚愧,空讀萬卷書。今日才知在這世上,有于兄弟你這種人。”
于奇正慌忙去扶萬茛茍。實在不想被蒙在鼓里了,于是問道:“我到底哪種人了我?”
萬茛茍兩只眼睛注視著于奇正,緩緩說出了一番話。
雖然以前也不過是個史官,但能憑讀書進仕,高居廟堂之上,絕對是聰明人。
虞弘新去找到他的時候,雖然什么都沒有說,但萬茛茍已經知道了于奇正讓他來的大致目的。
曌建筑現在在竟陵城的發展,可謂是勢若奔雷。
之前萬茛茍已經斷定,于奇正是得到了仙人指點,獲得了神奇的營造之術。
任何人學到這樣的本事,必定想做出一番大事業。
而要做出一番大事業,最需要的是什么?人才。
不過,萬茛茍對于這件事,心里是拒絕的。
自己原本是京官,所見過的市面絕非普通人能比。
估計于奇正看中自己也多半因為這個。
萬茛茍自認為已是閱經萬水千山,繁花似錦也好,人事炎涼也罷,都曾經見過或者經歷過。
現在的他,只想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愜意生活。
何況,跟著于奇正一起,就算他營造之術再厲害又怎么樣?最多也不過是個大建筑商。
對于商人,科班出身的萬茛茍是非常瞧不起的。
因此盡管對于奇正印象不錯,但也不至于淪落到和這些商人工匠混在一起。
當他準備找個理由拒絕的時候,擅于察言觀色的虞弘新說出了一句話:“我覺得,如果萬大官人不去看一眼,將來會非常后悔。因為那里可能有你最想得到的東西。”
萬茛茍聽到這話心中慍怒不已,你一個工匠,能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但當他質問自己想要是什么的時候,虞弘新的回答是:“我真的說不清楚,只是有這種感覺。”
盡管心中不忿,但好奇心還是驅使他來回龍鎮看一眼。
實際上早在昨天晚上,他就已經到了。
不過并沒有通知回龍鎮,他要親眼看看這個地方有什么奇特的地方,讓虞弘新敢對自己說那么一番話。
當晚住在客棧里,不管和誰聊起于總都料,都是豎起大拇指。
今天早上于奇正還沒來,他就早早到了這邊,聽著女工們興奮地討論八卦。
一個說,剛剛領上個月的薪水,除了給家用之外,還買了好的布料,給自己做身美美的衣服。
另外一個不以為然地說,服裝廠馬上就要給大家統一做工作服了。
總之,一群女人越說越興奮。
當時不由得心里一動,這不就是“紡織娘,有衣裳”嗎?
再后來,和于奇正到這邊工地。
趁著自己單獨去轉悠的時候,又聽到幾個工匠邊做事邊興奮地討論。
有說今年可以過個好年的,有說準備跟著于總再干一年,就能把家里破敗不堪的房子重修的。
這不就是“泥瓦匠,有住房”嗎?
萬茛茍陷入了思索。
自古以來,凡是心懷大道的讀書人,無不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為畢生之追求。
但若是細細說來,這其中的差異可就遠了。
其中,修身齊家都好理解。
不好理解的部分在于“治國平天下”。
按理說,“治國”不就是“平天下”嗎?
畢竟在這個時代來說,“國”就是“天下”,“天下”就是“國”。
可后來萬茛茍發現,說出這句話的人實在是太睿智了。
他的理解是,治國這件事就是為了君主個人來治理國家。
而平天下這個天下,指的是全天下的老百姓。
兩者之間既有重合,也有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