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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七八 世間安得兩全法

夢想島中文    永夜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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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極王一番話,讓宋子寧無言以對。

  席間沉寂片刻,指極王方嘆一口氣,道:“愈是上位者,家國二字的份量便是愈重。你現在也算是國之棟梁,應該有所體會。有些時候,明知道一些事有違本心,可是為了帝國,為了人族,還是不得不做。”

  宋子寧終于道:“就怕有些人拿著家國大義作旗幟,暗地里卻是做些見不得人、謀求私利的勾當。”

  “利已之心,人人皆有。你若身在大位,又會如何做?能防得住天下人嗎?”

  宋子寧皺眉苦思,片刻后搖了搖頭。無論他怎樣設想,總會有人鉆得空子漏洞,做些禍國殃民,貪腐黑心的事出來。更怕那些不貪錢,卻是借著由頭做些損人不利已之事的家伙。指極王說的很有道理,防是防不住的。

  “那應該如何處置?”宋子寧這一次是真的虛心請教。

  指極王緩道:“無非兩個字,一是堵,一是究。所謂制度完備,盡可能防微杜漸,就是堵字,堵住源頭。但是堵不如究。所謂究,其實就是事后追責。有犯必究,無人例外。久而久之,許多人心中生畏,自然就不會做那些事了。若是一味去堵,只會讓人人獨善其身,最終無人做事。”

  宋子寧細細體會,只覺奧妙無窮。

  “道理講完了,現在說說千夜的事吧。此事若不說開,怕你心里總會有個心結在。”

  “請王爺指點。”

  指極王緩道:“千夜此人,實于國于民都有大功,更是心在人族,過去這些年,帝國負他不少。”

  宋子寧鼻子忽然一酸,急忙忍住。

  “黑日山谷,若不是他力挽狂瀾,帝國怕是已一敗涂地。最終之戰,我也看得分明,沒有他與夜瞳之間的種種羈絆,還真是無人能制夜瞳。”

  宋子寧忽然心中有氣,一時忍不住沖動,脫口而出:“所以你們先是想殺夜瞳不成,又利用千夜來對付她,就是算準了千夜性情,想要他們兩個同歸于盡,對不對?!”

  指極王默然片刻,方道:“子寧啊,家國二字重愈泰山。在它面前,沒有什么是真正重要的。若說有愧,那自然是有的。但是我所做所為,皆是為了帝國存續,為了人族興盛,若就這一點來說,我無愧于心。”

  宋子寧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片刻之后,方恨恨地道:“魏啟陽那個蠢貨,我跟他沒完!”

  當日裴子君已經把事情搞砸了。若不是魏破天跑到墉陸,千夜多半不肯出戰。

  “若是遷怒能夠讓你心下舒服一點,就去做吧。”

  “我還以為您老人家會勸我多多克制。”

  指極王道:“你心中舒坦了,辦事才會得體。現下你手握重權,一舉一動皆是關系到數十萬將士生死,豈能輕忽?相比之下,犧牲個把人也沒有什么。”

  宋子寧目光閃動,道:“有您這句話,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盡管放手去做。”

  “我那些事,可和家國無關,只是想了結私怨。說不定還要順便給自己賺點小錢。”

  指極王莞爾一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么點小事,你就自己去辦吧,無須問我。”

  吃到這個時候,席也差不多該散了。有些話雖然沒有說透,但也足夠了。千夜畢竟是半個血族,身份有異,如何能夠樹為挽狂瀾于即倒的英雄?若是這樣做了,帝國千年來的人心標準,豈不是一夜崩塌?

  人心是復雜的,人心又是極易煽動的,人心還是容易挑撥的。

  所以,千夜所有犧牲,所有功績,就這樣被憑空抹去,也許幾十年后,根本無人記得曾經有這么一個人,這么一回事。永夜議會更是不會自找麻煩地承認,一個兼有兩種血統的人族,居然最終沒有選擇尊貴的黑暗血脈,這根本有違千年來混血后裔們的進化規則。

  走出王府后,宋子寧仰頭望天。他明知道理,可是心中堵著的那口氣,卻是怎么都出不去。

  何以家國兄弟,不能兩全?

  他無處發泄,狠狠一腳踢在車門上。負責接送的軍官嚇了一跳,急忙湊上來,道:“大人有何吩咐?下官這就去辦!”

  “沒事了,回去吧。”

  軍官不敢多問,載著宋子寧直奔驛處而去。

  暮光大陸上,斯伯克家族傳統領地的氏族城堡中一片安寧靜謐。

  新世界的戰備動員,早早就帶走了大批青壯。

  不過幸運的是,哈布斯親王是第一批進入新世界的,開拓時期雖然也是步步維艱,傷亡可觀,但還及不上后來與帝國遭遇的慘烈。

  空曠的大廳里,王座之上,哈布斯靜靜坐著,一手擱在扶手上支著下頜,正在小寐。以往只有氏族會議的時候,才會啟用這個能容納千人的大廳,然而近來,他越來越喜歡在獨處的時候,待在這大得有些冷寂的空間里。

  整座城堡里安靜得沒有一點聲音,就連呼吸都聽不見。親王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處于煩躁當中,無論是出于體諒還是畏懼,人們都盡量想讓他休息得更好些。

  不知過了多久,哈布斯忽然睜開眼睛,淡淡道:“林納德,讓他進來。”

  城堡外小廣場上,正在拉拉扯扯的一群人中,林納德侯爵側耳傾聽了一下,就揮了揮手,將面前的一名魔裔侯爵放行,卻攔下了他的隨從。

  魔裔侯爵已經因為血族不給他通報,抗議了很久,這時見有松動,雖然仍憤怒自己所受的待遇,可也不想再節外生枝,把隨從留在了外面。

  魔裔在大廳里見到了高踞王座的哈布斯,他中規中矩地行禮,然后道:“尊敬的哈布斯殿下,我謹代表議會,來向您致以問候。”

  哈布斯坐在原地一動不動,淡淡道:“議長閣下如果還是老話,那沒什么說的必要。我已經回答過了,他要的東西,我這里沒有。你回去告訴他,不要再派人過來了。”

  魔裔侯爵前兩次來連哈布斯的面都沒見上,這次卻是只說了一句話就要被趕走。他終于怒了,道:“殿下,議長大人是給您面子,把這歸于議會事務,說是請您斟酌處理。實際上,這是魔皇陛下的意志,哪有考慮的道理!”

  哈布斯神色沒有絲毫波動,冷冷道:“那就更不需要考慮了。我是血族,魔皇可不是我的王。”

  “你!”魔裔侯爵跳了起來,怒發沖冠,戟指哈布斯。

  哈布斯空寂的湛藍雙眼中,血氣一閃,魔裔侯爵陡然被一股無形巨力壓趴在地。

  他的手無力地在咽喉處抓撓,但是毫無用處,臉漲得通紅,卻一點聲音都發布出來,很快他掙扎的力道開始變弱,渾身上下皮膚都滲出血液,漸漸變成一個血人。

  哈布斯神色沒有半點變化,就連托著下頜的手都沒有放下,看著魔裔侯爵一點點斷氣,就像看著一片塵埃。

  等魔裔侯爵不動了,他才淡淡道:“人已經死了,都不出來?”

  普瑞特蒂克一臉復雜地站在大廳門口,他緩步走入,在魔裔侯爵身邊停了停,然后走到哈布斯的王座下。

  “好久不見。”

  “恭喜你,完美的二次覺醒,無輝之魘的命運平衡舵迎來了新的主人。”

  普瑞特蒂克抬頭看了哈布斯一會兒,張開雙臂道:“親愛的老朋友,不擁抱一下嗎?”

  哈布斯沉默了一會兒,終于從王座上站起,走下臺階。

  兩人行過擁抱禮后,就離開大廳,轉到哈布斯的書房去,誰都沒再管那個倒霉的魔裔侯爵。

  林納德為兩人送上茶點,然后退出去,關上門。

  紅得透亮的茶色,配上精致的點心,還有款式古樸但保養得很好的瓷器,視覺和嗅覺都十分愉悅。若非之前開場太血腥,實在應該是一次很好的老友相會。

  畢竟對于長生種來說,漫長的沉眠后,睜開眼睛可能看見一個陌生的世界。

  普瑞特蒂克在茶香中沉浸了片刻,看哈布斯一點也沒有要開口說話的意思,只好嘆了口氣,道:“親愛的哈布斯,你變化有點大。”

  “這次魔皇派你做使者?”

  普瑞特蒂克聳聳肩道:“我還什么都不知道呢。剛才那個倒霉蛋是議長閣下指派的,凱恩陛下只是讓我跟著來看看。”

  哈布斯轉了轉手中的杯子,道:“沒什么好看的。我這里沒有魔皇陛下想要的東西。”

  普瑞特蒂克眼神微微一肅,道:“究竟是什么?”

  哈布斯不答反問,“你是什么時候從沉眠中蘇醒的?”

  “圣戰停戰之后。”普瑞特蒂克想了想,又說了一個更準確的時間點,“‘血腥葬禮’的時候。”

  他突然意識到了什么,臉色慢慢變得有些蒼白,“是…關于那一位的?”

  哈布斯站起來,端著茶杯走到落地窗前,久久凝望腳下這片他成年以后才回歸,但是承載了他的氏族和血脈的土地。

  “你走吧。”

  普瑞特蒂克突然憤怒,將手中杯子重重扔在桌上,也站了起來,“哈布斯!那是個人族,帝國的元帥,永夜的敵人,就算他不死在那個時候,也沒幾年好活!而我和你認識了一百多年,我們的友誼就中斷在一個人族的死亡上?”

  “血族和魔裔也是敵人。”

  普瑞特蒂克的手陡然握緊。

  過了一會兒,哈布斯才轉過身來,湛藍的眼睛猶如高遠的晴空,雖然溫和卻沒有一絲感情,“普普,你現在應該已經是永夜最強大的預言師了,沒有看見命運之輪正在偏移嗎?”

  普瑞特蒂克沒有反駁。

  “普普,走吧。魔皇自己會來找我的。”

  普瑞特蒂克還想說什么,突然感覺到一股熟悉的力量波動近在咫尺,他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哈布斯倒是一點意外神色都沒有,轉過頭,看著虛空中凝結出魔皇的身影。

  這應該是圣山至尊的一個分身,收斂得沒有一絲威壓和氣息,但是跨越空間的剎那仍是使得環境中的黑暗原力全都俯首。而在場的永夜強者越是位階高,感受越是明顯。

  氣氛有一刻凝固。

  普瑞特蒂克反應過來,深深一躬,道:“至尊的陛下。”

  魔皇柔和地道:“普瑞特蒂克卿,你帶人先走吧,我和哈布斯卿有些話要說。”

  普瑞特蒂克蒼白的臉色一直沒恢復,聞言也不說話,再次行了個禮,就推門出去了。

  魔皇轉向哈布斯道:“哈布斯卿,你見過人族的天機星軌嗎?”

  哈布斯愣了愣,沒有說話。

  魔皇也不介意他的態度,輕輕道:“我見過,他展示給我看的星軌,真是無以倫比的豐盛和美麗。相比之下有著小行星帶的世界之巔如同荒漠,惟一可以比擬的,只有我們黑暗之民的命運之輪,在萬年時光中緩緩轉動的模樣。完全無法想象短生種那平均百年不到的生命,怎么會擁有如此美麗的軌跡。”

  哈布斯緩緩說出一個地名,“俱摩羅天?”

  “是的,當時我也在那里。沒有在那個時候殺死他,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錯誤。”

  “他還是死了。”

  “他本可以在星穹之上俯視眾生,卻寧愿落于泥地中燃燒成灰。為了那些螻蟻般的丑陋的生命。我不能理解。”

  “我們只尊敬強者,他卻只認同同類。”

  魔皇微微一怔,想了想,又搖了搖頭,然后注視著哈布斯的眼睛,道:“把他的遺骨交給我吧,我們需要從他身上得到一些信息。”

  “在虛空中戰死的人都是尸骨無存。”

  “短生種沒有靈魂輪回,也沒有意識覺醒,他們的逝去就是永遠。”

  哈布斯沉默不語。

  魔皇突然輕輕嘆息一聲,道:“那么就給我他的原晶吧。哈布斯卿,你也知道,人族那個計劃針對我們永夜實施了幾百年,可即使有來自長生王的情報,仍然沒有一名預言師能對后面的影響準確做出分析。他雖然不在了,可事態并未好轉,我們需要從他那里追查命運之線的關聯。”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苦笑道:“如果當時是我出手,就什么命運連線都不會留下。可是那么美麗的星軌,誰能舍得親手湮滅呢?”

  哈布斯緩緩道:“凱恩陛下,只有一個辦法,您把我和這座城堡一起徹底摧毀。那么我是否藏匿了什么不該藏匿的東西,就完全不重要了。”

  哈布斯忽然感到一股冷意,血核劇烈地往下一沉,他看見即使得到這樣無禮回答的魔皇,仍然沒有生氣,目光溫和如故。

  但是哈布斯絕對不會以為,這位至尊是被威脅到了。哪怕魔皇現在在這里的只是一個分身,幾乎不可能將十二古老氏族之一的血親王連同氏族城堡一起毀滅,但魔皇本體趕到這里,又需要多久呢?

  “聽說人族的皇帝是他的弟子,并且一直不肯相信他已經隕落。他的職位沒有人能坐上去,甚至他的俸祿還按照他仍然活著的狀態在發放。這可以看作一種緬懷,沒有人想為了一點小錢觸怒他們的皇帝。”

  魔皇的聲音一點波動都沒有,依然柔和得如說家常,“但是,如果有傳言,人們以為的帝國英雄并沒有死,而是成為了俘虜呢?”

  哈布斯緩緩道:“魔裔的皇帝陛下,果然讓我自愧不如。”

  謠言向來很有市場,因為各方都有自己的考量。永夜議會絕不愿意給帝國樹立一個只手挽狂瀾的英雄形象,帝國中的跳梁小丑當然也不想讓政敵留下載入史冊的輝煌。而抹黑英雄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因為他們已經不能站出來為自己辯解。

  哈布斯也不是不知道,當初因為有魔皇的威嚴鎮壓,才沒人敢對那一戰添油加醋、胡說八道。否則一場沒有目擊者的戰斗,傳成什么樣子都有可能。他沒有述職,也沒有提交功勛證明,足以讓他在議會乃至血族內部的反對者們發起彈劾。

  “哈布斯卿,我希望有一日你登臨圣山挑戰我,而不是在這里。”魔皇的面容和聲音都十分平靜,“我也不是很想在暮光大陸上和夜之女王發生不愉快,新世界才是我們眼前的共同利益所在,而莉莉絲已經老了。”

  最后這句話并不符合魔皇凱恩向來彬彬有禮的形象,但也透露出了這位年輕的至尊不為人知的野心和桀驁。

  魔皇的目光投向虛空中的某點,那是氏族城堡古老血池所在的位置,他緩緩道:“你可以再考慮一下,但是我的耐心并不是無限的。”

  魔皇離開之后許久,哈布斯才動了動身體,他伸出右手食指,在空中劃了一道線。

  力量譜系跳了出來。

  一頭來自黑暗源點,無盡的黑暗原力向著另一邊推進延伸,一路漸漸發生變化,現出深深淺淺的灰,直到通過中立地帶,晨曦啟明,黎明接踵而至。

  推演就到此為止了,這是迄今為止,永夜生物對力量譜系的認知。

  黑暗源點是這個世界的源頭,那么黎明的盡頭是什么?有黎明源點嗎,還是其它?如果黎明源點也能成就一個世界,又將是什么模樣?是否就有魔皇曾見過的星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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