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承祖原本以為這事只是走一個過場,只要宣布朝廷要招安的消息,大家都應該不會反對,此時秦承祖麾下的十三個指揮使,十個是他的舊部,東江軍出身的將領,十三個鎮守使也有七個出自他的舊部。
十三個執法使,同樣也有五個是他的舊部,這些舊部身居高位,掌握著不小的權柄,可是這只是一個草臺班子,如果可以招安,那么他們就會再次成為朝廷命官。
弄不好,自己也可以官升幾級,至于舊部們的結果,恐怕會更好,至少可以混上三四品的武職官職。
秦承祖沒有想到他的舊部,大長山島云峰寨守備黃方英,此時黃方英擔任前鋒指揮使,負責青州府境內六寨六營軍隊的指揮,比原本他當守備的時候,多了六倍的部曲。
黃方英一直以來,對于朝廷也算是忠心耿耿,絕無二心,可是他十五歲從軍,從軍將近二十年,參加過薩爾滸之戰、渾河之戰,奔襲朝鮮之戰,以及跟著陳強、毛文龍與后金大小百戰。
要說起來,毛文龍和陳強都沒有瞞報他的戰功,也給他報了功,請了賞,可惜,朝廷一直把東江軍當后娘養的孩子,根本就不批。
如果按照黃方英的軍功,資歷,現在升他做一任參將都綽綽有余,可惜,他只是一個守備,一個管著三百余人的小守備。
自從承擔了襲擾士紳的任務,黃方英的心態漸漸發生了變化。隨便一個小小的舉人,家產都是數萬兩,隨便一個進士,都是十數萬兩銀子的家產,特別是打劫王象春家里的時候。
黃方英的心態直接崩潰了,王象春家里的肉食放得腐爛,生蛆,也不會給窮人吃,別說給窮人,就算是王家的家仆、丫鬟,一樣餓得皮包骨頭。
他們在前線浴血奮戰,拼命搏殺,居然保護了這么一群王八蛋?
在全旭公開向他們宣傳,天道不公,世道不公,他們要拿起兵刃除魔衛道的時候,他就徹底了放棄了這個該死的朝廷,為自己,為天下窮苦百姓拼出一個公平的生存環境。
陳樓鎮陳善思被百姓控告,他當然,也沒有聽風就是雨,而是收集了陳善思的犯罪證據,直到找到了十幾名苦主,這才命令耿云慶統領麾下兵馬,直接殺進陳善思的府邸,然后對其進行公審。
現在聽到秦承祖要接受朝廷招安,他的心態當時就崩了,所以他第一個站出來反對招安。
“朝廷有兩百萬大軍,現在登州就有十數萬大軍虎視眈眈,隨時可以殺過來!”
“黃某愿為圣公鐵壁,黃某不死,絕不放一個官軍過來!”
秦承祖緩緩道:“其他人的意見呢?”
“圣公,我反對招安!”
“圣公,屬下反對招安!”
“圣公,俺也反對招安!”
一名臉如鍋底,身材如鐵塔一般高大的漢子道:“圣公,我雙手沾滿了鮮血,舉人我砍了三個,進士也捏死一個,還殺了一個縣官,就算招安,恐怕也不會有好果子吃,圣公若是想招安,請先殺劉累!”
秦承祖臉色陰沉,望著劉累。
劉累的目光犀利,毫不畏懼,與秦承祖對視。
秦承祖一拍案幾:“劉累,你這是做什么?逼宮嗎?”
“屬下不敢!”
劉累性如烈火,嫉惡如仇,打鐵匠出身,因為得罪富戶,淪為響馬,受秦承祖招安之后,被委任為一營千總。
后來改制,宋獻策看其雖然粗通文墨,卻性情耿直,嫉惡如仇,就委任使靈泉執法使,他擔任執法使以來,判決了數十名違法亂紀的將領,甚至連秦正陽的親兵,犯了銀戒,也被執以死刑。
秦正陽不敢違逆秦承祖的命令,只好撈了一個偏門,討巧,他向被親兵侮辱的女子求情,讓親兵以明媒正娶的方式,解決此事,通過求情,也獲得了女人家人和女子本人的原諒。
可惜,劉累根本就不給秦正陽面子,他的選擇是,遞給秦正陽一把刀,寧愿讓秦正陽砍了劉累,也要執法。
對于這個又臭又硬的劉累,很多人都是又愛又恨。
“劉累蒙圣公提攜,受圣公知遇之恩,劉累,來世再報圣公大恩…”
說到這里,劉累拔出佩刀,橫在脖子上。
就在這時,宋獻策掏出一枚銀幣,屈指一彈,銀幣飛向劉累手中的破軍刀,銀幣與刀撞在一起,那柄破軍刀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秦正陽急忙沖上去,奪下劉累的破軍刀。
秦承祖看著麾下的鎮守使、指揮使、執法使,幾乎大都反對招安,六曹也是蠢蠢欲動,只能無奈的嘆了口氣:“此事…容后再議,都退下吧!”
秦承祖此時心亂如麻,全旭沒有在信中解釋因何要接受朝廷的招安,而全旭又是代表朝廷的特使。
全旭的命令不能不聽,可,麾下眾人卻以死相逼,秦承祖第一次感覺到,首領真不好當。
其實,這個鍋不是秦承祖的錯。
而是全旭。
因為全旭太急了。
他祭出了革命的大殺器。
“殺士紳,分田地!”
也是道出窮苦百姓的心聲,這就像是潘多拉魔盒里的魔鬼,魔鬼一旦被釋放出來,根本就不受控制。
人畢竟不是動物。
人會思考,他們接受了全旭的一些思想,分析了自己困苦的罪魁禍首,就是那些士紳,那些騎在他們頭上撒尿的士紳,只要推翻他們,他們才有好日子可以過。
“怎么辦?”
秦承祖望著夜空中的星星,一臉無奈。
劉累錯了嗎?
其實,他沒錯。
事實上,如果早認識劉累,他會與劉累成可以托付性命的兄弟。
劉累有劉累的堅持,他這輩子任勞任怨,以打鐵為生,日子雖然過得清苦,卻還勉強過得下去。
直到,劉澤清相中了他的鐵匠技術,非想要把他買了,成為劉澤清的家奴。
作為一個自由工匠,一個鐵匠鋪的老板,誰愿意給自己找個爹?
劉累直接拒絕了劉澤清,他的麻煩事就連不斷,先是賣出去的鋼刀被人退貨,其次是剛滿七歲的兒子被人扔在糞池里,差點淹死。
這只是警告,劉累忍無可忍,擒著大鐵錘沖向劉澤清家中,不過,劉澤清并沒有在家,他只殺了幾名家丁,最后,因為劉澤清勢力太大,他只能逃亡到北直隸境內。
這是一個因為技術好,給自己惹禍上門的可憐人。
秦承祖感覺非常難。
青州城,陳樓鎮何記客棧里,八十四日夜,茅十六送錢返回,僅僅茅元儀的書稿就帶了足足一大車。
除了《武備志》之外,還有其他一些雜書,全旭發現這個茅元儀簡直就是天才,雖然軍事上,指揮不他所長,有點紙上談兵的味道。
他是一個非常合格的軍事參謀人員,但是絕對不是一個合格的軍事統帥。
一個合格的軍事統帥,需要冷酷,正所謂慈不掌兵,需要偏執,需要狂癲,就像霍去病率領八百余騎,突襲兩千里。
只要是一個理性的人都不敢這樣干,還有謝玄,拿八萬五千軍隊,防守三百多里防線,還敢主動進攻,這根本就不是理性將領可以做到的。
讓劉牢之率領五千人馬,去攻擊苻融率領的氐秦二十五萬步騎,怎么看就像是在借刀殺人,讓劉牢之送死。
然而,劉牢之卻十戰十捷,以弱師兵馬,把苻融的二十五萬步騎拖了三個多月。
不過,茅元儀對理財方面的才能卻非常高深,寫的《冒言》洋洋灑灑列舉了多個能增加明朝財政收入的渠道,鹽業專賣,鐵稅、茶稅,酒稅、有固定產業商人的財產稅等等,自詡不避提倡聚斂之惡名,故曰冒言。
若是明政府能按照他提出的這些建議落實的話,增加四千萬以上的財政收入,恐怕都是低估的。
這樣的稅種哪怕在后世都沒有完全實現,就像房產遺產繼承,要收受費用,這就是割士大夫和巨賈的肉,他們通過才是怪事。
不過,這樣看來,茅元儀在經濟方面確實是有過人之處。
他得知全氏銀行存款不收存金,還給利息,這樣他對全旭更加好奇,他拿出他在天啟四年寫的底稿。
全旭發現這個底稿居然是全氏銀行目前所行方案的原始版本,他就曾經想過要用存錢給利息的方式吸引存銀,然后放貸盈利。
在茅元儀的底稿里,他給出的利息是三厘,放貸利息卻高達三成。
“若非親眼所見,全某以為,茅兄剽竊了全氏銀行的策劃案!”
“策劃案?”
“對,就是對某個事件進行策劃,也可以理解為目標計劃書,需要達成什么目標,如何實施,依據是什么,策劃方式等等…”
茅元儀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這只能說明,英雄所見略同,不過,元儀以為,全兄的全氏銀行,應該開在江南、如南京、蘇州、杭州這些商業重鎮!”
“我有一個提意,不知當講不當講!”
“全兄但說無妨!”
“日后去京師,我將組織全氏銀行的經理進行業務培訓,茅兄能否屈就,擔任講師,為我培養銀行的經理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