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單弦二胡,送葬
沒有顧忌身體上的變化，楚懷柔踏空漸行，好似歸鄉的老人走在曾經的田間小道一樣，回憶盡數涌現在腦海之中。
然而，又有什么好回憶的呢？
前二十年，一個少年，守在這墓旁。
后二十年，一個青年，研究這墳墓。
四十年，這座墓困住了一個人，也葬了一個人。
四十年的光陰，其中竟然沒有什么好回憶的事情，這四十年加起來的事情竟然都沒有這幾天發生的多。
可是，楚懷柔終究是笑了，啞巴的笑容。
隨著身上新生鱗片的長出，舊的鱗片從楚懷柔的身上掉落，一如染血的紅花，飄零而落，落入看不見的血淵之中。
出去，跟不出去，又有什么兩樣呢？
對于走出這墳墓之后，該何去何從，其實楚懷柔并沒有任何的打算。
到現在了，出去，不過成了一種執念罷了。要是不出去，總是感覺這輩子算是白活了，出去，只不過算是對自己逝去歲月的一種交代。
然而，現在這種執念已經放下了。
當王石說出“我有！”的時候，楚懷柔的執念就已經放下了。
出去，或許就跟王石說的那樣，去見一些有意思的人，去做一些有意思的事，就會覺得這輩子活的挺有意思的。現在，在生命的最后時刻，不是已經見到了有意思的人，見了些有意思的事了嗎？最重要的，自己內心一直以來的空缺，終于有了些填補的感覺了。
朋友，終于算是有了一個了。
四十年的孤獨，終于消弱了一些了啊。
楚懷柔這樣想著，嘴角的微笑越來越濃，身上的舊紅鱗掉落的也越來越嚴重，已經成了東風摧殘而下的花雨。
看著楚懷柔漸漸的遠去，王石很憤怒，他十分想吼出來，可是現在這副軀體都不允許他大聲說話。
楚懷柔做出的決定，王石已經沒有任何能力，沒有任何辦法阻擋。
一旦鬼龍蛇徹底從楚懷柔的身上釋放出來，那么僅憑現在的王石，僅憑已經重傷的趙文啟他們跟三大傭兵團還殘留的一些人，恐怕都不是鬼龍蛇一招的對手。
楚懷柔很清楚鬼龍蛇的實力，也很清楚鬼龍蛇的本性，這時候想要逃已經不可能了，死亡廢墟就這么大，一眼望出去，就能發現要找的目標，更何況現在王石根本沒有能力逃。所以，無論如何，楚懷柔都要讓自己這個唯一的朋友活下去。
所以，楚懷柔要殺死鬼龍蛇。
活下去，我將我的眼睛放在你的身上，你替我去看這有趣的世間，去看一些有意思的人，去看一些有意思的事。
朋友，這唯一的朋友，你必須要活下去。
王石第一次罵出了臟話，撐著自己的身體站起來，不去看楚懷柔，向著外面走去。
知道王石走了，卻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不過這都不要緊了，只要這個朋友能夠活下去就好。楚懷柔緩緩而行，努力地回想著有關自己的有意思的事情，想來想去，也就碰到王石，算是這一生中最有意思的事情了。
血淵就這么大，這路程就這么長，終有走完的時候。
楚懷柔終于來到了這血淵的最中心，曾經大陣的靈力中心。
好似深吸了一口氣，楚懷柔保持著啞巴的笑容，準備好了迎接一切的降臨。此時鬼龍蛇的紅鱗已經從四肢開始蔓延，紅鱗將他完全覆蓋住的時候，鬼龍蛇就徹底占據這具身體了。
此時，一聲略帶凄涼的月光聲響起。
月光有聲，是為二胡。
楚懷柔的內心像是被觸動了一樣，緩緩地轉身，看到了渺小到了米粒的王石，而他的手里正拿著二胡。
王石終于吼了起來。
“你他娘的，老子給你送行！來年，老子來給你燒紙！下你他娘的地獄去吧，當你他娘的菩薩！”
楚懷柔笑了起來，沒有哈哈大笑，還是那標志的笑容。
忽然之間，那四十年積攢的孤獨盡數釋然，內心忽然感到充實。楚懷柔重新變回了當年那個少年，內心孤獨而溫柔的少年。
這一刻，楚懷柔忽然想要繼續活下去，可是，這一切都已經不可能了。
鬼龍蛇暴怒而起，已經侵占了楚懷柔的大半身體。
舊紅鱗的掉落已經結束，而被王石砍掉的那只胳膊也重新長了出來，只不過長出的卻是一直布滿紅鱗的蛇爪。
拼盡全力鎮壓鬼龍蛇，楚懷柔盡量拖延一點時間，露著標志的笑容，想把最后這一只曲子的聽完。
幸好，沒用多少時間，王石就從廢墟中找到了這只二胡。只是當初楚懷柔就已經拉斷了一只弦了，只剩下一根弦了，拉出來的聲音不免是殘缺的。
而王石本來就不是很懂音律這回事，只能憑著記憶跟感覺來模仿，距離楚懷柔的“三千月光敲葬門”差的太多，不過那種感覺總是有的，因為他們終究是有著相同的孤獨。
二胡的悲鳴，月光的聲音。
在這血淵之中回蕩。
于是這血淵變成了一望無際的死亡廢墟，只有廢墟，月光灑下，一個孤獨的人坐在廢墟上獨奏。
已經很滿足了。
是的，已經很滿足了。
沒想到，死的時候還會有人來送行；沒想到，來年還會有人來燒紙；沒想到，自己還會有一個朋友。
紅鱗已經蔓延到了楚懷柔的臉上，并且以奇快的速度蔓延，很快將要淹沒楚懷柔的眼睛，到時候鬼龍蛇就將徹底占據了這軀體。
紅鱗已經開始覆蓋住楚懷柔的眼睛，血紅已經侵入到黑瞳之中。
用最后的意識，楚懷柔笑著說道：“你他娘的拉的可真難聽！”
最后一根弦也斷了。
王石低著頭，悲傷而憤怒地握緊了自己的拳頭，忽然抬起了頭，大吼了起來。
同時，鬼龍蛇已經徹底占據了楚懷柔的身體，獨屬于氣海境巔峰的靈壓席卷而來，將血淵下的血海掀起了驚濤駭浪。
然而，楚懷柔的手還是沖著上空緊緊的一握。
大陣名為——乾坤屠龍陣。
自然，是要屠龍！
筒子地宮中心的石橋旋轉了起來，而最中心的石柱突然爆發出了強烈的震動，沒有什么耀眼的光芒，也沒有什么龐大的靈壓。
一切都好像最原始的機關一樣，急速地運轉了起來，隨后，所有的石橋盡數崩塌，跌落而下，只剩下中心的石柱，猶如一把長槍。
而長槍釘住的則是一只龍。
鬼龍蛇徹底掙脫了出來，咆哮而出！
跟鬼龍蛇的咆哮相比，王石的大吼或許弱上了太多，但是這一聲吼中殺意卻像是洶涌澎湃的大海一樣，足以毀滅任何東西。
即便是剛剛掙扎出來的鬼龍蛇也不禁被這殺意嚇的心中一寒。
然而，就是這一瞬間的發愣。
一桿長槍，猶如從天際而來，驟然突破血淵頂上的石壁，猛然沖下，速度之快，根本無從躲避。
鬼龍蛇甚至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便被長槍刺中。
絕望而不甘的嘶吼！
長槍是海玄石制作而成，本來就是對萬蛇有克制作用，雖說這鬼龍蛇比陰蝕王蛇生命等級更高一些，但是照樣會被海玄石克制。
大陣，本就是為了屠龍。楚懷柔身為守墓者，又研究了這墳墓二十年，對其中的一切自然了如指掌，只是沒想到血海中一直藏著一頭早已滅絕的鬼龍蛇。
不過，最后終是可以控制大陣殺死鬼龍蛇，也算是了解這一切了。
長槍刺穿了鬼龍蛇！
帶著鬼龍蛇向著最深處的血海中墜落而去。
瀕臨死亡時的嘶吼！
此時王石已經吼完，只能站在血淵的邊上，看著鬼龍蛇，看著自己的朋友——楚懷柔，向著血淵之中墜落。
鬼龍蛇的嘶吼停止了，徹底死去。
氣海境巔峰的強者，就這樣被輕易地抹殺了，所有的憤怒跟不甘都消散在余音之中。
而此時，一顆血紅的珠子向著王石飛來，這就是楚懷柔留給王石的最后禮物了。
王石伸手接住，壓下自己心中的憤怒與悲傷，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還是如同筒子地宮里的那副畫一樣，一桿長槍釘死了龍蛇。鬼龍蛇被筒子地宮的長槍刺穿，墜落到了血海之中，而楚懷柔也隨之死亡。
最后的一刻，王石好似看到了那張——帶有標志性啞巴笑容的笑臉。
楚懷柔墜入血海之中，并沒有翻出多大的浪花，一切都好似歸于了平靜。
然而，頂上的石塊開始墜落，隨之而來的是整個地宮的坍塌，無數的石塊開始墜落，向著血淵之中砸去。
整個廢墟山開始震動，開始凹陷，開始坍塌。
王石平靜地看著眼前石塊的墜落，沒有絲毫的情緒，只是忽然之間有些悵然。
好似是整個山都砸了下來一樣，無數的廢墟石塊墜落，竟然開始填滿血海，繼而不斷地壘高。這座廢墟山，好似要將血淵填死。
而血海之中，竟然是先前的萬蛇，只是想要它們拼命掙扎，也無法從這亂石中爬出來，盡數被砸成了血泥。
悵然，讓王石失去了時間的概念，只是愣愣地站在這血淵邊上。
不知過去了多久，坍塌終于停止。
由于之前萬雷帶來的暴雨，這么劇烈的坍塌并沒有引起多大的灰塵，反而有些積水流淌到了這里，在廢墟之間形成了一個個小水洼。
血淵自然不可能將整個廢墟山都吞噬，但是將廢墟山吞噬出了一個窟窿。
萬雷早就消失，靈力漩渦也早已消失，歷經了這么狂暴的折騰之后，一輪明月出來，透過廢墟，照到了血淵里，照到了匯聚的水洼上。
王石好似剛回過神來，看了一眼盛著月的小水洼，說道：“三千月光來敲你的葬門了，入了地獄，你可得當個菩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