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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七節 霍光之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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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陽漸漸垂落山巒,黃昏的余暉,灑在長安城中。●雜/志/蟲●

  “諸君,準備一下,出去觀禮吧…”張安世看到這個情況,站起來說道。

  先秦的昏禮,一般沒有固定時間。

  但有固定的標準——既在日落入夜后兩刻。

  取陽往陰來之意。

  今日,雖然霍光只是續弦,但這個規矩還是要守的。

  張越則與眾人一起站起來,跟在張安世之后,步出這個小樓,一邊走還一邊小聲的交談著、談論著方才的話題。

  在過去的那大約半個時辰內,張越與眾人交流的很愉快。

  雖然沒有涉及到具體問題,但差不多,摸清楚了他們的傾向和主張。

  像是雋不疑、丙吉,明顯很喜歡并且熱衷于張越提出的‘三世論’與小康、太平世的道路。

  其他人則大都只是表面很熱情,實則只是想來蹭一下熱度,或者說看看有沒有投機的機會罷了。

  但總的來說,氣氛很好,大家也都算認識了。

  對于漢人來說,這已經足夠了。

  只要相互認識,有了這個關系,日后自然而然的就會成為好朋友或者好基友。

  畢竟,在這個地球上,論起搞人際關系,中國人自認第二,幾乎不可能有人能搶走第一的桂冠。

  一路邊走邊談,很快就抵達了霍府的正廳。

  此刻,這里已經是羽冠林立,公卿滿座。

  一盞盞高大的連枝燈,被接連點亮。

  三個大鼎,被安置在大廳東面,鼎中盛滿了各色肉食、肉醬。

  雖然往來的下仆很多,但沒有任何嘈雜的聲音。

  連張越等人也停止了交談,被幾個霍府擔任贊禮的下人,延請進正廳之中。

  張越看著這一切,充滿了好奇和新奇感。

  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目睹這西元前的士大夫貴族的昏禮儀式。

  這可比在書上或者電視上看到的還要震撼。

  整個大廳內外,此刻都充滿了肅穆莊嚴的氣氛。

  明亮的油燈,將整個霍府都映照成恍如白晝的不夜城。

  雖然只是續弦,但霍府卻將之當成新婚一樣操辦。

  以張越所見,在禮儀和儀式方面幾乎沒有挑剔的地方。

  只是…

  這究竟是那位霍夫人的意思,還是霍光本人的安排呢?

  張越不免有些遐想。

  若是那位霍夫人安排的,那就有意思了。

  因為那將披露一個事實——大名鼎鼎的大將軍、博陸侯霍光是一個耙耳朵!

  這樣想著的時候,一聲輕吟的鼓簧奏響,昏禮開始了。

  在昂揚的《鹿鳴》樂聲之中,兩個身穿禮服的男子,走了進來,然后對左右賓客長身而拜,恭身頌道:“夫人之禮,始于冠,本于昏,尊于祭,和于射!今日吉日,今時良辰,有嘉賓在前,宗廟在上,天地共證:霍氏將納新婦,新婦霍氏,名曰:顯,以告嘉賓、天地、宗廟之靈!”

  張越見著,心里面有些感慨。

  誰說中國婚禮亂糟糟,多陋習了?

  這樣莊嚴肅穆而神圣的儀式可比后世那些在教堂里舉辦的婚禮在儀式感、畫面感和莊嚴程度上,遠遠超過了!

  事實上,在兩宋以前,中國士大夫的昏禮,素來就是以嚴謹、肅穆和莊嚴著稱。

  在逼格上可比那些基友教的把戲要高多了!

  心里面想著這些,樂聲就已經從《鹿鳴》變成了《桃夭》,在厚重的鼓簧琴瑟合奏之中,有稚嫩的童子在合唱:“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子之于歸,宜其家室…”

  在合唱聲中,數盞油燈在門外被點燃,照亮了正廳之前的道路。

  一身爵弁服的新郎官拉著一位純衣纁袡,纚笄纏發,長裙在身的盛裝麗人,滿面春風的走了進來。

  賓客們紛紛起立,微微向他們致意。

  因為是續弦,所以廟見和之前的所有儀式都已經省略。

  甚至連親迎禮也不需要了。

  所以,他們才能這樣一起出現,不然,還需要一整套的禮儀來尊顯新婦的地位——這很重要!

  在先秦兩漢時代,夫婦之間的地位,依然相對平等。

  尤其是在現在的公羊學派的思潮影響下,妻子是被視為一個家庭內部的兩極之一。

  丈夫是陽,妻子是陰。

  陰陽和合,才是家庭。

  所以呢,漢代厲害的女性,常常能夠鎮壓丈夫。

  尤其是那些受過教育的士大夫家庭的女性,她們通常都有很強的獨立性。

  成親后丈夫要是鎮壓不住她們,頭頂遲早綠草悠悠。

  正因為漢代女性獨立意識很強,所以東漢開始,有些渣渣就開始宣揚所謂的女德了。

  但在當代,所謂的女德?

  那是不存在的東西。

  所以,漢室的女強人有很多。

  有智慧和手腕的女性就更多了。

  不說劉家,就是民間,有名有姓,甚至受人尊敬的女性就有不少。

  譬如緹縈、卓文君、許負,都留名青史。

  在東漢初年甚至還有一位女性大文學家——班超!

  以張越所知,現在的社會上,承擔一家重任的女性,也不在少數。

  譬如,張越的嫂嫂,在他沒有穿越前,就以女性之身,擔負一家之重。

  而在這個長安城里,這樣的例子就更多了。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漢代紡織業,絕大多數技術進步,都是女性推動的。

  漢書里就記載,張安世就請了一位女性工匠,發明制造了一種新型提花機,日進斗金,以至于富比大將軍光。

  而后世馬王堆出土的那件薄如蟬翼的絲衣,也是由女性織工織造而出。

  目前的少府機構里,就有著東西織室,這兩個機構雇傭了數萬女工,日夜織造各種絲織品,供給國家和官府,甚至還遠銷西域。

  是故,在西漢時期,女性地位很高。

  從宮廷到民間,都有女性掌權的記錄和例子。

  漢代女性不說能頂半邊天,起碼頂了三分之一!

  所以,國家收稅也沒有忘記她們——女性一樣要交人頭稅。

  是故,當代昏禮之中,最重要的一個環節,就是丈夫當著賓客的面,迎請自己的妻子入堂。

  那是整個昏禮最關鍵的一環,寓意著男性主人對家庭女性主人的尊重。

  不過今天是看不到了。

  因為是續弦,很多步驟都被省略。

  霍光如今,滿面春風。

  他牽著自己的夫人的手,走到大廳正中,面朝嘉賓,拱手道:“今日良辰,蒙諸公之不棄,辱臨陋室,光慚愧至極,略備薄酒、寒食,以待諸公,望公等海涵!”

  說著就深深一拜。

  站在霍光身旁的那位霍顯霍夫人也親啟朱唇,盈盈拜道:“妾身蒲柳之姿,愚鈍之才,蒙諸公賞臉,親身辱臨寒舍,以列嘉賓,觀禮于此,感激不盡!”

  眾人連忙回禮,拜道:“不敢!霍公寬仁有德,夫人淑媛有禮,吾等能受邀觀禮,幸甚!幸甚!”

  說著,大家就齊身拜道:“恭喜霍公、霍夫人,結結發之義,定白首之盟!”

  至此,這昏禮的儀式其實已經結束了。

  這也是先秦兩漢昏禮的本義。

  迎娶新婦,是一個家庭內部的家事。

  賓客們受邀而來,是作為見證人和公證人。

  而不是來搗亂或者湊熱鬧的。

  而對于一個家族來說,迎娶一位新婦,是為了繁衍子孫,結兩姓之好,上以繼宗廟,下以承后世。

  與別人沒有一毛錢關系。

  不過,飯還是有得吃的,主人家也得出來致謝和感謝賓客們。

  這一點,倒是和后世相同。

  說話間,就有下仆抬著兩只被烤的金黃的烤豬進來。

  先前那兩位主持禮儀的男子,則拿著刀俎,站到了廳中,然后開始分解烤豬。

  一盤盤豬肉被切下來,分給在坐賓客。

  然后,一個個大鼎被打開,一盤盤的菜肴、一壇壇美酒被取出來。

  而霍光則帶著新夫人,從頭開始敬酒。

  等來到張越面前時,霍光特意舉杯對張越道:“光公務繁忙,唯有空暇,拜會侍中,今日蒙侍中不棄,辱臨寒舍,大駕親臨,唯滿飲此杯,以敬侍中!”

  說著就一飲而盡。

  張越也是第一次正面見到這位影響了整個西漢王朝歷史走向的權臣。

  在史書與伊尹齊名的能臣、權臣。

  他大約四十余歲,身材健壯,看上去孔武有力,但整個人的氣質又偏儒雅,看上去和顏悅色,就像電視劇里的那些老好人一樣,連說話的語氣都帶著溫暖,讓人情不自禁的想要親近和交好。

  不過…

  張越知道,霍光從來不是什么好好先生。

  在十幾年前,他就差點把李禹喂了老虎——假如韓說沒有說謊的話!

  而歷史上,這位博陸侯的所作所為,更是足以顯示他的個性——以牙還牙、以血還血、睚眥必報。

  傅介子刺殺樓蘭王,常惠兵圍龜茲,都是他授意的。

  而在內政上,所有想跟他唱對臺戲的人,統統死全家了!

  連宣帝在他身邊都瑟瑟發抖,感覺‘如芒刺在背’。

  可見他的性格和為人,根本不像現在表現的這樣。

  很顯然,他現在維持這樣的人設,一定是有所忌憚、有所顧忌。

  那么問題來了,他在忌憚誰?他在提防誰?他在顧慮誰?

  心里面想著這些問題,張越就端起酒杯,連忙道:“安敢當令君敬酒?毅惶恐!”說著就舉起酒樽,一飲而盡。

  在霍光面前,張越根本不敢拿大。

  因為,張越很清楚,現在在他眼前的這位,是漢室歷史上最杰出的政治家、軍事家之一。

  霍光見了,卻是笑了笑,對張越的表現很滿意,覺得這個年輕人還是很給他面子的,并沒有恃寵而驕,更沒有覺得自己了不起。

  “或許,將來可以嘗試與他多多聯系…”霍光在心里暗暗想著。

  他要做的事情,需要很多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努力。

  從前,張安世一直勸說他,將這個侍中官也拉進來,大家一起做。

  但他卻謹慎、小心,覺得還要試探試探。

  這兩個月來,這個年輕人的表現,已經合格了。

  特別是他最近放出來的那個理論,讓霍光也眼饞不已,心以為然。

  如今親自見了,見了他的態度,心里面就更滿意了。

  于是,霍光輕聲問道:“侍中公何時回新豐?”

  “回稟令君,大約四五日后吧?”張越想了想,答道。

  他在這長安還有事情——主要是白紙和龍窯的事情還沒有搞定,他要搞定這兩個事情才會回新豐。

  “哦…”霍光笑了笑,道:“那么侍中公回新豐之前,不知可愿與在下,同游上林苑?”

  這是霍光拉人入伙時最常做的事情——帶他一起去上林苑游獵。

  霍光覺得,在游獵過程中,是能看到一個人真正本性和欲望的。

  他會獵殺多少獵物?獵物逃脫或者說遇到一些特殊情況時的抉擇,都可以反映出其本人的真實性格。

  就像他當年,拉著張安世去打獵,遇到一只受傷的母鹿,張安世卻放下了弓矢,反而命人為其治傷——因為他看到了有一只幼鹿在母鹿附近哀鳴。

  這讓霍光立刻接納了張安世,并引為知己至交。

  因為霍光知道——一個能對野獸都有憐憫之心的人,一定會對朋友有義,對國家有責,對天下有親。

  這可比單純的交談和觀察還要有用。

  畢竟,這個世界,演技派太多——譬如他自己,也譬如他曾經見過的許多人。

  表面上謙謙君子,背地里鬼知道他是君子還是小人?

  張越聽了,卻沒有太多疑慮,就答應道:“蒙君所請,豈敢推辭?”

  “善!”霍光聽了,滿意的點點頭。

  宴會很快就結束了,眾人被霍光的女婿范明友一路送到門口。

  “侍中閣下…”范明友輕輕在張越耳邊道:“明日明友當親來拜訪,以敘今日之約…”

  張越看著他,點了點頭,今日確實有些不湊巧,中間被張安世拉走,沒有來得及與范明友好好談談,了解一下漢室境內的羌人情況。

  這樣也好,正好,張越明天有不少時間,說不定還可以去石渠閣搞一副天水、安定和河西的地圖,和范明友好好研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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