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唾沫
在此之前，所有人都認為探索深淵的傭兵們已經兇多吉少。即便是最樂觀的人，也沒想過他們還活著。
可是，直到此刻安斯艾爾提起，大家才陡然發現一個事實——那就是一直到現在，惡魔的血祭通道都沒有再進化。
從時間上來看，這是極度反常的。要知道，戰斗已經持續很長時間了，惡魔的血祭也早就該完成了。只要有足夠的鮮血，血跡通道進化為地獄之門只是一瞬間的事情。不可能一直拖到現在。
顯然，這不會是惡魔刻意控制的結果。對于一心想要沖上大陸的它們來說，拖延地獄之門的形成沒有任何的好處。
如此一來，剩下的可能性就只有一個——血祭出問題了！
而這也就意味著，被困在深淵中的那些傭兵，很可能并沒有像大家想象的那樣全軍覆沒！
“對啊，為什么血祭通道沒有進化成地獄之門？如果里面的人已經全軍覆沒的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你們說，深淵里面究竟是怎么個情況？”
“一定有人還活著，而且人數還不少。現在想想這也不奇怪。你們說咱們派去的人哪一個不是身經百戰實力超凡的老手？就算中了惡魔的圈套，想要一口吃掉他們也不是那么容易！”
“沒錯，我們的人肯定還活著！”
眾人激動萬分，熱烈議論。尤其是一幫傭兵團長個個血涌上臉，神情異常亢奮。
對他們的傭兵團來說，這些失陷在深淵中的資深傭兵實在太重要了。他們是否活著，決定著這些傭兵團是否還能維持目前的地位，決定著傭兵團的競爭力，甚至決定著整個團的生死。
在此之前，大家原本都已經心如死灰了。
可誰也沒想到，就在這片灰燼之中，一點火焰卻燃燒了起來。而且，越想，這團火焰就燒得越旺，漸漸成了燎原之勢。
安東尼夫婦也是一陣激動。伊麗莎白一把就抓住了安東尼的胳膊，手指因為極度的用力而泛白。
“斯嘉麗…”她眼中滿是淚水，呢喃道。
安東尼握著妻子的手，強行抑制著內心的起伏，飛快地說道：“她一定還活著，一定還活著。”
這一刻，就連安東尼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的聲音都是顫抖著的。
喧囂聲中，阿道夫，法諾和尤金等人互視了一眼。從彼此的眼中，他們都看到了一道同樣的光芒。
不知道為什么，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后，他們心頭的第一反應，不是地獄之門的推遲對這場戰爭的影響，而是一個黑發青年的身影。
如果還有傭兵活著的話，那么，那個人怎么可能不在其中？要知道，當初就連天國神罰也都沒能殺死他啊。
而且，大家莫名其妙的有一種感覺。似乎地獄之門之所以到現在還沒形成，就是因為羅伊。這小子可是盧利安的福星，曾經無數次為面臨絕境的盧利安創造奇跡。既然如此，那為什么這次就是例外呢？
以這小子的狡猾和本事，天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來！
看著喜形于色的眾人，斯蒂文森的臉色不禁一沉。
他轉頭看了安斯艾爾一眼，那雙隱藏著一絲陰冷的眼睛，和安斯艾爾的目光一撞，微微瞇了起來。
斯蒂文森在戰斧騎士團已經二十年了。
從一個普通的騎士，一步步走上騎士團高層統領的位置，他憑借的是自己的努力和雷諾大公的信賴和提拔。也因此，在所有人眼中，他都是雷諾家族的嫡系，就算最愚蠢的人，也不會把腦筋打到他的身上。
不過，只有斯蒂文森自己才知道，自從三年前，一輛馬車駛入他位于帝都西南馬塔郡的一處隱秘別院之后，一切就已經改變了。
斯蒂文森投靠了唐納德。如今的他，是沃茨安插在騎士團中最重要的棋子之一。
這次戰斧騎士團馳援盧利安，是愛德華一世直接下達的命令。作為隸屬于皇室的直屬騎士團，別說斯蒂文森，就連雷諾大公也無權抗旨。
因此，斯蒂文森在第一時間就率領部隊南下，晝夜飛馳不眠不休，表面的姿態做得很足。而實際上，早在動身之前他就已經接到了沃茨的密信，打定了主意保存實力作壁上觀。
原本一切都很順利。
騎士團在趕到的時候，恰逢阿道夫組織的第一防線的崩潰。這讓斯蒂文森甚至不用費腦筋找借口，就能夠呆在一邊看熱鬧。而其后的局勢惡化，更給了他足夠不出手的理由。
可讓他做夢也沒想到的是，就在這時候，安斯艾爾卻站了出來，指出了這場戰局中這個關鍵的疑點。
斯蒂文森一直都沒有把安斯艾爾放在眼里。
這個年輕的雷諾家族第三代旁系成員，無論年齡還是實力都算不上頂尖。在雷諾家族當中，這樣的年輕人有很多。每一個都想出人頭地，都想青云直上，成為家族重視的核心成員。
可是，即便是雷諾家族雄霸一方，資源也是有限的。如果沒有什么意外的話，安斯艾爾未來的結果不過是成為騎士團的一個小統領，一位為家族沖鋒陷陣，卻進不了決策圈的執行者罷了。
然而，讓人驚訝的是，自從幾個月之前，安斯艾爾和他的朋友夏擎一道來盧利安之后，他的人生軌跡就出現了一條驚人的上升弧線。
那時候正是盧利安最混亂的時期，內有蘭里斯人鼓動的叛亂，外有斐烈帝國的入侵，可謂水深火熱。在這樣的情況下，大部分和安斯艾爾一樣的貴族子弟，都會明智的選擇保持距離。
可偏偏，安斯艾爾一頭就扎了進去。
他不但在峽灣之戰中立下了赫赫戰功，而且還在幾天之前的那個慕尼城雨夜中，給了查爾斯一個最明智也最有價值的建議。使得雷諾家族逃脫了一場近乎于羞辱和災難的慘敗。
如今的安斯艾爾，無論是在皇室，在軍方還是在雷諾家族中，都已經是掛上了號的人物。尤其是在受到了雷諾大公的接見之后，他在家族第三代子弟當中，已經躋身核心圈子。
斯蒂文森一直都以為，這是安斯艾爾運氣好而已。
不過現在，他知道自己錯了。這小子有著一雙見微知著的眼睛，而他也因此，給自己制造了一個難題。
這種有根有據的判斷，斯蒂文森是沒辦法直接否定的。因此，他必須拿出更充足的理由，來堅持自己撤兵的決定。
心念電轉間，斯蒂文森開口道：“安斯艾爾的猜測很有道理。不過…”
四周眾人都安靜了下來，注視著他。
阿道夫半瞇著眼睛，問道：“不過什么？難道，這還不足以讓斯蒂文森先生你改變你的決定嗎？”
“首先，這只是一個猜測，”斯蒂文森神情淡淡地道，“身為指揮官，我們不能憑借猜測來做出決定。除非這個猜測得到了證實。”
“其次，地獄之門現在沒有進化，不代表一直保持這樣。兩個禱時的時間，變數實在太多了。每一分每一秒，地獄之門都可能出現。到那時候，我們的英勇將變成愚蠢和魯莽。”
說到這里，他搖了搖頭，嘆氣道：“況且，以我們的力量，還不一定能夠堅持兩個禱時。一旦在亞伯拉罕閣下抵達之前崩潰，哪怕只早了一分鐘，那都是一場災難！”
眾人都憤怒起來。
雖然斯蒂文森長得方臉濃眉，一臉正氣，說話時也態度誠懇，有理有據。可就算白癡都知道，他在強詞奪理。
這個世界上，從來都沒有萬無一失的戰爭。如果害怕局面惡化，那還需要打什么仗，大家直接把條件擺出來，該贏的贏，該認輸的認輸好了。
“斯蒂文森先生，”查爾斯攥緊了拳頭，怒道，“未來會發生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惡魔既然沒有完成血祭，就證明我們的人還在里面堅持。無論結果如何，我們都應該…”
就在查爾斯話還沒說完的時候，忽然，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我認為，這樣的猜想完全是錯誤的。深淵里面，不可能還有人活著。”
眾人扭頭看去，只見一個戴著假發的陰騖老貴族和巴諾家族的家主老巴諾，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走上了山坡。
“沃茨？”
認識這個老貴族的人，瞳孔都一陣收縮。
這條一向隱身于幕后的老狐貍，怎么到這里來了？難道…扭頭看見斯蒂文森驚喜的神情，眾人心頭都是一沉。
果然，沃茨走到了斯蒂文森的面前，說道：“斯蒂文森先生，這一仗已經不可能有任何獲勝的機會了。所以，請你下令戰斧騎士團立刻撤離這里。我保證，沒有人能質疑你的決定。”
“遵命，大人。”有沃茨撐腰，斯蒂文森底氣更足，說道：“我做出這樣的決定，也是為了帝國著想。既然已經無法避免這場災難，那么，我們還是理智一點的好。我們沒有權力讓我們的騎士去送死。”
“你的想法完全正確。”沃茨點點頭，轉向阿道夫，“大公殿下，我誠懇的建議您也下令撤退吧。不然，您的固執，將讓帝國蒙受不必要的損失。”
眾人一片嘩然。
見過無恥的，沒見過這么無恥的。兩人自導自演，將一番歪理說得如此冠冕堂皇，讓人恨不得一拳把他們那虛偽的臉給砸個稀爛！
再看看一旁的老巴諾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吧。
了解內情的人都知道，老巴諾這種人之所以會出現在這里，和深淵惡魔無關，和戰斧騎士團也無關。他南下到盧利安的目的就是為給他的兒子小巴諾報仇。而那個名叫里奧的青年，此刻也在深淵之中。
因此，沃茨這幫人不是不清楚里面的人可能活著，而是根本不在乎。甚至于巴不得那些人去死。
寂靜中，阿道夫翻身上馬，摘下騎槍，狠狠在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我們走！”
一干領主將領們紛紛翻身上馬。每一個人，都向著沃茨的方向啐了一口唾沫。這其中，也包括查爾斯和安斯艾爾。
然后，再沒有一人去看他們。
這一刻，所有人的眼中就只剩下了遠處的惡魔大軍。
號角聲響起，在一個個步兵方陣已經開始移動。遼闊的大地上，一支支騎兵往來奔行，揚起漫天塵土。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暴雨般的羽箭，已經從戰陣后方騰空而起，如同黑壓壓的蝗蟲一般越過長空。
阿道夫策馬沖下山坡。眾騎士們緊緊跟隨在他的身后。
更遠處，火蜂堂的強者已經在法神西蒙的帶領下，迎上了三只十一級惡魔。而那紅色的光門中，第四只十一級惡魔的身影已經浮現。
天地在這一刻變了顏色，一片血紅。
“殺！”
怒吼聲直沖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