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城本來就是商業與軍事的重鎮,此時,非但沒有大戰時來的壓抑和寂靜,反而越發的繁榮、熱鬧。
十數萬大軍抵達登州,就促進了商業的發展。雖然說明代的軍隊非常窮,但是他們的將領還真沒有窮人,像滿桂和毛文龍這樣的將領反而是少數。
如祖大壽、吳襄一樣,會斂財,能斂財的將領才是大多數,邊軍所駐扎之地,都是偏遠的邊地,與登州城是沒有辦法相比的。
這個時節,生意最火爆的有兩類,要么是酒樓與青樓,前來吃喝或者將酒肉采買到營中吃喝的不少,更多的則是來青樓發泄旺盛的精力。
全旭剛剛進入登州城,就看到人山人海,街道上密密麻麻都是行人和采買的人潮,大部分人都是穿著戎裝。
任紅桂帶著一名雄壯的男子,急忙追上來:“全爺!”
全旭看著任紅桂身后的騎馬男子,男子臉上有一塊黑斑,手上也有如同干裂的老樹皮一樣:“這是…”
“這是前寧遠參將徐漣麾下火營千總邱寧遠!”
邱寧遠,并非真名叫邱寧遠,他原名叫邱賽虎是寧遠參將徐漣麾下百總,在寧遠大捷的時候,因為救了徐漣,成了徐漣的心腹。
寧遠將士三日血戰、孤城幾乎不保,付出慘重的犧牲才將努爾哈赤殺敗,現在朝廷論功行賞,結果滿桂、趙率教都受封賞,滿桂受賞,徐漣無話可說,他卻不滿趙率教跑過來搶賞,他認為認為趙率教在寧遠危急之際只是派了一個小小的都司和四名守備帶著一千五百人馬增援寧遠,本人卻在前屯坐觀成敗,偷奸耍滑,不忠不義。
結果,袁崇煥卻執意給趙率教請賞,滿桂也因此不滿,雙方大吵一場,勢同水火。滿桂被調往宣大,而徐漣卻策動了嘩變鬧軍餉。
按照以往定例,鬧一鬧,沒有什么大不了,給點軍餉意思意思,事情就揭過了。然而,寧遠助漲了袁崇煥的底氣,他對此可沒有姑息,直接率兵鎮壓,也成了王之臣倒臺的因由之一。
當時被徐漣賜名邱寧遠的邱賽虎,也因此被開革出局。
邱寧遠回到家鄉登州,一時間非常落魄。
全旭一邊騎著馬,一邊笑道:“寧遠,我問你一件事,孫閣老,集大軍于登州,難道他不擔心建奴趁關寧防線空虛,大舉進攻?”
邱寧遠恍然大悟,他知道全旭這是在考驗他。
任紅桂可沒有替全旭招募他,只是說跟著全旭有好處,在邱寧遠想來,全旭作為袁可立門人,給老師選才,也是對他的考校。
回答完美,那就可以扶搖直上,如果回答錯誤,那么,他只能淪為地主家的看家護院。
邱寧遠想了想道:“后金打了十多年,早已力不從心,建奴不善攻城,而擅野戰,其兵卒也厭惡攻城,能不能進攻,內部爭議定然不小,皇太極初登大位,內部必然難以如臂使指,定不敢冒然進攻。”
全旭又道:“還有嗎?”
“其二,以邱某觀之,登州兵馬雖眾,卻非精銳,以雜兵、老弱居多,真正的精銳并未到來!”
“好眼力,然后呢!”
“其三,這些邊軍軍糧不足,幾乎所有兵馬,皆前往登州城采買,邱某可以斷定,孫閣老并未把糧秣運至登州,一旦邊境有邊,輕裝簡從,可以快速北上馳援,孫閣老是大明最知的閣臣沒有之一,他上知天文下通地理,知大勢,握全局,定然是有把握的!”
“很好!”
不知不覺中,全旭抵達登州知府衙門外。
門外一名撫標小旗正是昨天前往全氏別院送信的那位,他看到全旭,興奮的笑道:“全公子,你可來了,剛剛袁大人還問我你來了沒有!”
任紅桂的神色如常,邱寧遠卻非常激動。
看來全旭的身份地位不低,這下終于可以時來運轉了。
“將軍客氣!”
“啥將軍,俺就是一個小旗,屁大的官兒,如果全公子不掀起,叫我岳知秋就行了!”
“一葉而知秋,好名字!”
“俺感覺也是,這可是袁大人給俺取的名氣!”
全旭掏出拜帖,遞給岳知秋 岳知秋笑道:“袁大人吩咐過了,不用通傳,里面請!”
在岳知秋的引領下,邱寧遠與任紅桂卻被留在前院的前庭廂房,安置下來,有人準備飯菜,也不算是怠慢。
全旭跟著岳知秋來到后院,府衙的后院,有一個池塘,池塘岸邊。
孫承宗與袁可立一邊垂釣,一邊聊著天。
孫承宗眼尖,看著全旭到來,大笑道:“想必這位就是濟世英才全東升,可立得學生如斯,當之無愧…一表人材,一表人材!”
不得不說,大明是一個看臉的社會。
全旭見過的官員不多,無論是毛文龍、孔有德、劉興祚、還是盧象升、以及大名府的縣令、知府、通判,甚至孫承宗,袁可立,都是五官端正,風度翩翩。
李自成麾下的宋獻策,就是因為相貌丑陋,雖然才學不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精通堪輿之術,卻沒有一點出路。因為他太過矮小,人稱宋矮子。
要知道在明朝一米六以上,都不算矮小,屬于正常身高,宋獻策估計也就一米三四的樣子。
全旭心中甚是對孫承宗有好感,他與袁可立還是第一次碰面,如果不是他出聲,他恐怕還認不為二位之中,誰是袁可立,誰是孫承宗。
二人年歲差不多,又是一身便服,根本就沒有辦法分辨。
全旭向袁可立見禮:“學生全旭,拜見恩師,拜見孫閣老!”
“不必客氣!”
袁可立扶起全旭,讓人搬來凳子,坐在岸邊。
袁可立笑道:“我與孫閣老正在商議建奴之事,你也是知兵的,你無需見外!”
“知兵?”
全旭疑惑的問道:“老師,這是什么意思!”
“你還謙虛!”
袁可立笑道:“文龍寫信都告訴我了,他就是按照給你給他的法子,這段時間可以斬獲甚豐!”
全旭恍然大悟。
當初在東江鎮,全旭為了減少東江鎮軍民的損失,就將游擊戰十六字方針告訴了毛文龍。
“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孫承宗緩緩道:“這十六字可是道出了兵法之精髓,妙,妙,妙啊!”
全旭有些惶恐,這可不是他的發明,自己卻獲得了知兵的稱號。
“不敢當,全旭見識淺薄實在得很。”
不管怎么說,孫承宗以二品督師、封疆大吏如此放下姿態說話,全旭還是覺得很受用。
孫承宗擺擺手道:“東升莫要客氣,你善知兵事,又非柳巷花名,沒什么見不得人,我與你老師正在說,建奴會不會趁關寧空虛進攻之事,你怎么看?”
“這個…”
全旭假裝沉思片晌,只說道:“全旭見識當真是淺薄得很,我略通商事,與遼東商人有些接觸,今年遼東七月突降爆雪,積雪尺余,建奴牛羊凍死無數,按照此景,他們必然用兵!”
說到這里,袁可立對全旭更加滿意,他假裝不明白的樣子:“何以如此肯定?”
“七月飛雪,天氣反常,沒有足夠的牛羊和糧食,這個冬天肯定難熬,若是不用兵,他們只能坐困愁城,聽天由命!”
全旭苦笑道:“這種等死的滋味,定然不會好過,正所謂…”
全旭本想說只要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不過,面前的袁可立與孫承宗都是鐵桿的保皇派,全旭也不想被二位當異端,所以他急忙改口道:“不用兵,肯定是兇多吉少,用兵方才是有一線生機,只是朝廷大軍南下,正給了建奴機會,雖然無法確定,建奴是在錦州方向突破,還是向北迂回,他們必須用兵!”
孫承宗嘆了口氣:“老朽亦是如此看法,只是可惜,朝中爭論不休,只是上諭督促我統領各軍積極作戰…”
全旭突然心中一動,要不要趁機讓秦承祖洗白?
崇禎皇帝要的就是秦承祖的命,如果是秦承祖投降,朝廷無需用兵,可以節省大量軍費,這樣豈不是一舉兩得?
袁可立笑道:“吩咐開飯!”
全旭朝著袁可立深深一作揖:“老師,學生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東升但說無防,現在又沒有外人!”
“今年秋收,稅收又加重三厘,可見朝廷國庫空虛!”
“是啊!如今也是多事之秋!”
全旭道:“學生自負還有幾分口才,愿意效仿蘇秦張儀,親自前往山中,找尋叛賊秦承祖,對其動之一情,曉之一禮,勸服其撥亂反正,投靠朝廷!”
“不行,不行!”
袁可立搖搖頭苦笑道:“我觀秦承祖行事,他似乎對我等士人成見頗深,所過十六城,士紳皆無幸免,你若去,只怕有來無回!”
對于這個初次見面的老師,全旭明白,他與袁可立的關系,也是相互利用。
不過,袁可立對他是真心好,全旭也非常感激。
“這是最好的辦法!”
全旭道:“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我輩中人,豈能貪生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