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似我非我
數萬年過去，周天歷經了數十個時代的生滅，生靈在混亂無序中互相撕咬，迷失方向，最終毀滅。
而后重啟，毀滅，重啟，毀滅…
仿佛一個無法逃逸的怪圈，永無止境。
上界仙庭空蕩死寂，已有萬年無生靈踏足；凡間生命朝生夕滅，在不可探知的崩壞漩渦中掙扎。
天道失序，萬界無道，昔日獲得摘得仙道以獲長生的四大仙尸中的最后一位，偽公子在荒涼落寞中黯然老去，魂飛魄散。
人間萬族生靈更迭，早已沒有一個周天認識的身影。
他們的生命短暫，在周天眼中猶如泥丸，不可挽救。
周天靜坐于元初秘境的上空，仙庭與人間的分界線。
身后是沉重而腐朽的天門，身旁是一副仙紋迸裂的古法棺。
天道失序，帶來的是世間萬道崩壞，仙道在此背景下也難逃時光的蹉跎。
天門和古法棺的生命力在一點點消散，或在千年萬載后，就會徹底消失。
周天扭頭望向古法棺中古老的女子，縱使古法棺庇佑，仍然無法阻擋周仙姿的衰老。
無序無道的世間，最終一切都會走向毀滅。
他古井無波的眼眸唯有這一刻才閃過了微光，周仙姿是他在這世間最后的羈絆了。
他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一點點消失。
這數千年來，他的狀況也不樂觀，天道化身在他體內的意志在不斷分化，不知道何時會徹底消失。
一旦到了那個時候，失去天道化身的庇護，他的形神也會在無序殘破的秩序中消失。
周天不由想起了群里的二十多位帝級強者，他們在三千世界中各執一方天地，卻難逃天道的一席抹殺。
如今他們的世界如何了？
應當也是和第九十九世界一樣吧。
四千六百年前天道化身的意志最后一次向他傳達了信息，如果它的意志持續衰弱超過五千年而不再出現，代表天道失序已成定局。
天道化身徹底消失的時候，三千世界將會陷入不可逆的黑暗動亂，萬族生靈永遠無法掙脫外域神布下的亂序囚籠。
“還有四百年。”周天心中默道。
長時間的坐姿讓他像是成了一座雕塑。
忽而，遠方黑光逼近，化作黑衣長發的少女。
“實在想不到，這世間最后握的安寧的人，居然是你。”
周天看到來者，眼中露出一絲苦澀與無奈。
“我以為你要坐化了。”暗織月靠近他，眼神微妙。
暗黑生靈不以天道秩序而生，自不必承受天道秩序的束縛。
無序世道，對她而言沒有任何影響。
她的仙體雖然也會腐朽，卻能夠用暗黑腐朽的力量將其修復。
而這在充滿血與火的噩夢亂序時代里，天地間最不缺的就是黑暗能量。
她因而活的逍遙自在，實力甚至一度超過了有天道化身加持的周天。
她與周天的關系十分復雜，曾經是敵人，戰友，主仆，仇人，朋友，她也說不清楚兩人之間到底是什么關系。
周天與第九十九世界天地人間陷入了天道失序，萬界無道的劫難中，她卻并不感到高興。
“若這世間只剩下我一人茍活，那生與死有何區別？”
周天無數次從她默然離去的背影中看出了孤獨。
生者的孤獨。
她每每千百年，便會到此察看周天的狀況，盡管從未明說，但她不想周天消失。
人間混亂機緣中的黑暗動蕩，也大多從她口中聽聞。
她在人間救過不少善人，收過不少弟子，甚至嘗試過建立門宗，修行暗黑道果。
但是她救過的人，收過的弟子，都在時代的洪流中淹沒，萬族生靈也根本無法修煉她的暗黑大道。
自天道失序以來，她游離天地人間，每一寸山河大地，但找不到任何一點暗黑氣息化靈的跡象。
這意味著除了她以外，世界上的黑暗氣息都不在具有能夠誕生自我意識的可能。
這或許與天道失序有關，天道之下生靈起伏，輪轉不息是最基本的秩序。
而亂序時代之下，唯有生者走向毀滅的秩序。
那外域神是鐵了心不想讓天道內有翻身的可能。
“還有機會嗎？”看到周天無恙，暗織月暗自松了口氣，隨后感知到周天體內的天道秩序氣息比之過往更為脆弱，不由問道。
“或許，再給我五百年。”周天沉著道。
五百年不久。
暗織月沉默片刻，轉身離去，“走了。”
周天閉上雙眼，宛如石像。
天道化身氣息仍在流失，綿細恒長，永不停歇。
四百九十九年后，隨著身后傳來一聲轟鳴。
周天睜開了眼睛，原來是身后的天門腐化倒塌了。
曾經至高無上，劃分天上人間的仙門，終究落下了帷幕。
天門依天道秩序而生，此經塌陷，意味著天道秩序油盡燈枯。
周天雙目深陷，老態龍鐘，體內的天道化身意識幾乎感受不到了。
若非天門坍塌，只怕他會在靜坐中沉睡，無法醒來。
天道抗爭徹底宣告失敗！
如今所剩下的唯一希望，就只有…
周天顫顫巍巍地站起身，看到匆匆趕來的暗織月，不理會對象驚詫的神態，只緩緩說了句，“領我到人間…”
暗織月默然點頭，人族生靈講究亡歸故里，她能夠理解。
她心情沉重地背起周天，幾個呼吸間，便踏入了人間過往大虞境的土地上。
這里不復修真時代的輝煌，黃沙赤土，遍地白骨。
這一刻，讓周天憶起了在第七十六世界看到的返古葬仙神魔祭下的東土人間。
“你想埋在哪？”暗織月問周天。
周天遲鈍地怔住，過了好一會，才趴在少女耳邊輕聲道，“到…第二河…”
他用盡最后的力氣，將導向第二河的靈識傳遞給暗織月。
這些年，他有天道化身意識加持，對三千世界每一處的方位都了如指掌，一直都留意著第二河的狀況。
在亂序時代的黑暗動蕩中，第二河維持著原有的模樣，世外如何變動，都無法影響到它。
而周天的感知里，整個三千世界的領域內，與第二河氣息相似的地方竟是只有一個。
也就是說，第二河是第九十九世界獨有的！
當初正是通過第二河回到天道崩壞伊始的時空，讓他發現了破道一指的真相。
也是由此找到崩壞根源，阻止了萬界崩壞的劫難。
更是知道了這天道之外，還有外域神明的存在。
當初周天借助天道化身集合三千世道擋下外域神明的一指，將萬界崩壞之劫遏止。
這足以證明第二河有著外域神明都無法干涉的力量。
如今天道消散在即，周天只能將最后的希望壓在第二河上了。
暗織月根據周天提供的路線，來到了一處明山。
這里與山外人間黑暗動亂的恐怖地獄般的景象截然不同，天高云白，和風飛絮，鳥語花香，一派生機。
“塵世當中，竟然還有如此凈土！”暗織月驚嘆，更是不解，她無數次游走人間，居然從來沒有發現這么一個地方！
它仿佛不在這天地之間，如果不是通過特殊的方法指引，根本無法尋得。
山間仍有木屋，一如周天數萬年前所看到的那樣。
殘破，但充滿自然祥和的氣息。
周天體內的道源心經終章，萬道生法門吸收了明山中的氣息后，體內的生機迅速復蘇。
他枯老的肉身恢復年少的飽滿，抬手間，玄戒內的古法棺落在古屋院落內。
仙棺已經腐朽，里面的周仙姿肉身枯瘦如骨，形似干尸。
周天吸收周遭天地氣息轉化為生機注入其體內，少女的豐盈體態逐漸恢復。
事實上明山的特殊性讓他也難以置信，若事先得知，他便不會固守天門外，早早帶著周仙姿來到明山了。
當初之所以沒有選擇第一時間來第二河，是怕那外域神注意到此處，此乃底牌，不到最后時刻，不可輕易暴露！
“你終于來了，可讓為師好等啊。”
古屋內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周天的身軀猛然僵住了，滿臉的難以置信。
這個聲音…說話的人是…
“吱呀”
古屋門開，麻衣銀發的老者徐徐走出，目光溫和，體態與過去周天所認知的那個人截然不同。
可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人。
盡管歲月變遷千年萬年，但有些人，注定無法遺忘！
“師傅！”周天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泣不成聲。
久不見故人，他擠壓萬載的情緒終于得到宣泄。
“這位是…”
老者笑著扶起周天，看向暗織月。
暗織月眼神凝重，以她的實力，竟看不穿老者的來歷。
“黑暗種族幸存者，暗織月。”不等周天開口，暗織月向老者點頭致意。
周天稱對方是師傅，也算是她的前輩，她說話顯得很客氣。
“我的恩師，劍道人。”周天忙說道。
在外不管是多有地位的強者，哪怕他有天道化身，已是這方世界最尊貴的生靈，師傅就是師傅，徒弟始終是徒弟。
“欸。”劍道人一擺手，“你救末世，衛人間，掃外敵，功蓋千秋，震懾萬古，這師傅我可不敢當。”
周天一愣，聽這話，劍道人似乎知道外面發生的一切。
他不與劍道人爭論，只道，“師傅何時來的此處？”
他上一次來的時候可沒看到劍道人。
“你驅逐外敵，人間秩序穩定后，我便來了，至于多久，可記不得了。”劍道人說。
“那您之前？”周天更加不解了。
劍道人笑了，“想知道我為什么躲著你？”
“時間未到嘛…”他摸了把胡子，看了暗織月一眼。
暗織月知趣地離開了古屋。
“這世間如今能信的人不多，她算一個。”周天和暗織月羈絆太深，已難分離。
劍道人微微搖頭，“接下來我說的事，除了你我他，不可有第四人知曉。”
“他？”周天敏銳的捕抓到了重點。
劍道人意味深長地看著周天，“剛才我說我當不了你師傅，這不是玩笑話，因為…”
“你就是我。”劍道人停頓片刻，直視周天的眼眸，仿佛將無數歲月沉積的秘密掏了出來。
周天當場瞠目結舌，劍道人該不會是…老糊涂了吧！
“你就是我，我就是他，他就是你。”
“你也不是我，我也不是他，他也不是你。”
劍道人說出一段很繞的話。
“這個他是誰？您到底要說什么？”
“他是，絕代人皇。”劍道人清透的眼眸中閃過銳芒。
古屋內陷入了死寂。
周天腦子里閃過了這四萬年的一生，他，劍道人和絕代人皇確實存在著某種微弱的聯系。
“你是我，也不是我。”劍道人又道，“這你能夠理解吧，就像你在仙庭培養出來的四大仙尸。”
周天頓時闊然開朗，隨即又陷入了新的疑問中，四大仙尸本來是死物，被他賦予了意識種子，隨后滋生出了自我意識，但他們又是怎么回事呢？
“似我非我。”
劍道人說了四個字，從后門走出，“隨我來。”
周天跟上去，二人很快來到了那處洞府，第二河的流水聲襲來。
進入洞府，銀華如水的河流一刻不停，在黑暗的盡頭不斷延伸，不知流向何方。
“這條河，在我們的世界被稱為第二河，但它還有一個名字，屬于天道之外的名字。”
劍道人踏入河中，“時空長河！”
時空長河是天道之外原本就存在的，存錄著無數時空中的無數時間和空間，它的力量沒有任何生靈能夠完全掌控。
“哪怕是外域神明。”劍道人回頭看了周天一眼。
此刻二人已經進入河中，無數微光波瀾的世界，時間空間中無數的世界重疊。
心中所想所念，皆會化作靈象具顯。
“時空長河貫穿天道世界的部分，就是第九十九世界所在的這個區域，這里沒有任何能量可以干涉，即使天道世界徹底崩壞，第九十九世界消失，不復存在，它仍然在那里。”
劍道人解釋道，“當初你憑借天道化身的意志在時空長河中找到天道崩壞伊始的節點回去，借來天道之內三千世道的力量擋住外域神明的一指，成功改寫歷史。這樣的結果，連外域神明都無法改變。”
“我們到了。”
劍道人停下了，周天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一個男子。
那人，和他長得一模一樣。
只是形態氣質上完全不同，溫文爾雅，讓他腦子里應激反應般蹦出四個字。
絕代人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