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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五章 楚晉齊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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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流觴深吸口氣,雙眼如炙定定看著他,“我們派回晉國的信使安排好了嗎?”

  先蔑一臉沮喪地搖頭道,“公子,趙穿一意孤行,不準任何人通風報信!”

  繼而沉重地說道,“這一戰楚軍先后已擊敗我晉軍所有盟國,對我晉國的霸權已經產生實質性的動搖,就算我軍于這最后一戰真的在趙穿這種兵行險著的情況下,還擊了若敖子琰,形勢仍然不容樂觀。若敖子琰帶領楚國圖霸中原的野心畢露,楚國已經令鄭公俯首,最后一戰若是我晉國也敗了,必然中原霸主之名不保,來年我晉軍還拿什么卷土重來!”

  “不說來年,只議現在!”

  姬流觴面色鐵青地道。

  此時,他多么希望趙盾能得知晉軍現況,主動派人叫他們退兵返回晉國。

  可是趙穿就連最后一條路都給他們封死了。

  真是自掘墳墓!

  隨著趙穿攻崇的命令頒布出去,駐扎在北林的晉軍立即出現一陣巨大的騷動,所有人馬旌旗張揚,準備拔營,穿越鄭地,過成周,沿洛水直取秦國盟國崇國。

  黑夜里,晉軍大營人頭涌動,所剩四萬大軍,一眼望去就像艱難蠕動的巨人,在縱橫將近百里的鄭地上緩慢地爬行。

  姬流觴翻身上馬,隨軍離開,望著層層重兵守護的青銅軺車上志在必得還以顏色的趙穿,縱然今夜星光璀璨,銀河直掛九霄,照亮前路,卻只覺前途黯然無光。

  此去崇國,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很有可能和秦軍相遇,而后方還跟著楚軍,外帶一個意圖不明的齊軍。

  縱然最后一戰,晉國精銳盡出,可是依然令先蔑擔心不已,無論是因為城濮之敗,還是河曲之戰,若敖子琰,秦共公哪一個都不會放過趙穿和晉國。

  他們必將腹背受敵。

  卻還要一意孤行。

  沿著官道大軍趁夜趕路,先蔑打馬上前,既然已經無法改變趙穿的決定,唯有想盡辦法盡力補救。

  問著在前的姬流觴,“公子,此去崇國,我們若是真的遇到楚秦兩國前后夾擊該如何應對?”

  “秦楚與我趙氏皆有宿仇,此戰必然直取趙穿性命。若是趙穿出事,我們縱然兵敗返回晉國,也會受到趙盾的問責;就算趙穿無礙,可是一旦戰敗,趙穿有趙盾為依靠自能脫罪,可是我們作為隨軍軍佐,將領卻會被送上軍事審判的大堂,當做戰犯問罪,而公子更會因此無緣大位。”

  上一次河曲之戰,和趙穿一起攻打秦國的胥克就是替趙穿頂罪,最后被趙盾趕出晉國六卿之席,他國為質。

  “所以我們無論如何要保住趙穿!”

  姬流觴握緊馬韁,望向北方的故國晉國,想起這許多年,他的母親姜氏不斷給他說:“觴兒,你是晉國公子,你要回去,回去晉國!…那你才是你該在的地方!”

  “然后堂堂正正重返晉國!”

  北地冬夜寒冷,晉國晉城,一間行館之中,所有逃至晉城的趙氏族人,家臣,家將,親信,大臣,齊齊聚首一堂,紛紛跪地叩請當中的中年正卿,“正卿身受晉國大恩,既不愿背棄昏君,又不愿離開晉地,雖是仁義忠信之舉,可若是靈公的刺客追殺而來如何是好?”

  主位上,左右兩盞落地青銅燭臺之上點著幽幽的一星燈火,照亮身著晉國朝服未脫的晉國正卿趙盾剛毅的側顏。

  執政大晉十五年的趙盾,大手高抬,否絕了所有兄弟叔伯,家臣離開晉國避難的勸諫,決意留在晉國。

  “我趙盾身為晉國之卿,家父教導我們要一心為國,我先后輔助文公,襄公兩代明主,重建三軍六卿,東拒齊國,西拒秦國,南拒楚國,使晉國的威望上升到了一個空前的高度。”

  “難道今日就要因為靈公年幼受奸臣唆使亡我趙盾而離開,讓我晉國的霸業就此終止,甚至東躲西藏一輩子?”

  “二哥,我們趙氏去哪里,哪個公侯不竟相以高官厚祿邀請我們前去。”

  “這不是逃亡!”

  其兄弟趙嬰齊望著他,抬手指著都城曲沃的方向,即使隔的再遠似乎都能聽到靈公養的那兩百頭愛犬的犬吠之聲,以沉痛的聲音勸諫道,“而且二哥聽聽!…靈公如今怕是在絳臺上徹夜歌舞慶祝二哥將死。”

  “靈公不君,是我晉國不幸!”

  “可是二哥難道就要回去曲沃束手就戮嗎?”

  “就算二哥不想想自己,也要想想我趙氏族人…想想穿弟在外領兵伐鄭,對戰楚國,必然會因正卿遇刺而束手束腳。”

  “此戰最后不僅會賠了二哥的性命,也會將我趙氏戮力建立的晉國霸業毀于一旦,甚至一旦楚秦齊任何一國,得知我晉國國中君臣不和,必然會派兵攻來。”

  “一旦三大強國聯合攻晉,我晉國必然四面楚歌。”

  眾趙氏家臣紛紛苦諫。

  請求趙盾回心轉意。

  居于當中的趙盾依然說道,“正是我知道若是不趕緊化解這場君臣不和的悲劇,就會釀成更大的悲劇,所以現在我要你們趕緊派人快馬加鞭通知趙穿退兵!”

  “退兵?”

  一直沒有說話的老大趙括聞言大驚,“是我晉國提出伐鄭,此時卻要主動退兵,盾弟,你要以何理由退兵,才能使我晉軍不致于顏面掃地于各大諸侯?”

  老幺的趙嬰齊聞言眼底寒光一閃。

  只要趙穿帶兵歸來,他們趙氏又重新有了軍隊的依仗,就算趙盾不愿親手殺了晉靈公,背上軾君之名,可是以趙穿的性子,必然也會殺了昏庸無道的晉靈公替他報仇。

  何況區區一塊鄭地還不在他趙氏眼中。

  什么時候來取還不是一樣。

  于是趙嬰齊開口附和道,“二哥有所不知,此時楚晉大戰未分,退兵正是良機。若真等到我晉國內部不和的消息傳出去,再被逼著退兵,才真是大大的于我晉國不利。”

  “對,再則本卿早已經收到楚國若敖氏之子,越椒的密信,他欲與我晉國內外聯合討伐若敖子琰。”

  “楚國殆將斃矣,姑益其疾!”

  “不足為慮!”

  趙盾命親隨取出越椒幾經周折送至他手中的手書,上面還加蓋了他個人的私印,“所以此事不用再議,命穿弟立即回國!”

  “諾!”

  于是正當楚晉秦,甚至齊國四國之間即將擦出更大的火花之時,幾騎快馬從晉國晉城出,入鄭國的共城,一直南下穿過虎牢關欲往新鄭。

  暮靄沉沉,九州茫茫,長天江闊。

  整個天下間似乎都從這一刻將要興起一道更大的腥風血雨。

  面對氣勢洶洶欲開赴崇國報復秦國的晉國,楚軍豈會讓他們輕易離開?

  這自然是不可能。

  楚軍大營之中,若敖子琰看著帳中一直叫囂著要再立大功的葉相如道,“好,相如,接下來我就送你一個大功勞!”

  “什么功勞?”

  葉相如聞言心喜,此戰實在是打的他太爽了,就從來沒有這般順暢過。

  “劫殺趙穿!”

  若敖子琰緩緩吐出四字,眼中升起一抹志在必得之意。

  干燥破皮的大手,緩緩摩挲著他腰間的鳳笙劍鑲著玉石的劍柄,語氣冷冽地說道,“驕兵亂進者必敗!”

  “趙穿本性驕縱,此戰屢戰不勝,攻打崇國之舉可見他理智喪盡!所以等待多時的大楚健兒們,現在是你們出戰的時候了!”

  “這鄭國豈是他晉國趙穿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我大楚十三萬兒郎千里迢迢而來,若不能取了他的頂上人頭回去,進獻大王,還有何顏面歸楚?”

  他一言既出,全軍將士響應。

  “這趙穿確實不能讓他這輕易離開!”孫侯也起身重重頷首。

  孫家鎮守北境,與晉國趙氏家族相持十九年,深知趙氏家族才是楚國當前的大敵。

  “來啊,大家一起,我們怎么能不去送趙穿最后一程?”葉相如揮著長槍大喊道。

  “這最后一程,算上我老孫一個!”

  孫侯表態之后,早就蠢蠢欲動的孫無義也拍著劍馕大聲道,“孫家兒郎們,是我鐵衛軍予以晉國重重還擊的時刻了!”

  “好!”

  “讓趙穿有去無回!”

  “讓晉軍有去無回!”

  冬月霜白,若敖子琰按劍而起,于凄清的月色下“錚”地一聲,拔劍而出,眼眸含笑,恣意飛揚。

  寶劍寒霜,十年磨礪,一朝出鞘。

  兵鋒亮世,名動天下。

  “公子!”

  “大帥!”

  清浦,江流,所有若敖氏的兒郎,都癡癡地抬著頭看著當中的年輕男子,同一時間以右手握拳扣在他們跳動的左心房上,單膝重重落地,拔劍誓師道,“讓趙穿有去無回!”

  “讓晉軍有去無回!”

  就連毛八他們也不得不心悅誠服,跟著全軍一起跌跪于塵埃之中,仰起年輕堅韌的臉龐,沾上劍上的雪亮寒芒。

  深深看著面前他們所效忠的殿下。

  所選擇的男子。

  行軍大帳中,若敖子琰指著行軍地圖上的一片森林,說道,“相如,稍后你帶齊三日干糧率五千伏兵,趕至此地布兵。依趙穿性格,此時急于報復,必然無暇顧及首尾,你于此林中,守株待兔,必能將趙穿斬于馬下。”

  “好!”

  葉相如重重頷首。

  “晉國此戰死趙穿一人,十年之內,趙盾不敢再次揮兵南下!”

  若敖子琰看著眾人道,最后目光落在等候命令的孫無義身上,“而義兄還有一個人頭要取!”

  “誰?”

  孫無義濃眉一挑,叉劍看向若敖子琰,靜等他的命令。

  “晉文公之子,晉靈公之叔。”

  “姬流觴!”

  若敖子琰面不改色地吐出這個名字,并沒有因為曾經的同盟關系而有半絲心慈手軟。

  他們各為其主,所以彼此生死,各安天命!

  “如今晉靈公無道,其余公子無能,唯有此子是一個心腹大患,所以此人必要除去!”

  孫侯聽完若敖子琰此戰最后的所有安排,蒲扇似的大手拍打著若敖子琰的肩頭,連連大笑贊道,“好,大江后浪推前浪,料算無遺!”

  “我大楚后繼有人,你若敖氏先祖若是在天上得見我楚軍此次敗晉,必然含笑九天。”

  “我楚軍軍糧殆盡,此戰關系勝敗!”

  “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是,大帥!”

  楚軍大戰兩月有余,于揚眉吐氣的最后一役。

  秦軍一路西出函谷關,繞過成周東侵晉國焦地。

  齊軍緊緊墜在楚軍后面,追著晉軍跑,美其名約:“就近觀戰”。

  三國大軍齊出。

  一時間,趙穿甚至他身后的趙氏身陷重圍之中。

  “前后都是敵人!”

  姬流觴嘆息一聲,楚軍埋伏在必經之路,對著趙穿的性命勢在必得。

  此時對于姬流觴而言,必須趁著秦國未至之時盡快擊退若敖子琰的追兵,不然,他們就會被死死困在鄭國,有來無回!

  但是,若敖子琰不是傻子,他會輸嗎?

  就在他想著的時候,先蔑帶著一傳信兵匆匆而來,遞過趙盾的收書,欣喜若狂道:“公子,趙卿真的派人送信來了。“

  姬流觴接過書信,展開一看,頓時大喜,書信里只有一事:命令趙穿立即退兵!

  姬流觴立刻前往趙穿的軺車前將此信呈于趙穿,送信的士兵跟在后面,眼見趙穿看完信后猶豫不決,上前道,“大帥,小人還有一條嬰其公子的口信帶到。”

  “靈公追殺正卿,速返報仇!”

  趙穿聞言手中的羊皮卷捏成一團,大怒,“姬夷膏你個無齒小兒!”

  “傳令全軍撤兵!”

  目色一寒,比起若敖子琰,趙穿更惡姬夷膏已久。

  “撤兵?”

  “可是以什么理由撤?”

  眾將士聞言大驚,“此時退兵不顯得我晉國怕了楚軍嗎?”

  “楚國殆將斃矣,姑益其疾!”

  “我們撤兵,他們也討不到好!”趙穿說道。

  “可是如今楚軍緊追不舍,我們豈是想離開就離開?”眾將指著后方煙塵漫天而來的楚軍聲音顫抖地說道。

  此言一出,就連趙穿也沉默了。

  姬流觴已經知道晉靈公公然刺殺趙氏的消息,知道晉靈公自絕生路,大限已至,于是看著眾人,開口道,“那就由本公子率一萬晉國精銳斷后,爾等先行撤退!”

  “好!”

  “流觴,你若是能活著回來,我趙穿在此發誓,定送你登上晉國大位!”趙穿臨行前最后看著姬流觴道。

  “好,等我歸來!”

  大好良機,姬流觴應當立即回國,卻主動放棄,望著北去的大軍,先蔑再環視周身所剩的一萬人馬,面對五萬楚軍,心中已知他們絕無生路,“公子…”

  “我知道先蔑你的擔憂。”

  “可是我需要這一戰,在國中樹立我公子觴的威望!而我用命救趙穿,我要趙氏欠我一個天大的人情用晉國公侯之位來還!”

  姬流觴心底此時已然下了一個決定:此戰無論如何,他都要拼上性命獲得趙氏的支持,而不是成為棄子,再度淪為質子,最后像其他兄弟一樣客死異鄉。

  “是!”

  先蔑看著眼前十數年來流亡成周的男人,沒有因為成周的溫柔鄉而沉溺其中,突然心中信心大增,跪地發誓道,“先蔑愿跟隨公子左右,旦為驅策,同生共死,共赴黃泉!”

  “好!”

  “讓我們一起會一會楚軍!”

  此時趙穿已經帶兵退去,天色還沒有大亮,姬流觴站在最后的一萬人馬前,大聲激勵士氣:“英勇的晉國將士們,今日之戰,是生死存亡的一戰,是捍衛我大晉榮耀的一戰!如果贏了,榮華富貴,金銀財帛,人人皆有;要是輸了,沒有一個人可以幸免,我們都會被大楚若敖子琰殺死!將士們,如今前進未必生,退后則一定死,為了活下去,拿起你們手中的刀劍,讓敵人知道我們晉國銳士的厲害!”

  士兵們連日來被楚軍打的節節敗退,如今大軍更是離去,已經明白若是不想輸,就只能迎頭痛擊楚軍。

  “擊敗楚軍,還我大晉威名!”

  全軍將士喊聲震天。

  姬流觴見士氣恢復,立刻下令士兵們只留一日干糧,然后迅渡過洛水,切斷后方所有道路,與楚軍背水一戰!

  大軍在洛水北岸迅速列開陣型,人人戰意高昂。

  “殺,絕不能放姬流觴或者趙穿回晉!”

  若敖子琰一聲命下,現在晉國內部不穩,他雖然扶持姬流觴回國爭位,但不代表他會養虎為患,放任他真的在晉國爭位成功,他要的是晉國大亂,如今趙盾被晉靈公追殺,晉國亂局已成。

  姬流觴提劍在手,他早就知道今日這一戰是他與若敖子琰生死之戰,以若敖子琰心性必不會放他回國,而身為晉人,他也絕不會容若敖子琰此等勁敵存活于世。

  “此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晉國不會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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