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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章 義,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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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童子行—第二卷家門變第九百一十章義,利  自從有了言官以來,無論是在主持朝政一言九鼎的宰相,還是帶兵打仗威猛無敵的名將,都得承受言官們犀利筆頭帶來的重大壓力。相比之下,明朝的文官和勛貴們運氣還是不錯的,至少不用像宋時那樣,只要天象稍變,亦或是御史群起而攻之,宰相就得下野讓位。畢竟,哪怕是內閣楊士奇這樣清廉自持的人,一個月也得挨上一兩回言官的奏章攻勢,更不用說毛病多多的其他人了。就好比張越這樣年輕的,隔三差五挨上一板磚幾乎是家常便飯。

  然而,四月初的這一次御史攻勢卻是鋪天蓋地。事情的起頭便是彈劾英國公張輔及其弟張鞔張規收容白凈奴,兼且侵占民田,因而天子令有司徹查。而在此之后,緊跟著就是有人彈劾張越于武學中擅許幼官減免賦役,可由于張越的題奏早就送上去了,這擅自兩個字自然就站不住跟腳,于是便有人彈劾他立武學是違反了太祖皇帝的祖制,連復立武成王廟這一點也被人拿出來說事。

  這過沒完,接下來,工部尚書吳中被人彈劾貪贓枉法,將修繕宮室的大木悄悄送給都知監太監楊慶建造府邸,徹查之后確有此事,吳中頓時下獄,一時間,原本就不齊全的六部尚書竟是又少了一個人。

接下來林林總總又被都察院翻出好幾樁事情,一時間朝中人仰馬翻,人人談都察院毛色變,都察院的御史們連走路都昂首挺胸,那模樣大令氣勢  只是,都察院分十三道監察御史,再加上不少巡查在外的巡按御史,人既然與,自然不可能人人都在這場聲勢浩大的彈劾風波中成為主角。眼看著同僚們連這些天被人討論得最多的弘文閣經筵都比了下去,不少剛剛轉為試御史的新科進士們不免有些著急。在館選中被刷下的他們多半是沒資格去弘文閣經筵的,可要是能趕上這一趟事情,那也就賺回來了。

  于是,一干人等!L“\紛按照各自的師執亦或是郡望往各處拜訪,成日里在衙門也就是絞盡腦汁,甚至一改中午不外出的習慣,紛紛往外頭跑,四下里探聽消息,希望也能抓準線索替朝廷除害,早點把頭上的這個試字去掉。于是,靠近玉河中橋的那成記飯莊,也破了只給五府六部送外賣盒子的習慣,順應潮流又在后頭辟了堂吃的地方。

  這會兒,三今年齡從三十到四十不等的官員坐在那兒,面對著中央三盤菜發愣。中了進士聽著風光,但大明的官員沒多少俸祿,他們又可以說是窮京官中最低的一等,因而一連幾日下館子,這囊中已經是分外羞澀。這三盤菜中,一盤是豆芽,一盤是蘿卜絲,一盤是炒雞蛋,這還是成記飯莊,換成別家必定不愿做,畢竟這走路邊小攤方才會接手的不值鈽菜色。“怎么辦?”

  “是啊,怎么辦?咱們可不是真的為了自個,要知道,咱們進了都察院這大半年,顧都憲事事過問時時教導,要是咱們不能做出些成績來,這怎么對得起老大人?”

  “是啊,誰能想到,那兩個湖廣來的竟然也揪出一件倉廠弊案來,(8生咱們什么線索都沒有。這一科廣東取中的人這么多,可咱們…要是說出去,連張大人也一塊丟臉!”

  “你還真把張大人當成什么都能了。要知道,張大人如今麻煩也不小,武學的事被人盯上了。勛貴那兒就已經是頗有微詞,再加上軍官家里頭的反彈,如今還有御史的彈劾。再加上武舉事…我小時候倒是看過幾本傳奇,軍戶低人一等,投軍建功也無人愿意…”

  三個人都來自廣東,盡管不是一個地方,但同時分在都察院,自然而然親近了起來。在京師人生地不熟,平日里又只得那一天俸祿過活,他們在分派了職司之后去拜見過一回張越,得了指點,便一塊找了一處地方賃下了宅子。只不過,京師大居不易,要不是想著這地兒多的是官員往來,利于打探消息,他們也不會花這個哉。

  閑聊了一會兒,正唉聲嘆氣的當口,那個瘦高個御史就看到伙計端著一個托盤過來。眼見他從那寬大的黃楊木托盤上拿下來一碗紅燒肉擺在桌子上,他不禁吃了一驚,慌忙搖頭道:“你弄錯了,咱們沒點過這個。

  “小的知道,是掌柜的看見三位光顧了好幾天,每天只是青菜蘿卜絲,還是個天才添了兩個雞子,所以讓小的送碗紅燒肉來。掌柜的還囑咐小的說一聲,小店的兩位東主都讀過書,知道難處,所以定下了這規矩,三位要走過意不去,以后還賬也使得。”

  這長長的一番話頓時打消了三人心中的顧慮,你眼看我眼,最后還是那個瘦高個起身鄭重拱手謝過。等到再坐下來的時候,看著那一碗顏色鮮亮的大塊紅燒肉,他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見其他兩人也都是差不多光景,于是便伸出了筷子去。有一個人起頭,其余兩個自是不甘落后,不一會兒,他們便風卷殘云地掃光了所有飯菜,這才心滿意足地吐出一口氣。

  吃飽喝足會賬時,掌柜的果然是不曾算上那一碗紅燒肉。一枚枚數出了幾個銅板,三個人便一同出了店門,彼此打量了一眼,少不得露出了苦笑。說是個官,但每個月租房子的賃錢加上各項開銷,又沒有家里的貼補,他們還真是吃不起肉,這筆帳就算不好意思,也只能留待下回了。這三個老實人不是萬世節那等人,在家靠的是幾畝薄田的租子,在外靠的是俸祿,沒一個有某人那樣的好算計,或是賣字畫或是合伙做生意,總還能積攢幾個錢來。

  一同走出這家飯莊的不止他們幾個,還有幾個都察院的御史。只不過,十三道御史加在一塊有一百一十號人,除卻巡按各地的不到三十個人,其余全都在都察院。但御史總有清高的毛病,他們也只隱約記得這些同僖的名姓,知道不是他們這樣的新科進士,其余的便都不甚了了,打了個招呼也沒多理會。

  然而,就在他們往玉河中橋那邊走去的時候,路上突然竄出來一個人,頂著一張狀紙就猛地跪了下去,口中大聲嚷嚷道:“青天大老爺,小的要告狀!”這抬路告狀的勾當在戲文里頭常見,在真正的生活中卻并不常見,更何況這兒靠近東江米港,往來的人哪怕衣著尋常,也很可能是三四品官,誰敢掉以輕心?于是,眼今睜看著那人往路中央一跪,又是高舉著狀紙,這邊廂幾個御史你眼看我眼,最后還是都踱了上去。

  不管如何,在都察院如今雪片一般的彈劾聲勢中,他們已經落了后,這會兒若真有什么不平事,不妨豁出去管一管,為了自己,也是為了天下蒼生!

  盡管心中私念的成分不同,但眾人既是都上了前,便有的問告狀的那人緣由,有的細心看狀紙,有的則是竊竊私語。然而,當問明了事情原委之后,剛剛還躊躇滿志的這些御史們頓時露出了相當的猶豫之色。

  無他,此人所告的,竟是越王守田莊的閽者,侵占保定府真定府民田百頃,甚至逼死人命!這百頃便是萬畝,區區一個田莊看莊的莊頭就敢如此恣意妄為,那上頭的其他人呢?

  眼看著同僚們議論紛紛之后,卻是有人不動聲色地拐進了旁邊一條小巷,漸漸其他人也仿效此舉,不一會兒就只剩下了自家三人,那瘦高個御史頓時沒臉的慍怒。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突然上前接過那漢子手中的狀紙,毅然決然地說:“這事情我替你告了!”

  此話一出,他的那兩個同僚秉同鄉頓時大吃一格。一個趕緊上前拉了他一把,低聲提醒道:“這事情你好好斟酌斟酌,要知道,此前弘文閣議了好幾次事情,宗藩事總是提及的人最少的,一個不好就可能惹大麻煩,要不他們怎么跑這么快?”

  “麻煩?我家里的情形你們是知道的,要不是府學廩米,我也熬不過鄉試。要不是舉人進京有貼補,我甚至連會試都來不了。顧都憲也說過當官要滿身正氣,既是撞在我手里了,便是老天與我的緣分,不管怎的?”他說著便轉身扶起了那個呆呆的漢子,又扭頭對兩個朋友說“你們帶他回去,到我們住的地方歇著,我回都察院,今天就把彈章送上去!”

  之所以說是今天,自然是因為這種事情拖不得。權貴人等眼線眾多,若不能及時處置,興許這個人被滅口,事情也就被抹平了。另兩人見同伴決心已定,對視一眼之后也不再多勸,卻是帶著他往東邊走去。雨接了狀紙的瘦高個御史則是加快步子往前過了玉河中橋,不一會兒就消失在狹長的東江米巷。

  而等到這邊的人全都消失之后,一旁鵠成記飯莊中方才又出來了兩個人。兩人都是一色的青袍,高矮也差不多,只一個舌著精神的小胡子,光著腦袋,另一個則是載著逍遙巾,正是張越和楊稷。楊稷往東西張望了一下,旋即有些不解地看著張越。

  “何必這么麻煩,聽那三個的口音是廣東人,你既做過那兒的封疆大吏,之前也聽到他們議論你了,暗示一聲還怕他們不接下這一趟事情?”

  “你不明白,身在都察院,除了求名之外,總還得有一身正氣,我又不是為了他們來的,只想看看究竟哪些人合愿意攬上這件事,顧都憲那兒也好說話。”張越若有所思地看著已經完全沒有人影的東江米巷,又芙了笑說“我也沒想到竟然是遇著了一個出身廣東的進士。他倒是細心,又攬上了事,又知道把苦主接回自己的地方看著,只不過他才多大的官,禁得住人家的蠻橫?楊世兄,我知道你手下有些人,借我幾個到他們那邊幫忙看著。”

  楊稷差點沒被張越隨口一句話說得背過氣去,隨即瞪大了眼睛問道:“你怎么知道我手里有人?”

  “我要是不知道,當初也不會剛剛好到你家里,攔下了那檔子麻煩事。”張越見楊稷仍是呆呆地看著自己,便笑道“別以為我不知道,楊閣老不在家鄉的時候,你借著讀書會友的名頭,在外頭也不是沒干過類似的事。

  這次在京里險些被人算計,以你的性子,當然得預備著些人供自己使用,我沒說錯吧?”“真是什么都瞞不過你!”

  盡管覺得年紀比自己還小的張越偏生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楊稷卻已經是準備照辦了一一不提還人情,就說聽張越的至今他還沒吃過虧,他就不至于打包票。畢竟,最近他總算是解了禁足,這也是張越求情的緣故。所以,今次哪怕不是張越隱約提到他吃虧的來源,他這一趟忙也是自然幫定了。

  做成這件事,張越又囑咐楊稷千萬小心,不要自己露面,這才起步回了兵部衙門。楊稷這個人雖說別人看著不成器,但卻很有些市井之徒的義氣,托其辦事自然是無礙的。另外,那一尸兩命的事情,實在是太慘了。盡管越王未必就知道,但總得算在他頭上。

  他回衙門坐下沒辦上兩件事,外頭就傳信來說是宮中來人了。這一次來的卻是個小宦官,二話不說從懷里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呈遞了過去,隨即便掏出一張回執來請張越蓋印。見是這一套規矩,張越不禁有些警醒,蓋上自己的銀章之后,他就帶著那封信回了屋子,取出一看,他頓時笑了起來。

  黃福回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清算去歲戶部結余,從綢緞絹帛到錢鈔糧米,共值三百萬貫!自從永樂年間征戰不斷,末年又是一次北征一次北巡以來,戶部幾乎都是夏稅秋糧年年征年年空,國庫不曾充盈過。而去年朝中同樣是多事,最后卻能結余這么些,其中有一半都是神威艦隊的功勞,而另一半月是各省的兩熟三熟初見成效,至少賦稅都收齊了,此外則是三大市舶司的稅收。

  只這些大約都是戶部報到宮中,隨后經宮中的中官核算下來的數字,還未對百官宣布,因而張越哪怕心中振奮,也仍是把這張紙移了開來,隨即就看到了幾行龍飛鳳舞的字。大約是朱瞻基情緒不錯的時候批的,意思卻是說,武舉每年開鄉試,由各縣薦舉,這點讖朝廷還出得起!果然,有了錢就是有底氣,這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哪怕皇帝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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