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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6章 千目

夢想島中文    論演員的自我修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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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音感覺不到自己的識海了。

  她的眼前一片空冥,方才還刮面生疼的山風,此刻也像是完全不存在了。

  她仿佛飄了起來。

  虛空與無力感漫及全身,那直抵靈魂的恐怖尖嘯化作低語,誘惑著、引導著、安撫著,讓她甘于沉浸在這虛渺之中。

  漸漸地,下墜的身體與風中裹挾的腥味,以及方才還抓心撓肺的饑餓感,都次第化作了虛無,就連時間的概念也從蘇音的意識中消失了。

  直到最后,她失去了她自己。

  沒有五感六識,沒有時間與空間,沒有來處、亦不曾前往,宇宙的任何一個節點都找不到她的存在。

  只有漫無邊際的虛無與混沌。

  “吾在。”

  無垠的虛空里,像是有一個什么在…

  在說話?不,那并不是聲音。

  聲音不會具備這樣徹絕一切的力量,仿佛宇宙洪荒亦無法阻絕它的抵達,亙古歲月亦不能裂解它的余音。

  同樣地,那也不是意念或思想之類的東西,那些都太淺薄也太短暫了,比流星尾翼的一點光斑還要渺小,縱使集結人類歷史所有的燦爛文明,亦無法匹敵那力量的萬一。

  那是一種遠比蘇音所知、所想、所明更為悠久、更加威嚴、也更達極致的一種…莫可名狀之物,就好像它…或者應該是祂,自宇宙誕生之初起,便已存在。

  在億萬星辰的盡頭,在廣袤無垠的時空之海,祂,始終都在,無處不在,直至永恒。

  而此刻,與其說祂在表達,倒不如說,是蘇音突然“看”見。

  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看”見了始終存續的祂,那感覺實在是玄妙得很,難以用言語盡述…

  等等,感覺?

  我的感覺不是消失了么?

  蘇音遲鈍地想著,而后,頰邊就劃過了一片微涼。

  略有些粗糙的質感,像是某種不大高端的織物,觸感卻又很輕盈。

  我的觸覺回來了?

  那其他的呢?

  蘇音用力“睜”開了眼睛。

  她的眼睛原本就未閉上,稍一動念,眼前霍然一片繽紛燦然,大千世界、萬丈紅塵,畫卷般將她攏在其間。

  青綠相間的山體正從她身旁飛掠而過,腳下灰霧彌漫,有冷風灌過口鼻,攜來草木與腥氣混合的味道。

  好餓。

  蘇音吞咽著口水,腹內空空、饑火難耐。

  五感全都回來了。

  她使勁兒掐了自已一下。

  巨疼。

  我現在手勁兒賊大。

  蘇音亂七八糟地想著,心情激動得要命,居然就忘了方才刮過臉頰的那不知名的織物,甚而也忘記了自己正身處半空預計將在幾秒后觸底且絕不可能反彈的事實。

  能夠感覺到自己的存在,且知曉并證明自己是真實存在著的,這比什么都重要。

  蘇音笑了起來,看著漸近的灰霧與巨大復眼,情緒被隔絕在外,心底只余歡喜。

  歡喜得連不怕死這件事都變得不可怕了。

  也就在這個當兒,她的身側忽地一暗。

  蘇音轉過頭,一個巍若山岳的男子虛影,懸現于絕壁之間。

  披發跣足、荊冠布袍,古樸的衣飾并不能掩蓋其身上令人戰栗的威壓與無上的尊嚴,那威壓有若實質般傾天覆地,卻又在須臾間銷彌于無形。

  蘇音眨了一下眼,很快便意識到方才拂過自己面頰的,便是這高大男子身上的布袍。

  雖是虛影,卻仍可觸及?

  這是哪家的神通?

  蘇音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虛影亦恰于此時側身,衣袍在風中獵獵作響,蘇音清楚地看見,他的背上負著一張琴。

  古琴。

  斫木為身、鉚竹為釘、系繩為弦,五弦,無徽。

  …那不就是我家琴老大?

  蘇音驚愕莫名,表情更呆滯了。

  虛影垂下了巨大的頭顱。

  星霧籠罩的臉龐上,根本看不出五官樣貌,可奇異的是,蘇音能感知他的情緒。

  他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谷底的那只復眼。

  是的,漫不經心。

  就好像這詭異至極的大眼珠子于他而言連個開胃小菜都算不上。

  一眼掃罷,他隨隨便便地反手取下木琴,期間還好奇地往四下瞧了一會兒,雖無法看清他的神態,然那種向往與珍重的情緒,卻清晰地傳達給了蘇音。

  這人(或非人)是不是已經八百輩子沒見過山和云了?

  赴死途中的蘇音依舊不忘吐槽本色。

  這時,一直貪婪地盯著蘇音的巨型復眼仿佛受到了極大的驚嚇,成百上千細小的黑瞳如煮沸的開水,炸成一個個黑色的膿泡,灰色的霧氣洶涌翻滾著,似乎拼命想把巨眼遮住,卻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給壓制住了。

  再下一息,彌漫的灰霧便如同凝固…不,是真的凝固了。

  蘇音這時已然與霧氣相接,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一點那種物質,又涼又Q彈,滑膩膩地像是果凍。

  邪惡的、灰色的、散發著令人作嘔的味道的果凍,比蘇音所知的任何一種黑暗料理都要惡心百倍。

  她拼命抖著手指將那“果凍”給抖掉了,恨不能拿酒精給手消個毒,同時絕望地發現,她馬上就要掉進這惡心玩意兒的包圍圈里了。

  太、惡、心、了!

  蘇音打從心底里抗拒著這令人反胃的接觸。

  懸于崖壁的高大虛影似有所感,四顧的動作微止,仿佛有些不悅,好像、似乎、可能,還嘆了一口氣。

  蘇音沒來由地覺出了一絲心虛。

  撣了撣布袍的衣袖,那虛影豎琴與懷、當心一劃。

  弦斷如天崩。

  飛散的絲弦化作漫天星霧,匹練般涌進了谷底。

  “撥——”

  直到這一刻,方有裂帛之聲驟起。

  整片天地都仿佛在這平平無奇的聲音里搖晃震蕩。

  下一息,飛掠而過的山體停滯不動;風不再吹;濃霧已凝;谷底巨眼僵直如死;將將醒轉的松鼠大叔一臉目瞪口呆的神情、捆成粽子般的身體定格在了半空。

  一切都靜止了。

  只有一秒。

  也就一個呼吸的時間,而已。

  然而,識海之上,漆黑的濁浪卻在這一息間潮水般退去,五彩重回絢爛海,明燦的流光穿透黑暗。

  再一眨眼,蘇音重又覺出刮面的冷風。

  她還在繼續往下掉。

  谷底灰霧已然蕩盡,現出腐葉與干澡的泥土,清新的空氣在肺腑間環繞,在山谷偏西的方向,有一個十幾米方圓的黑色深坑。

  那是巨眼真身此前盤踞之處。

  而現在,這只生長在蔥蘢大地上的邪惡腫瘤,已經被連根挖掉了,就好像有人給做了一個外科切除手術。

  星霧在那虛影手上的威力似乎大了很多。

  模糊的念頭飛快劃過,蘇音便將全部精神力投向了識海。

  透明的木琴重又浮現,星霧聚復散,一路漫溢而出,充盈在她的身外,余者則如箭羽般激射而上,直擊識海上空的那只漆黑復眼,筆直而長的箭尾深深嵌進識海深處,一瞬間便將黑色巨眼拖進了海底。

  “千目。”

  當五色海覆住巨眼時,蘇音心底響起了一個聲音。

  那是它的名字。

  當她默念此名,溫潤的白芒已如雪紙鋪散,密不透風的一層,將五色識海遮擋得嚴嚴實實,無數畫面亦在這個瞬間噴薄而至,像在播放一部幻燈片:

  上古時期,部落里的勇士以箭支穿穿野獸的雙眼,以獲取沒有瑕疵的皮毛,將之獻給大巫,祈求風調雨順;

  肅穆的廟堂中,峨冠博帶的人們獻媚討好、言辭阿諛,為求上位者的青眼無所不用其極;

  明凈的書窗下,無數士子讀書學文,將“非禮勿視”奉若圭臬,而心底的雜念卻如叢生的蕪草,越是壓抑剪裁,它便越是生長茂盛,那些不被禮教允許的種種,亦成了他們心底的執念。知行合一,何其艱難?

  莊嚴的皇宮與高門大戶的后院,犯錯的奴隸被剜眼挖鼻、剁去手足以示懲戒,丟棄的殘肢拋進枯井,病死的尸身被野狗吞食;

  時間來到現代,人們讀著書報、玩著電子產品,眼前的世界曠古未有地絢爛豐富,而人們卻仍有許多不滿足、仍然覺得生命空虛、人生無望,于是甘愿于五色中蒙昧渾濁,在物質的世界里茫然若失…

  千目。

  千百萬年來無數的眼、無窮的念,閱盡塵世、看遍人間,卻始終悟不透那一絲的怨、貪、癡、恨、迷,遂以五陰為壤,化作至邪之物。

  不是蜘蛛精。

  這是蘇音接收到的最后的信息。

  一念起伏,不過一剎,千目的來處,她已然盡悉。

  她歸攏心神,意識重歸現實,逐漸放大的泥地就在眼前,空氣濕潤而又干凈。

  她最后一次環視自身。

  薄淡的星霧將她包裹了起來,就像是游戲里加持圣光術的騎士。她很懷疑這圣光能不能扛得住三百余米高處墜落的重力加速度?

  蘇音鎮定地想著,扭頭看了一眼那個高大的虛影,此時,他的面上已再無星光飛舞,露出了神秘的真容。

  高…高達?

  震驚中的蘇音毫無形象地張大嘴巴,在那張泛出金屬光澤的機甲臉的注視下,一腦袋戳進了大地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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