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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節

夢想島中文    不請郎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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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請郎自來  第二章——(游學)

對年回來說,讀書識字是有錢人才享受得起的奢侈。有時出門賣菜,行經學堂門口時,見到一顆顆搖晃的小腦袋與瑯瑯的讀書聲,心中總涌起無限艷羨。但也明白讀書對  他而言是連做夢也不敢想的事。

在他十二年的生命中,每天想的是如何填飽自己以及家人的肚子,光這樣已是千難  萬難,哪敢妄求其它?

此刻,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黃沙路上,馬車中,手拿一把教尺的元初虹正在怒吼她  那個好玩好動的小弟——「元再虹,你豬啊?不對!豬都比你聰明,教了你那麼多天,

  你居然還不會寫自己的名字!

  胖敦敦的元再虹在有限的空間里又叫又跳的爬來爬去,最後縮在年回身後扮鬼臉。

  「出來!」元初虹叫。

  「才不要,你會打我!!」元再虹當然死不肯出去。

「可惡,別以為我治不了你!」雙袖挽高,元初虹叫道:「年回,你讓開,別擋我  的路!」

「我…我…」怎麼讓啊?他已經縮在最角落了,而且他正在修補這邊破掉的口  子,如果離開了要怎麼做事?

  覷了一個空檔,元再虹鉆過年回腋下,像顆球似的滾到前方,找老娘當救兵去了。

  元初虹氣忿地叫:

  「給我回來,氣死人了!」她跟著爬過去。

「好啦好啦!你叫了一早上,沒把再虹叫聽話,反倒我這耳朵都快聾了。你就歇歇  吧。」元大娘受不了的說著,兩個孩子吵得她犯頭疼,只求得到片刻安靜。

  「可惡!」恨恨的拉下布簾,不想看到小弟那張頑皮的臉,兀自靠在窗口邊生悶氣。

年回修補好了馬車角落的破洞,接著拿過針線籃,開始縫起鞋子。別說這是元大娘要他做來抵車資的了,一想到自己賣不出去,成日消耗著人家的時間與食物,心下也是過意不去,做些針修來相抵,至少能少虧欠一些。只是,心神總是怎麼也集中不了,不  時偷覦著被丟在地板上的書帖與本子,流露著自個兒也無所覺的渴望。

元初虹將小幾上的黃沙撥回平整的模樣,決定不要理那個笨弟弟了,自己看書學字  去。伸手拿書時,不經意看到年回正對著她的書發呆,開口問道:「你想學識字嗎?」

年回一怔,低下頭,像是很勤勞於工作的樣子。喃道:「我…我不會…」被針  扎了好幾下,不敢吭聲,只能細細的抽氣。

  「學了就會啦。」元初虹在黃沙上寫出兩個字。「學會寫自己的名字是很重要的。

  你過來看,這就是你的名字。」

  終究抑制不了求知的渴盼,他放下針線,身子挪到桌幾邊,看著黃沙上那陌生的字!

他不認得它們,它們卻是他的名字,好稀奇哪…「這叫‘年’,這是‘回’。筆劃  是這樣的,由左向右,由上而下。來,跟著我寫。」

毫無自信的手指顫抖著在沙子上劃出歪斜的字跡,跟鬼畫符有同工異曲之妙,讓他  窘得差點埋回針線籃中躲羞,沒臉見人。

元初虹努力聚起所剩無多的耐心,平板道:「再來,多寫幾次就會了。你的名字才  兩個字,很容易的。」

  「我…不行…」

  教尺火爆一拍,重重打在窗框上,教年回悚然一縮。

  「給我寫!」她的臉色很猙獰,一股子火全冒上來。

「…是!」囁嚅畏怯地應著,伸出食指——年、回,年、回…年年年、回回  回…十遍、二十遍、一百遍、兩百遍…教鞭淫威之下,朽木亦能雕。

任何一種學習,對初學者而言都是苦不堪言的,年回亦然。所以他能體會元再虹為何寧愿被姊姊追著打,也不肯安份坐下來習字。而他又比元再虹不幸一些,因為他連逃跑的勇氣都  沒有,畢竟現下的他只是元家的白食客而已,沒有任何驕恃的權利。

  前去京城的路程約有十七天,一路上他宿在馬車上,當元家母子三人到驛站投宿時,

  看顧馬車就是他的工作了。他要刷洗馬匹、打掃馬車內外,割來一大捆芒草把馬兒喂飽,

  須做的事情并不多,剩下來的時間,他都會乖乖的端坐在馬車內,對著一桌黃沙習字。

縱使艱苦,也是一種奢侈的幸福。除了不敢對元初虹那張強硬的面孔說不之外,他  心下是希望自己有更多求生技能的。如果識得了字,日後在主人家中工作,一旦表現好,

將會有擢升的機會,不識字的人便要吃虧了——原本他是想不到那麼多的,但元初虹有時會這麼告訴他,讓他知道識字的重要,希望他能因此而打從心底認真學習,而不是像  她弟弟只做表面工夫給她看。

  但她顯然不知道自己的要求有多苛!

  第一天教他寫名字,第二天就要寫出端正字跡給她查收;每天教兩句「三字經」,

  就要他背熟且書寫出來。一句、兩句還可以應付,可是四、五天下來,可真是吃不消了。

  於是他每天花在習字默書的時間愈來愈多,幾乎耗去他所有睡眠時間。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狗不叫、貓就跳——哎喲!」有人被狠敲出  爆栗子。

「什麼貓就跳?看我不把你打得哀娘喊爹,可惡!別跑!」小姑娘裙擺一提,像駕  著風火輪似的滿場追打那顆胖胖的小球。

每日必會出現的姊弟相殘戲段子,元大娘早就喊得沒力,隨他們去你死我活了。才剛用完午膳,她只想進車內瞇一下,交代道:「小子,那邊有條溪,你洗完瓢盆後,順  便把這些日子換下的臟衣服也洗一洗,我看這日頭正焰,曬個一個時辰也就乾了。」

  「是的,大娘。」他應著。在元初虹的耳提面命下,他已懂得對別人的話來回應。

  以前他只消聽話去做事就好,但她說這樣不行,別人會當他不情愿做事才不應聲。

外邊的生活不比山村,會說恰當的話比會做事重要,因此羞澀如他,也得要逼迫自  己開口,多學一些流利的應對。十幾天下來,元大娘與元初虹正是他最好的學習對象,

他覺得她們好厲害哪…肚子已經飽了,但看到大盆子中剩有一些肉湯,還是全倒入口中吃個乾乾凈凈,然後才幸福的拍著肚子打出一聲飽喝。礙…真好!!跟著元大娘這二  十天,是他這輩子真正吃飽過的好時光。

以著一種幸福的暈陶陶心情,他將要清洗的器皿與衣物分放兩只籃子,輕快的往小  溪走去。

才蹲下身想先洗臉,就聽腋下傳來「啪」」聲,原來是衣服繃破了。他好奇的拉拉衣袖、襟口,發現自己長壯長高了一些…一定是這些日子以來都吃得很飽,所以長肉了。那真好,如果他能快快變壯變高,就能賣到更好的價錢,那家人就能買更多食物吃  一邊洗著碗盆,一邊默著書: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茍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昔孟母,

  擇鄰處。子不學,斷機杼。」很好,背全了元初虹教到的地方,再多背幾次吧!溉酥

  酰員盡

「哎喲我的娘!別念了吧。」元再虹從樹叢里爬出來,雖然狼狽,但看得出他是逃過其姊的毒手了。一路爬到年回身邊,再不許他念這些教人頭疼的東西。「年回,那些  東西多討厭,你也別念啦!」

「我…我…」他覺得學這些沒什麼不好哇,雖然學得很辛苦,常常腦袋打了一  百個結,但習慣了之後,會涌上一股自得與驕傲,覺得自己很棒。

  元再虹一手探入懷中,雙眼小心翼翼的左看右看,才掏出他的心肝寶貝獻寶:「喏,

  這才是好東西。」

「這是啥?」他好奇的看著元再虹手上的畫冊。他沒看過這種東西,書冊上只有圖  畫,沒有太多文字。

「這是小人圖(古代的漫畫)。」迫不及待的翻開,介紹道:「你看,都是好看的故事,我這本叫‘縣太爺判金’。第一張圖是說張三撿到一包銀子,很老實的站在原地  等失主來認領,然後李四來了,壞心的他為了不想打賞好人,就說他袋子里放了二十兩,

  現在只剩十五兩,一定是張三拿走的。張三當然說沒有,兩人就吵到縣太爺那兒了…」

這種小人圖簡單易懂,就算是目不識丁的人也可由圖畫上索驥出故事的大概。確實比枯燥的書本有趣太多了,教從沒聽過民間故事的年回大開眼界。兩個小男孩就這麼貼  著額一同沉迷在小人圖之中,都忘了還有工作待做。

一場突來的午後大雨讓黃沙路泥濘得寸步難移,元大娘一覺醒來便知道今天是趕不成路了,只好往  附近的農家借宿。

感謝這場大雨,讓年回不必面對元大娘的責罵。花了太多時間看小人圖,使他忘了  工作,要不是這場大雨,他還不知道該怎麼向大娘交代哩。

借宿在農家,元大娘撐著傘逛附近的市集去了,元初虹則持著小弟的耳朵到房中習字;年回洗完了衣服,便到廚房劈柴火。很高興現在有一大堆工作得做,讓他不必去面對元初虹那張冰冷的臉。中午時抓到他們兩個在看小人圖時,她簡直氣壞了。現在回想  起來,還是感到很害怕,幸好幸好,不必馬上面對她的怒氣。

  「這位小哥兒,喝杯茶水吧!」農家老婦走進來,手上端著一杯水。

年迥微訝的接過,乖乖喝了口。不知道老婦為何對他好,不期然想到元初虹的耳提  面命,他道:「多謝。」

  老婦看來很緊張,枯乾的雙手直往衣擺上搓揉。

  「呃…聽說你們要…要往京城去是吧?」

  「嗯。」

  「我…剛看你們在念書,好像都是…識字的人。」

  年回搔了搔亂發。

  「只會幾個字而已,不算啦。」心底有微微的虛榮。

「是這樣的,我有一個兒子,在京城里東大街的趙昆趙大爺家當扛工,這三年來只托人帶錢回來,一直沒回家探探我們。再過兩個月他的小妹就要嫁人了,我想托小哥給  寫個信,不然帶個口信也成。家里有喜事,總希望一家子都聚在一塊兒。」

  原來是要他捎個口信給人哪?好像不該找他吧?

  「你何不跟元大娘說呢?我只是小廝而已。」

  老婦壓低聲音道:

「可貴得咧。送封信說是要六十文,真個是坑人哪。我看小哥兒你也是個老實的孩  子,你就半是幫忙半是跑腿,我出五文,你就應了我吧。」

  五…五文錢…年迥瞠目!

錢耶!要給他的?他這輩子還沒真正拿過錢…老婦看出年回的心動,又道:「如果傳書信,可得七文,要是你識不得幾個字,只能傳口信,只有五文。這錢,你不賺白不賺,可別向那個精厲的大娘說你我這交易,怕她藉機苛扣我房錢,落得我要倒貼她  哩。」一群人來她這兒投宿,也不過收個八十文錢,這元大娘老想鉆一些縫隙來減價,

  老婦真是怕了她啦!人牙子那張嘴嚇死人喔。

  「你…你想在信中寫些什麼?」錢、錢、錢…滿腦子飛舞著銅板的美妙容姿,

  根本是昏頭了。

「就寫著:我兒王大,多年沒回來,娘親掛念!,妹妹要嫁南河村的李松,務必回  來團聚。」也想不出其它什麼文縐縐的句子,老婦直問:「你會寫吧?這樣可以吧?」

  「我會!明天離開前一定寫好。」

  「多謝你啦!記得啊,別讓元大娘知道。」

  「嗯,我知道。」

老婦安下了心,從衣袖中掏出七個銅板,悄悄塞了過去。私相授受,兩人都緊張得  左顧右盼,就怕給人發現這筆私下談成的買賣。

廚房門外,手捧一只陶壺本欲進去添水的元初虹不知在那兒站了多久,一雙眉毛揚  得高高的,勾起的唇角要笑不笑的,像是驚奇,也是好玩。

  這小子,挺有本事的嘛…

  七文錢,傳一封信,很好。

待年回終於清醒過來後,才發現了一件令他頭大的事——他沒有紙與筆,更別說是  硯臺墨汁了。

怎麼辦、怎麼辦?別說他舍不得拿出半文錢去投資在紙筆上,在這附近,四處不見  人家,想買也沒人賣…難不成真要退二文錢給老婦?

  雙手連忙捏緊腰帶上的小暗袋,里頭的錢已煨得溫了,怎麼舍得掏出來!不可以的,

七文錢托人帶回家,至少可買兩斤面,煮一大鍋吃兩頓都沒問題。他這輩子最大的愿望  就是不要再看到弟妹因饑餓而哭泣,所以這些錢是一個子兒都少不得的。

  正當在發愁時,有人自他身後叫他:

  「年回,做什麼蹲在這兒發呆?」

  年回跳了起來,緊張的看著高出他一個頭身的元初虹,手足無措地道:「沒…啦。

  衣服還沒乾,不能收…」

傍晚時刻,云斂雨收,天空一片新晴,沉在西山的夕陽綴著幾縷彩云,習習晚風吹來,秋意己濃,教人舒心神怡。她走出門吹涼風,見他蹲在屋檐下,好不苦惱,便出聲  喚他。

她伸手采了探竹竿上微濕的衣物,眼珠兒一轉,涌起些許笑意,問道:「是不是正在默背我教你的字句呢?原本想晚上再考考你的,我看不如就現在吧,你寫在地上給我  查驗查驗。」

「礙…」他一驚,為時已晚的伸手遮住地上那些雜七雜八的字——「這是啥?」元  初虹伸手拍開他遮蓋的手掌,念出地上那些難以辨識的字:「王…大…豕…聿…

  回…女…」

黝黑的面皮潑灑上辣辣的紅,不知是羞愧於白字太多,還是怕自己私下接生意被揭  發,他一張臉可以說是熟透啦!

  「這是什麼字?」元初虹指著地上的「豕」字。

  「…家…」不是這樣寫嗎?

  「那這呢?」接著指著「聿」字問。

  又錯了?「是‘書’字。」

  元初虹哼了哼,安慰自己道:

  「至少其它字對了。才幾天而已,能寫得出字就算了不起的成就了。」她故作思索,

一會兒才道:「這樣吧,要是你在京城找到好主子,離家百里遠的,我教你寫家書,替  你送回西平縣你爹那兒報平安可好?」

  求之不得!

年回雙眼一亮,不敢相信會有這種打天上掉下來的好運,他正愁不會寫信呢!這元  初虹兇悍歸兇悍,心地可好了。

  「好的好的!多謝姐姐!」

  元初虹笑了笑,伸手將地上的泥沙撥平,拿來一根樹枝緩緩寫出字跡,口中念著:

「家書,是這麼寫的。常用到的字眼不脫出對家人的牽掛,喏,‘牽、掛’兩字。再不  然就是婚喪大事…」

非常技巧的,她在地上寫出所有年回用得著的字,就見年回以這輩子最專注的精神跟著下筆劃,并死記在心中,一遍遍演練。雖然記得頭昏腦脹,但一切都是值得的。他  開始振奮起一股雄心,認為自己是真的有能力去改變家中困境,而非只是癡心妄想…

元初虹也很夠意思,送佛送上天,將小弟那套文房四寶(嘖!壓根兒沒使用過)大方的  轉送給年回,嘉賞他對學習所付出的努力。

  第二天,年回將信完成,交給老婦查看,老婦雖不識字,但看到信封上確實有字跡,

  也就安心了。為表感激,她還偷偷塞了個胡餅(燒餅)給他路上當點心吃。

  馬車行走了許久,就見坐在後頭的年回還拚命伸手對老婦揮手告別,都已經看不到,

  還猛揮著,可見他心中有多麼激動。

  元初虹在車內靜靜看著他的背影,唇上有抹笑意,發現自己很快樂,她喜歡這樣,

  一種真正幫助到人的感覺。

  每個人牙子都聲稱自己是在做善心,讓窮人能到富人家中掙一口飯吃,不致於餓死。

但在介紹窮人去上工的同時,亦狠狠瓜分掉人家的賣身錢,又能在大老爺那邊得到一定  的賞銀,可說是雙頭賺。

  倒不能說人牙子的舉止不對,畢竟他也只是討口飯吃,做生意就是要賺錢嘛。但…

  是不是能少從窮人身上剝削一些,缺少的收入則由富人手上拿回?

  她一直覺得這樣才是對的。

看到了年回的欣喜若狂,她感到溫暖…在十二歲這一年,她決定了自己日後的方  向當一名更正能幫助窮人的牙婆。

  在十二歲這一年,他賺到了生平第一筆錢財自此之後,認知到勤勞或許能掙到溫飽,

  但想賺取到財富,則必須大量的學習,并動腦。

奔馳向京城的黑色馬車仍是顛箕,不時輾過凸石與小水坑,讓車上的人身子搖晃不  休,都要暈了。

  兩名十二歲的孩子,即將成長,亦在此奠定下未來的志向。

  終於抵達京城。

元大娘第二日一大早起身就要去拜訪京里的朋友,順便打探一下人牙子的行情,可能也要到大戶人家拜見老爺夫人打打通關,所以她不僅把最好的衣服全穿上身,還買了  大包小包要去贈給各門各戶的總管們,套個交情。

  大人有事忙,小孩兒當然是放牛吃草了。

以元初虹馬首是瞻,要出驛站去玩,得要有她帶著才行。京城不比縣城,走丟了恐怕一輩子也找不回來。元再虹吃完早膳後便一直磨著姊姊要出去玩。最後元初虹只好翻  著白眼同意了。

反正她也是第二次來京城,很多地方還沒去過,原本就有意思要出去走走了,但能  不能讓她休息得更饜足一些再說啊?非要這麼一大早的!

  換好衣服,她打著呵欠出房門。

  「姊姊,快嘛!別磨菇了!」元再虹心急得緊。

  「小混帳,叫你習字就不見你急切過。」

  「快啦!」早就被叨念得麻木了。

  元初虹看向一邊的年回,問道:

  「要一同去逛逛嗎?」

「可…可我還要去割草喂馬兒吃…」他也想出門哪,可是工作沒做完,不敢偷「不急,我們一個時辰後就回來,馬廄里還有些乾抹草,馬兒會將就著吃。」她說  了算,領著兩名男孩出門去也。

不似元再虹新奇的左顧右盼,年回在她身後問著,「咱們要往哪兒去呢?」會不會  去東大街哪?那他就可以順利把信送給王大了。

  元初虹回頭笑瞇了眼:

  「我們先去東——大——街,看看大老爺們住的地方,很豪華喔,像皇帝住的地方。

那石板地都雕著四季花草,馬車行走時也不會顛蕩,咱們平凡人家住不起大宅子,至少  能走上一走,過過乾癮嘍,」

  那…那麼巧?!東大街。

後知後覺的年回這才偷偷懷疑她是不是知道了什麼。有嗎?會嗎?心下惴惴,舌頭  也就打結得發不出聲。

  元再虹跑過來拉著姊姊直跑:

  「要吃桂花涼糖,買給我吃!」

  「吃吃吃!你豬來投胎的呀?元初虹罵歸罵,還是掏錢買了。

  一小袋涼糖有十顆,元再虹大方的給年回三顆。

  「年回,你吃。可別又藏起來了。上回你藏的那顆糖都被螞蟻吃掉了,真可惜。」

年回好舍不得的捏在掌心,泛濫的口涎催促著要得到慰藉,但…若能讓弟妹吃到多好,可惜糖放不久…元初虹丟了一顆糖到口中,含糊道:「走啦,上東大街見識  去。」

  「元家姐姐,你…這…東大街…」她是不是知道了呢?年回心中好惶然。

元初虹睞他一眼,突地,搶過他手上的糖全一古腦地塞入他大張的嘴中——「我是  知道你與那位王老嬸的交易,行了吧?可以不必這麼害怕了吧?」

不!更害怕!年回忘了口中的美味,怔愣到不知如何是好。滿腦子想著交易被揭發了、被揭發了…「年回,你冷嗎?抖得像落水的狗兒耶。」元再虹拉著他問,覺得天  氣很涼爽,不會冷哪。

  元初虹受不了的翻白眼,吆喝著小弟:

「再虹,拉著他走,我看他是三魂七魄全嚇飛了。顧著點,別讓他連人也抖散掉  了。」那人根本是嚇厥了。

確實是。行走了半個時辰後,他們由南大街終於逛到東大街,市容由平凡樸實的尋常風景逐漸轉為華麗,可說是美不勝收。那屋宇高聳入云,門楣一戶比一戶高,走在平  坦光滑的青石板路上,頸子都快仰斷了,眼睛也看花了,年回才在元再虹的叫喊下回魂。

  「哇!姊姊,看!瓦片亮晶晶的!上頭還雕有一只雞耶,縣太爺的宅子都沒那麼大、

  那麼美!」

  元初虹敲了小弟一記:

「那是彩雉,不是雞。那瓦片叫琉璃瓦。就說過這邊是有錢人住的地方,當然每間  宅子都又美又大了。」她轉頭看向年回:「大得嚇人對吧?」

「是…是埃如果我能在里面當差,這輩子就值得了——」話未完便被敲了一記杠  「有志氣此行不行?當差就好?白日夢要作就作大一些,該說以後要成為大富豪,

  住進這種雕梁畫楝的房子,這才是一輩子最值得的事!」

  年回被她的大口氣嚇到。

  「我們這種人家,不可能的。」

元初虹哼了哼,看向前方的大宅郟  「成山成谷的錢財,也都是從第一文錢開始堆積起來,什麼叫做不可能?」

  「但我們只能掙到蠅頭小利,不像有錢老爺大把大把的賺——」

她揚眉「只要你想當有錢人,就會開始動腦筋,并把握各個機會。就如昨天你替老婦傳信  來說好了,不就賺到錢了嗎?我想你是有潛質的。何況作夢嘛,乾想也過癮。」

  他脹紅了臉,囁嚅道:

  「我…可以嗎?」他能做這種富貴美夢嗎?

「可以!」她拉住又要跑開的小弟,道:「走吧,我們去送信。別太晚回去,我娘  會著急。」

說也湊巧,不僅順利送達了信,更由王大引介給趙府總管,因為他們正缺工,才準備要向人牙子找人哩。雖  然年回看來既瘦且小,但知道他識得幾個字,也就不介意那麼多了。

趙總管捏了捏年迥雖瘦卻結實的手臂,知道是能勞動的孩子,贊許道:「身子骨總會抽高長壯,性情勤勞肯做最重要。雖然缺的是灑掃的小役,但你識字,日後大些,說  不定會被老爺挑著一同去經商。」

元初虹看年回根本是樂昏了,這般被肯定可是此生第一次哪。這趟總管看得出是賞  罰分明、寬厚的人,也真是年回的造化了。

「承趙總管不棄,年回能在您老手下做事,八成是積了三輩子的德哩。以後還望您  老多提拔了。您有所不知,年回一心要改善家中生活,再多的苦都吃得下。」

  趙總管撫須大笑!

  「你這娃兒好討喜的一張嘴,京里的姑娘都沒你伶俐嘴甜,日後前途不可限量哪!」

「這可不是阿諛巴結,我這張嘴兒,只說真心話,不打誑的。」她舉起一手像在發  「好啦好啦!言歸正傳。」被逗得很樂,趙總管仍是不忘正事。「你倒是開個價,

  說說你大老遠打西平縣過來,準備以什麼方式讓他進府工作?!」

元初虹收住了原本要直說的話,放回心里轉了幾圈,笑道:「怎會是我開價呢!我們外地人,啥規矩都不懂,我說,也甭開價了,大總管你說啥就是啥,全依你了。若是您覺得年回是可造之材,不妨給優渥些好讓我拿回他家給他爹娘治病;要是認為他不甚  理想,那就三文五錢的定下,小女子也無二話。」

怎…怎麼可以這麼隨便把他賣了?!不…不成的啊!年回焦急的保證:「我會  努力工作,我會很努力,大爺請相信我!」

趙總管好氣又好笑的看著老實頭的大男孩與古靈精怪的大女孩,不敢相信自己就這麼與他們談起生意來了。原來該找大人談的,但見小丫頭伶俐,是塊有擔當的料子,也  就正正經經談下來。

  他們這麼一搭一唱,誰還舍得擺起苛刻的嘴臉去剝削這些苦命的孩子呢?三文五錢?

  小丫頭更是說笑了。

  清了清喉嚨,他道:

  「這樣吧,咱們按京城的一般價來算,賣身三年十五兩,五年三十兩,十年一百兩,

每年過年再給一兩紅包。若是簽十年契,每三年還會放半個月的假回鄉省親,你看如  何?」京城的價錢肯定比其它地方高,相信他提出的數字,小娃兒們不會有意見。

  「我要…我要…噎——」一百兩沒能說完,元初虹踹斷他結結巴巴的聲音。

  「五年最好!不過…要是六年三十七兩就更理想,對不?」元初虹雙眼亮晶晶的,

  心下篤定趙總管應會同意。

  沒錯,他同意了。

  兩造都同意的好價錢——三十七兩,賣身六年。

  原本賣斷終生,只求三十兩,但他們得到更多。

  元初虹親手替年回打開了一道活門,讓他得以逐步攀向他希冀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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