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任他明月下西樓(二)
染血的白衣沒有換下，散亂的頭發也未曾束起，寧小山沒有時間改變他的裝束，保持著大戰后的樣子，走入到了所有人的視野。
中域九家家主，戰死六位，皆由剩下族人中的最強者來頂替。環顧整個會場，唯有寧小山還是地仙境。
被陰陽門屠殺后的第一天，寧小山就將九家重新召集了起來。
看了每個人一眼，寧小山說道：“諸位，昨夜發生的事情，我不想再提。我只想問一件事，我們不復仇嗎？”
被寧小山集結到天心州，皆在家中留下了一個大爛攤子，八家的家主心中本就憋著一股火氣，此時則徹底爆發了出來。
“我還以為寧家主將我們叫到這里，會有什么高論，原來是要我們去送死。若是寧家主接下來所言還是這般瘋言瘋語，在下就告辭了！”
“你寧家要去送死，便自己去好了，憑什么要拉上我們墊背？今日我等前來，已經給足了你寧家的面子。道不同不相為謀，今后之后，我等還是跟你分道揚鑣的好！”
“寧小山，你不要想著將我等都跟你綁在一起，這樣的算盤以后你還是少打，否則到時候鬧翻了，誰都不會好過。”
不再像之前那般隱忍且平靜，寧小山霍然站起，目光如同劍鋒，向著每個人的身上掃去。
冷笑了一聲，寧小山嘲道：“我原以為你們八家的人也跟我寧家一樣有骨氣，沒想到你們竟然都是些膿包軟蛋！今日，我不是來求你們的，而是來逼你們的！若是有不同意者，絕對走不出這里半步！”
“寧小山！”封家新任家主拍桌而起，怒目而視。
此時站在寧小山身后的莫將突然出劍。
銀雪色的劍光在眾人的眼前一閃！
鮮血立刻從封家主的臂膀處狂飆了出來，濺滿了大半個房間。
莫將手中的長劍未曾入鞘，冷眼向著眾人望去。以他強悍的戰力，在場的人沒有幾個是他的對手。
“你！”封家主厲喝了一聲，捂住自己斷掉的臂膀，卻攝于寧小山跟莫將的威壓，終究是沒有向前踏出半步。
霍家主冷哼道：“寧小山，就算現在只有你一人是地仙境又如何？你不照樣重傷在身？我等一擁而上，還殺不死你嗎？奉勸你一句，還是不要太狂妄！”
寧小山逼視著對方，一字一頓地說道：“你可以試試！”
一時間，八家主竟然齊齊閉上了嘴，就連封家主的目光都微微低下，不敢跟寧小山對視。任何時候，實力都是說話的本錢。
如今的局面，寧小山是絕對不可能再放低姿態跟眾人商討，那將會是無休止的爭論，不知多久才會有個結果，到時候一切都晚了。他唯一的選擇就是以最強硬的手段，將九家整合到一起！
待到每個人的目光都低下，寧小山說道：“九家人仙境以上的強者，盡數被屠。諸位是否以為，陰陽門的目標就是地仙境之上的強者？我等再無力反抗，不再具有威脅，就不會再被屠害？”
褚家主不屑地說道：“就算我等在寧家主英明神武的領導下，奮起反抗，到時候又會如何？戰到家族最后一個人，最后一滴血？”
寧小山反問道：“褚家主有何良策？”
“避其鋒芒，俯首稱臣，韜光養晦。若非以曲線徐徐圖之，我等家族豈不皆亡？昔有臥薪嘗膽，今我等何必逞一時之勇？莽夫而已！”
“褚家主言之有理！陰陽門有多少天仙境，而我九家人仙境又剩下多少？與之硬碰，無異于以卵擊石。”
“燕地其風烈烈，其人烈烈。寧家主以死戰抵抗陰陽門，可最后寧家人十能存一？我葉家未曾死戰，傷亡者不過十之二三。其中差距，寧家主還不醒悟嗎？”
寧小山實在是忍不住仰天大笑起來，說道：“我寧家人死戰守城，其英魂烈烈，死不朽矣！豈是貪生怕死之徒，眼見宗族家人被屠，竟龜縮于角落，瑟瑟如鼠，一伺屠殺者退去，便驟然冒出，額手稱慶，茍延殘喘？爾等有何顏面見昔日宗祖，見后世子孫？”
“若斷我族，更有何顏面見宗祖，見子孫？！”葉家主冷笑著問道。
“沒有了骨氣的人，姓什么還重要嗎？不過一條狗而已！”寧小山沒有再讓其他人開口，他繼續說道：“陰陽門確實強大，但也未必就是無法擊敗的。”
“三十天仙境，如何擊敗？”
寧小山沉聲說道：“乾主已死。”
忽然間，八家主愣了愣，表情凝固在了臉上。
“你說什么？！”
“乾主已死！”
“陰陽門的乾主？”八家主一時間有些慌亂，緊接著就有無數的情緒混雜在了一起。“乾主是如何死的？是誰殺死的？乾主真的入了天仙境？”
寧小山說道：“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乾主死了。”
“你怎么證明？”
“不需要證明。”寧小山堅定無比地說道。
想要揭穿這樣的謊言，實在是太過簡單，寧小山根本沒有必要說謊。
八人變得更加慌亂，用了很長時間才接受這樣一個現實。
在他們看來，能夠將天仙境老祖斬下頭顱的陰陽主，已然成了不可戰勝的神話，更何況是陰陽主中極強的乾主。
待到眾人稍稍冷靜，寧小山說道：“陰陽門不是無法戰勝的，關鍵在于你們如何選擇。不，是我們沒得選！”
“毫無勝算的事情，誰都不會去嘗試。若是有一成可以戰勝陰陽門的可能，我等必然可以試。然而，寧家主你憑什么贏陰陽門？”許家主問道。
寧小山說道：“三宗有十八位天仙境，無名之主也算一位天仙境。對上陰陽門，未必就沒有勝算！”
眾人變得沉默起來，他們在心中衡量這件事情，思考著回絕的言辭。他們根本就不想思考這個問題，只想回絕。
正在此時，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的虞家主抬起了頭，看向寧小山，說道：“寧家主，我虞家愿意與你并肩一戰！”
剩下的七家人忽然一驚，齊齊看向了這個臨危受命的不滿三十歲的虞家主。
“稚氣未脫的小兒，有什么資格決定整個家族的命運？”封家主冷笑著說道。
虞家主深吸了一口氣，顯然做出這樣的決定，他是承受了極大的壓力，他盯著封家主說道：“我是虞家家主，我有資格決定家族的命運！當族人將我推到這個位子上的時候，我就要為每個族人負責。現在，我正在做出對每個族人最有利的決定！”
葉家主輕微搖了搖頭，說道：“年輕氣盛固然是好事，卻也該經過深思熟慮。”
寧小山看了那位年輕的虞家主一眼，說道：“稚氣未脫的小兒尚且有如此勇氣，大丈夫又如何退縮？！”
“寧家主，你還是不要再費口舌了。今日就算你真的將我等就地誅殺，我族人也不可能跟你站在同一戰線上。”沉思了許久的霍家主說道。
寧小山比誰都清楚，他想要用武力逼迫眾人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一開始他的威脅，不過是為了讓眾人能夠真正坐下聽他將話講完。現在，他能說的也都說了，只能看其他人的選擇了。
“既然寧家跟虞家愿意抵抗，那么你們兩家商談好了，我等就此告辭了！”葉家主站起身來，準備立刻回到家族中去。家族剛剛被摧毀，他的家主之位還未鞏固，他比誰都迫切地想要離開這里。
“等一等。”
許家主回頭看向說話之人，竟然不是寧小山，心中不由得微驚。
須發皆白的一個老人，臉上堆滿了皺紋跟斑點，厚重的眼袋垂落，讓其整個人都沒有什么生氣。幽州周家的上一任家主，在此危難之際不得不擔任了家主之職。他緩緩地說道：“我也愿意跟寧家主共生死。”
就連寧小山都露出了吃驚的神色，他萬萬沒有想到，最泥古不化的周家主竟然會率先站在他這一面。要知道一個人越老，就越沒有冒險的勇氣，更不用說是這樣一個老人。
“周家主，您真的要如此？”
周家主說道：“手握家中所有人的性命，對你們來說，確實很難做出抉擇，你們需要考慮的東西太多。可我要說一句，昔我中域九家之祖縱橫天下，絕對想不到我等不肖子孫會落魄成這副模樣？”
眾人靜了靜，默默思量著周家主所說的話。
“這根本就是不需要論證的事情！陰陽門實力如此之強，我們拿什么去拼？難不成非要所有人都死了，你們才滿意嗎？”封家主怒吼著，對著寧小山冷笑了一聲，說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寧小山打得什么鬼主意！你要聯合九家，不就是為了九家的祖星嗎？”
寧小山直視著封家主，說道：“不錯，我聯合九家就是為了祖星！唯有此，我們才有一線獲勝的希望。”
“誰知道你到底懷著什么樣的目的？若你早已經投靠了陰陽門，得到祖星后，將是什么樣的景象？”封家主冷笑道。
許家主沉思了片刻，忽然問道：“若是九顆祖星加在一起，我們又有幾成勝算？”
寧小山說道：“不足一成！”
這是一個誠懇的回答，雖然不足一成，但是也代表著這已經有了機會。
許家主略微一沉吟，說道：“我許家，也加入！”
“什么？！”霍家主禁不住驚問道：“許老怪，你莫不是瘋了？平時你何曾如此積極，又何曾做出這樣冒險的決定？你怕不是被嚇傻嚇瘋了吧！難道你還不清楚陰陽門的實力，你現在這副凄慘的樣子，又是怎么變成的？”
許家主跟霍家主皆是還活著的原家主，現在都是重傷在身，等同于廢掉，否則也不會活下命來。
“我看見家中老祖被殺，我看見我父親戰死，我看見我兒子戰死，昨天我看見太多太多人戰死。我也曾想過忍耐，茍延殘喘著，讓許家的血脈可以繼續流傳下去。可現在，我有復仇的機會。”
“千百年后，就算你日日耳提面命，那些子孫又會記得此時的血海深仇？今日沒有機會報仇雪恨，幾世幾代后就有機會了嗎？我們能做的事情，為什么要交給子孫后代去做？這是我們該做的事情！”
許家主的語速并不快，每個字都說得格外清晰。說完，他看向了寧小山，說道：“我許家愿意請出祖星，與陰陽門死戰！”
寧小山的心臟也不受控制地跳動起來，他沒有想到，竟然有三家跟他站在了一起。這已經是他預料中的最好結果，剩下的幾家，他已經準備用特殊的手段獲得其同意。
霍家主看著許家主大笑了幾聲，說道：“許老怪，你真是瘋了！竟然想出這樣的昏招！你難道不明白嗎？我九家只要不再參與這場爭奪，完全可以自保，且由陰陽門跟三宗斗去。就算最后真的斗贏了陰陽門，這天下也輪不到我們來坐。既然如此，天下到底由誰來坐，又有什么區別？”
封家主也說道：“是否昔日高高在上慣了，一朝跌落就接受不了了？為了毫無意義的榮譽，就要將所有人帶上一條死路？”
虞家主站起來說道：“這個世上確實有著分明的等級，人壓迫人在處處可見。不論何種時代，都不可能改變。但是，我無法待在原地，接受命運。總要有些人站出來，總要有些人堅持，總要有些人為了一些愚蠢的理由去死。”
寧小山看了虞家主一眼，說道：“若是死，我會死在你們的前面。”
周家主淡然笑道：“我這把老骨頭，愿意成為后輩的墊腳石，只要他們不嫌咯腳。”
沒有人笑得出來，唯有沉默著思考。
葉家主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我比不上在坐的諸位。我迫切地想要回到葉家，并不是回去將葉家重整旗鼓，而是想要鏟除異己。現在，我也迫切地想要回去，我要率領葉家所有人死戰！”
“寧家主，我葉家與你一同死戰！”
寧小山十分感激的看了葉家主一眼，然后又看向了霍家主等人。
從原本只有寧小山堅持死戰，到現在九家中只剩下四家反對，局面已經徹底扭轉了過來。這恐怕是誰都沒有想到的事情。
褚家主搖了搖頭，說道：“都瘋了都瘋了！竟然會相信這種根本不存在的可能！你們到底為了什么，非要這樣拼上所有人的性命？我告訴你們，你們只有權力決定自己的性命，而沒有權力決定讓其他任何人去死！”
“葉家，愿隨我死戰者，是葉家全部的人，無論婦孺！”葉家主慷然說道。
“同樣的，褚家主也無法妨礙褚家人做出選擇。不知褚家人，多少選擇退縮，多少又選擇死戰？”寧小山說道。
回想起了今日在廢墟中所見族人的目光，褚家主徹底默然。
說是為了族人考慮，可是真正考慮過族人真正的意愿嗎？褚家人，有多少人會退縮？
良久，褚家主看向寧小山，說道：“我褚家也愿參戰。”
霍家主徹底愣住了，他環顧了整個房間，發現已經有六家人要參戰，心中的意志不由得產生了動搖。
“霍家主，你又如何選擇？”許家主看向了這個舊友。
霍家主看了看許家主，終于說道：“既然你都如此，我也選擇參戰！”
一直都在沉默的天心州唐家，看向了每一個人，說道：“我唐家不想參戰，我只想讓唐家人活著。我已經不想再爭任何的東西，但求能夠偏安一隅。”
寧小山說道：“這是你的權力，你可以選擇。只不過我想提醒你，陰陽門的目的，恐怕不止殺死地仙境那么簡單。天下雖大，但已無容身之地。”
唐家主看著寧小山的眼睛，想著最近所發生的無數事情，露出了猶豫。他又何嘗沒有這樣的猜測，只是心中仍懷著一絲希望罷了。
此時的封家主突然大笑道：“就算你們都參戰了又如何？只要我封家不參戰，沒有我封家的祖星，你們的祖星也發揮不出太大的作用，又能如何？”
唐家主看向了封家主，一直看著對方停止大笑。
封家主問道：“你看我干什么？”
唐家主盯著對方的眼睛，說道：“我只求安寧。但我忽然明白，太多的人都在求安寧，都懷著微弱的希望。既然逃避的希望渺茫，反抗的希望也是渺茫，我為什么不反抗？我唐家，也決定跟陰陽門死戰！”
“你們，都瘋了？就因為寧小山的一通胡言亂語，你們就不考慮真正的情況，一昧地拼上所有人的性命？你們還算是家主嗎？你們真的以為自己很有勇氣嗎？你們真正為家族中的人考慮過嗎？你們…”
逐漸的，封家主看到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盯著他。他忽然發現，他對別人的不斷詰問，都可以放在自己身上。他一直都在膽怯，都在恐懼。
默然地低下了頭，封家主說道：“封家…也同意跟陰陽門…死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