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三祖神通(下)
在不同的神明眼中，所看到的世界構成也是完全不同的。
譬如說伏羲掌管著整個宏觀的宇宙和法則，所以在他看來，這整個世界就是一個能量的循環。
生命不是開始，死亡也不是終結。無論個體部分是以什么樣的狀態存在于世界上的，它們都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能量凝結為生命體的時候，會為這里帶來“生機”，但是當這些生命死去或消亡的時候，也會重新變回能量依舊充斥于空間中，從來不會有增多或減少，然后等待未來某一天在某種巧合或安排下，它們也許有機會重新凝結為一種新的生命。
按神話來說，這是輪回，用科學的意義來解釋，這就叫能量守恒定律。
伏羲安排和掌管著它們的生滅輪轉，不偏不倚也從不需要為任何一絲能量的異常跌漲而動容。
但是于女媧掌管的法則而言，生靈之母庇佑的則是屬于“生命”的珍貴和尊嚴。
世界并不是僅僅只需要“存在”就可以的，如果沒有生機而只是一團沒有意識和思維的混沌，那么這種“存在”的本身也就不具有任何意義。
每一個能夠成為生命的生靈，都是在空間中游蕩等待了也許數千、數萬年才獲得的這么一次機遇。
無論是降生還是成長的過程，也都需要經過更多更艱難的考驗。
“生機”得來不易，誰都沒有資格毫不在意的踐踏過去。哪怕是消亡，這些生命也該得到足夠的尊重和銘記…
生靈之母本來就是為了庇護眾生才存在，所以當浩劫降臨時，橫死冤屈的靈魂會紛紛投往這最后的歸宿之鄉，申訴告求自己的委屈并希望得到母神的庇佑。
如果世間的靈氣早就已經消隕，那么這些生靈就無法在消散后還保留一部分的意識和情緒。
如果女媧早就已經耗盡靈力沉睡，那么哭訴哀告的能量團們也根本無法讓自己的聲音傳入她的耳中。
可是偏偏這兩個本該達成的條件都因蝴蝶效應而出現了偏差——女媧還醒著，而橫死的生靈們雖然弱小，哭鬧的余力也還是有的…
在風小小被時間凍結的氣息開始重新流轉，掙扎著將要掙脫法則清醒過來的時候，裂縫彼端眼看著她被一片鋪涌的能量團所覆蓋的伏羲也終于震怒了。
他既然了解女媧的法則，自然也明白在這些小東西們不斷騷擾之下，女媧會有什么樣的反映。
本來隔斷空間就是為了不讓它們找到生靈之母，現在…
青金色的豎瞳中閃過冰冷的無機質寒光，伏羲猛地一把絞住盤古壓伏在自己上方的身軀，狠狠擰身翻起來把他摔到地上，沉重的力量砸帶起巨大的坑洞，揚起的塵灰剎那間彌布了整個空間。
“寂！”
一個字帶著萬鈞力道壓下，伏羲手掌按在盤古額前，本來正想掙扎的盤古頓時感覺自己被什么沉重的禁錮給鎖住了，四肢身體中提不起半絲氣力。
所謂“寂”，沒有時間和空間的概念，也感覺不到自身的存在，沒有知覺和生命，沒有思維和情緒…就如同死去，或者說就是死去。
原本源源不斷涌出的力量被無可抗拒的威壓鎮下，盤古感覺充盈在自己身體中的力氣一絲絲被抽離，直到最后甚至連法身也快要維持不下去了。
對于祖神來說，死亡就是一次沉睡，他們總會在被需要的時候重新覺醒。
就如同游戲里的主角總能一次又一次的重新復活般…只不過這個復活的過程需要太過漫長的時間。
盤古當然不愿自己的意識總是被封印在沉沉的深底之下。可是他也知道，在現在的這個局面之下，沉睡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總比之后一直攙和在那兩人之間來得好。
“老伏你狠！”不甘的聲音終于漸漸低下，掙扎的力氣也逐漸減弱，直到伏羲再也感覺不到掌下的掙扎之后才松開手抬起來。
地上那具身體剛毅威嚴的面容已經被楊硯蒼白的清俊五官所代替，在抹去了盤古的意識之后，這具身體已經沒有了任何生命的跡象，安安靜靜的躺在坑洞中，額頭上的紗布下甚至還有未干涸的血跡。
看到這張臉，就讓伏羲想起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甘愿神魂俱滅也要帶走女媧的意念。
是因為他自己所說的那樣，要讓女媧選擇她自己想走的道路？！
還是因為這個或許存在了他某些眷戀的世界需要她？！
為什么付出那么大的代價來做這些無謂的事情呢？！
不過就是…毀滅罷了。
“你封印了阿盤？！”
柔和的女聲從裂縫彼端傳來。
伏羲轉過身去的時候，看見的就是剛剛蘇醒的風小小正在蚩尤幫助下從地上撐起自己的身體，于已經空寂的空氣中接住了不知從哪里又出現的一只光團…
那只光團消融在她掌心的時候，伏羲清晰的看見風小小剎那間露出一個似乎是要哭出來的表情：“…二哥死了？”
一瞬間，伏羲不知道此刻自己該說些什么。
他一直知道自己是沒錯的，法則是大公無私，不該為了一己的喜惡而有所偏倚。
如果這個世界要毀滅了，那是因為它已經失去了平衡運轉下去的支持。
如果有生命滅亡了，那只能代表它的命運走到了終點。
而生與死只不過是能量形態的轉變，宇宙時空仍舊不會因此而有所改變。
重要的從來不是個體，而是整個循環、輪回…
伏羲皺了皺眉，張口想對風小小說出這些他其實已經重復過多次的話來，但是不知道為什么，看見她這樣的表情，他突然又覺得說什么都是沒用的…
武小哥默默放下懷中的小胖子，手臂上垂下鎖鏈站到了風小小面前，擋住了伏羲繼續投向女媧的視線。
而蚩尤也是一副戒備的神情，雙目中已經濃艷欲滴到似乎要流淌出血紅色的豎瞳明顯訴說了其主人的戰意。
風小小從這兩人的身后站起，腰身下拖著的蛇尾蜿蜒盤繞在地上，小胖子鴻鈞一把抱住這條蛇尾，似乎怕伏羲隨時會來搶人，而風小小就這么靜靜的隔著空間的裂隙望著伏羲，沒有絲毫向他走去的意思，就好象用行動無聲的訴說了——她已經沒有辦法再和他站在一起。
伏羲罕見的沒有動彈，不是因為別的什么原因，僅僅是因為風小小此刻眼中的色彩。
幽深、黑暗、沉寂…
為什么呢？！
他只不過是不想她再死去，這難道錯了嗎？！
他只不過是讓她不要再背負，這難道錯了嗎？！
還是就如同那個三眼的孩子所說的一樣，他為她做的一切，都是她不想要也不愿要的。
所以哪怕他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她也不會有半分喜悅，反而因此一再的受到傷害？！
…面對女媧從未有過的疏遠目光投落到自己身上，伏羲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失敗了，他唯一想保護的那個人卻不愿接受這樣的保護。
但是即便如此，他仍舊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做錯了。
法則沒錯，他想保護她的心情也不可能是錯誤的。
那么錯的究竟是什么？！
伏羲慢慢穿越過裂縫走出去，邁入主世界的一瞬間，與神庭中的平靜所截然不同的，動蕩訊息鋪天蓋地自整個主世界中涌蓋了過來——這個世界已經撐不久了。
武小哥幾人身形剛剛一動，風小小就攔住了他們，自己走了出去，讓伏羲伸出的手掌順利搭落在她肩上。
沉默許久之后，風小小突然舒展開眉眼笑了，一如伏羲記憶中的那個笑顏：“羲哥，我心悅你。”
握住她肩膀的手不自覺捏緊，伏羲的目光在這個笑容中卻漸漸冷下、甚至帶著一絲絕望…他惡狠狠的看著她，頭一次對這個自己一直深愛的女人產生了類似于恨的情緒：“你又騙我…”
“我沒騙你…”風小小伸手緩緩從肩上撥下伏羲的手，分明不大的力氣，卻讓伏羲有種無法拒絕的堅定：“我心悅你是真，但你我不適合也是真。”
“我努力了很久，從洪荒一直想到現在，卻怎么也想象不出這世界毀滅后我還能如何繼續生存下去。混沌中只有暴的元素，寂寞空洞得能讓人發瘋…看過一次這個世界之后，我就再也無法回到那樣的混沌中去了”
她愛他，毫無疑問，但她又不敢愛他。
她耿耿于懷，無法忘記洪水滔天時伏羲冷漠的目光，他仿佛篤定她終究會遂他所愿，他袖手旁觀冷眼看她的世界崩塌…他只想等到一切毀滅消散后把她重新鎖回身邊，可這終究是不可能的…
她也知道伏羲本就是執掌因果法則的裁制者，不應該過多牽扯進大千俗世。所以他沒有錯，只不過是…他們不適合相愛罷了。
“愛情并不足以支撐我在這樣的混沌中渡過空寂的億萬年…我也是祖神，羲哥…”所以她終究是沒辦法遂他所愿只看著他一人，所以，她終究要和這個毀滅的世界一起沉睡…然后等待盤古開天，再次復醒創造新世。
她本來就是生靈之祖，沒有了守護的生靈，女媧自然也就沒有了存在的意義。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