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寒風,略嫌刺骨。
崇禎皇帝一身單衣,卻感覺滿腔燥熱,煩悶異常。
他雖然政治經驗不是很豐富,卻也知道,現如今皇太極都已經打進京師,還有什么可討論的?
強盜破門而入,唯有反抗而已。
然而問題是,國戰不是家戰。
負責統領軍隊的差使,可是一個非常有油水的差使,當然這個差使不好干,贏了皆大歡喜,輸了丟官去爵那是輕的,有可能丟掉性命。
僅僅領兵人選的問題,吵吵了一個上午,仍舊沒有結論。
事實上,這些問題出在崇禎皇帝身上,他越是不表態,說明這事有商量的余地,朝堂的亂象,與他的姑息縱容是分不開的。
平時有黨爭,有爭議,有分歧沒有任何問題,可戰爭一起,所有人就應該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
崇禎如果是一個霸氣的皇帝,就應該直接拍板,結束這場沒有意義的統兵指揮人員。
哪怕再差,也比沒有強。
就像山海關總兵趙率教,他是接到夜不收的匯報,發現了后金大股軍隊往近遵化,沒有任何命令,他直接點了步騎九千,前往遵化。
然而,問題是,遵化與山海關雖然一線之隔,卻屬于兩套系統管理,山海關屬于薊遼督師邊軍系統,而薊州中協總兵官朱國彥,卻隸屬兵部的關內邊防系統,沒有兵部調令,趙率教算是私自出兵,可以駐防遵化城,卻無法進駐三屯營。
朱國彥是按照規定辦事,當然,有人會說事急從權,但是,武官都夾著尾巴做人的情況下,這是會留下話柄,承擔責任。
更何況,三屯營是永固式軍營,相當于軍城,冒然進入的軍隊,根本就容納不下。以大明武將坑隊友的傳統,朱國彥也不放心趙教率,他可拿不準,趙率教是不是暗中投降了后金過來騙城?
當然,朱國彥也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這樣的事情在明末實在是太常見了。
就這樣,僅僅輕裝前行的趙率教無法獲得補給,處理非常尷尬。
如果說,趙率教是被朱國彥坑死的,其實不如說是他被大明坑爹的制度給坑死的,收容趙率教,收容友軍的下場,在遼東實在太常見了,無論是渾河之戰,還是薩爾滸之戰,包括柳河之戰,都是前車之鑒。
崇禎沒有協調好朝廷的指揮系統,也就造成了趙率教的悲劇。
好在在這個時空,孫承宗擔任薊遼督師,并沒有從趙率教手底下調走兵馬出去,而全旭也讓玄鷹衛以廉價的方式賣給了趙率教麾下五千套兵刃和裝備,盡管阿巴泰、阿濟格、濟爾哈朗、岳托四人各率部曲共計七千余人在遵化城下包圍趙率教。
雙方血戰一天,結果尷尬了下,后金居然沒有啃動趙率教,反而損兵近千人,當然趙率教的損失比后金要大,損失人馬兩千余,不過,按照明軍的傳統,這應該算是大勝。
直到十月初八下午,崇禎的智商終于在線了,他急忙下令孫承宗孫閣老統帥各軍,御敵以通州之北。
消息的延遲,這是時期的常態,雖然北京距離遵化僅四百多里,然而,對于四百里之外的消息,傳到北京就變得完全走樣了。
雖然街頭巷尾關于后金破關而入的消息五花八門,不過,大多都是聳人聽聞。
什么建奴十數萬人馬,破關而入,所過之處,寸草不留。
什么皇太極能騰云駕霧,移山倒海,長城關口,如同虛設…
事實上,如果不是崇禎裁撤驛站系統,像這樣的消息,四百多里,根本就用不了幾天,短短一天之內,按照走馬二十五里的時速,最多十幾個小時就可以抵達。
問題是,裁撤驛站的后果開始顯現,短短四百里,先后都是民間商隊或私人信使傳至京師。
全旭得到的消息更為詳細一些,趙率教在十月二日抵達遵化,三、四日皆與后金有所交戰,但是,雙方非常克制。
此時皇太極也是麻桿打狼兩頭怕,特別是趙率教麾下陡然增加了近千支火銃,這些火銃比明軍制式火銃威力要大,射程更遠,讓后金大吃苦頭。
雖然后金騎射無雙,但是在列陣的情況下,要想破陣,其實并不容易,明軍列陣與其對射,雙方都是在一命換命。
明軍裝備雖然差,可是再差也比后金軍隊要好一些,后金軍隊其實是兩極分化,白甲兵、紅甲兵以及護軍,裝備是不錯,但是一般的步兵,以及征服海西、東海、野人女真八旗行走,稱為閑散人員,不計入丁數,也不披甲,這樣的人員,他們雖然不算人,事實上戰斗力反而不差。
畢竟,人窮的時候,只有拼命,越是窮人越拼命,越是富人越惜命。
趙率教就是采取一個笨法子,以遵化城西城為后方,沿城列陣,四千騎兵拱衛左右兩翼,城墻上的火炮還可以對趙率教進行一定的支援。
結果,雙方僵持了五天,直到十月初八,趙率教折損三四千人馬,部隊還是崩潰了,趙率教被中炮身亡,麾下軍隊隨即崩潰…
全旭看著這個情報,長長的嘆了口氣。
明明知道這個結果,可是結果來的時候,他依舊心里不是滋味。
可是,全旭無官無職,根本就什么都做不了。
盧象升帶大名府萬余青壯北上勤王,那個時候,已經到了崇禎二年歲末,那個時候,京師兩府十幾州縣已經淪為廢墟。
噪雜的聲音外面的大街上傳來,全旭登上上閣樓,望著街道上,這是無數百姓聞訊逃亡,拖家帶口,大人叫,小孩子哭,一副末日景象。
京師一直沒有被攻克,這些現象說明,百姓對大明王朝沒有信心。
全旭的神色有些難看。
三娘道:“相公,咱們要不要回大名府?”
“局勢還沒有惡化到那個時候!”
“可是,一旦局勢壞到那個時候,恐怕再想走也走不了!”
三娘有些著急:“影衛那些人,恐怕不是建奴的對手!”
趙率教死后,全軍崩潰,當然,全旭半賣半送的裝備,也落在了后金的手中,這是肯定的,無縫鋼管打造而成的火銃,遠遠比普通火銃更堅固,氣密性更好,同樣的裝藥情況下,射程更遠。
哪怕多加五成的火藥,也不會炸膛,想要讓這種火銃炸膛,不是不可能,至少需要加裝五倍的火藥。
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京師周邊各縣都被搶劫一空,光有記載的良鄉、固安皆補被屠城,灤州、永平也被屠城,動手的是阿敏。
盡管對于大明的文武百官沒有好感,但是百姓是無辜的。
全旭沒有資格帶領百姓堅壁清野,也不沒有辦法,組織百姓撤退。
讓全旭無動于衷,他又坐不到。
“沈良材,通過全干讓他來見我!”
雖然說,良鄉晉州會館被屠殺的消息,因為后金破關吸引了官府和朝廷的主意,其實,這也并非是晉商不愿意聲張,主要是,這里面有五十幾名真韃子,他們的裝扮太明顯了。
一旦引起注意,他們的麻煩才更大。
就算如此,不代表沒有人注意這個案件。
至少錦衣衛北鎮撫使劉僑卻讓人秘密調查,并且提走了順天府的所有卷宗。
錦衣衛北鎮撫司衙門,一群小吏認真翻看著所有的資料,其中一名百戶方鐵生躬身道:“奇怪…”
“什么地方奇怪?”
“這些尸體有五十多具是建奴!”
“建奴?”
“對,雖然說他們面目全非,認不出來,但是,他們的發鬢卻是經常剪成的,絕對不是偽裝的!”
劉僑起身道:“走,去看看尸體!”
北鎮撫司衙門停發的尸體只是一部分,劉僑掀起一個尸體的蓋尸布,只見這具尸體,全身上下沒有任何傷痕,當然,額頭正中,一個血洞除外。
“這是什么造成的?刺?還是針?”
劉僑就在準備蓋上蓋尸布的時候,突然一個黃橙橙的東西滾落下來,方鐵生雖然便并不知道這是什么東西,他卻猜測到這應該是破案的關鍵。
雖然說,方鐵生并不知道這些彈殼,可,劉僑卻知道。
他在大名府見過,當時全旭就是用一支奇怪的大物,噴射出一條火龍,將整面墻射成了碎片。
雖然沖鋒槍的子彈與輕機槍的子彈不一樣,外觀的差距也非常明顯,可是,劉僑卻敢肯定,這一定是全旭做的手腳。
全旭不僅僅有能力,關鍵是,他還有動機。
全旭的銀行押運銀子的錢都劫了,以全旭的性格肯定不會咽下這口氣。
“更加奇怪的是,會館那么護衛,居然全無反抗。”
方鐵生皺起眉頭道:“全部被人在睡夢中殺死,難道說這是被人下了毒?可是,這手段,未免太暴烈了,連仆從、下人、丫鬟全部都沒有放過。”
劉僑的臉色有些變了。
事實上,他并不知道,在全旭眼中,晉商這些人勾結后金,就等于是當了漢奸。
既然是漢奸,那就不是人。
根本就沒有心理負擔。
你殺個雞的時候,會考慮雞的感受嗎?
吃條魚,會考慮魚的感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