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旭看來,東江鎮的窮是有原因的,簡直就是端著金飯碗要飯。
也幸虧毛文龍帶兵有方,東江軍在他在世的時候,沒有鬧過嘩變,帶著一群如同叫花子一般的軍隊,堅持抗戰十數年。
關寧軍號稱十多萬人,實際只有五萬九萬,從來不出去打仗,每年光銀子就要花掉五六百萬兩;東江鎮十五六萬軍隊,經常出去打仗,從開鎮到毛文龍被殺,總共只領了朝廷一百二十萬兩銀子,可以想象有多么拮據。
但寧遠那邊四個月不發工資,就發生士兵嘩變;毛文龍這邊被袁崇煥搞物資禁運,斷糧八個月,也沒有發生嘩變。這是為什么呢?
在那么艱苦的條件下,好幾萬人的軍隊,全都吃不飽穿不暖,沒有工資,還要讓他們時常深入后金腹地,與金兵廝殺。怎么樣才能做得到?
這些人殺金兵殺起來都不手軟,如果毛文龍貪污軍餉、享樂腐化,卻讓士兵們沒工資沒飯吃,他們早就造反把他殺了。
拿著毛文龍的人頭去投奔后金,保管吃穿不愁,何須等袁崇煥來殺?
唯一的可能,就是毛文龍堅持了公平分配的原則,而且以身作則,與士兵們同甘共苦。
事實上,像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他們三個作為毛文龍的養孫,身為參將高位,如果不是自報家門,全旭還以為他們只是一個普通的漁民一樣。
全旭就決定給毛文龍留下一個財源,他采取曬鹽之法,其實并沒有什么稀奇,在后世看來,簡直可以說是寒酸。無非就是潮汐的自然現象,將海水蓄積在鹽田里。
經過陽光暴曬的海水,蒸發后剩下的海水,含鹽量將進一步提高到百分之二十左右,然后利用人力水車,將這種高濃度的海鹽水,抽到鹽池里,進入進一步暴曬。這樣以來,就可以從鹽池里得到結晶的粗鹽。
這樣的粗鹽其實也能吃,不過含有大量的雜質,對于全旭來說,完全不行的。
這樣的粗鹽碾碎之后,與水進行溶解,解析,沉淀、過慮,再進行暴曬,最終得到純凈的食鹽。
雖然純凈,仍舊與全旭從后世帶來的雪鹽沒法比,這種鹽泛著青黑色,沒有苦澀味,已經是難得的好鹽了。
經過五天時間的晾曬,第一批海鹽正式出爐,預計產量比全旭粗略估計的更低,只有三噸多點,也就是將近六千斤的樣子。
當然,這只是開始,也不就是說,以后的每天,只要不下雨,都可以得到六千多斤鹽,一個月下來至少有二十萬斤。
然而,看著用麻袋裝著的青鹽,眾東江軍將領們,眼睛里露出綠油油的綠光,像惡狼看到綿羊一樣。
明朝的鹽價總體來說,是洪武年間最高,逐漸回落,直到崇禎年間開始再度飛漲,雖然鹽場出廠價很低,可是到了百姓手中,鹽價依舊非常高。一天就是六千多斤鹽,就是價值二百多兩銀子,一個月下來,就可以產出多達六千多兩銀子。
當然,東江軍有著充足的人力,隨時可以擴大產鹽規模,別說一百六十畝地的鹽田,就算是十六萬畝的鹽田,他們也有充足的地盤。
劉興祚看著全旭,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全旭送來的糧食雖然不少,袁可立的家財也不算少,然而問題是,袁可立可養不起東江軍這十數萬人馬。
歸根結底,他們需要朝廷撥出糧食,或者可以做到自給自足。
“謝謝全先生!”
劉興祚望著全旭,認真說道。
全旭擺擺手道:“劉副將客氣!”
“謝謝全先生,請受有杰一拜!”
耿仲明單膝下跪,朝著全旭拜倒在地上。
全旭上前準備扶起耿仲明,結果孔有德、尚可喜也一起拜倒:“謝全先生!”
此時,看著耿仲明、孔有德、尚可喜下跪,眾東江軍將士也紛紛下跪。
全旭望著東江軍將士,朗聲說道:“諸位將士,請起,請起,你們都是征戰沙場的勇士,這個膝蓋一定要硬,永遠不要跪下來給人當奴才!”
全旭拍了拍自己的腰:“我們的腰骨都比較軟,所以一定要挺起胸膛,否則背就要駝了。”
在耿仲明的帶動下,眾東江軍將士紛紛起身。
“你們受了很多委屈,遭受了很多不公平的待遇,現如今大明天災頻發,朝政不清,兵備松弛,困難重重,不過這都是暫時的!”
全旭指著北方說道:“你們不要看現在建奴勢大,勝多敗少,在他們之前,匈奴、鮮卑、柔然、突厥、契丹、女真、蒙古…多少比他們強悍百倍的游牧民族在煙沙晦迷的塞外崛起,盛極一時,叫囂著要牧馬中原,用鮮血淹沒神州大地,然而,他們成功了嗎?沒有,這中原的天,還是咱們漢人的天,蒙古人一樣滾回了大漠啃沙子,建奴再狂,他們也囂張不了多久,只要我們的男人還沒有死光,他們就別想牧馬中原,飲馬黃河!”
就在全旭慷慨激昂面對東江軍將士演講的時候,一位身披山文甲的大將,在眾人的拱衛走了過來。這名將軍是身材高瘦,神情冷峻,每一個毛孔都透著軍人特有的堅硬與剛強,他顯得很嚴肅,不茍言笑。
他就是東江鎮總兵毛文龍,他身邊的將領就是他的養了毛承祿。
毛承祿道:“父帥,這個全先生看樣子也是一個知兵的!”
“強將手下無弱兵!”毛文龍淡淡的道:“他這么年輕,就被袁公派出辦事,想來有幾分真本事!”
“父帥,五千石糧食,現如今就又教咱們曬鹽!”
“怎么?”
“這個人情,咱們欠得大了!”
毛文龍嘆了口氣道:“整個朝廷,滿堂諸公,只為爭權奪利,唯有袁公是真心做事的!”
這時,孔有德望著全旭道:“全先生,朝廷是什么樣,您會不知道?關寧軍是什么樣?你難道不知道?說句不好聽的話,給我三千匹馬,裝備齊全,我能打得關寧軍跪下來叫爸爸!可是,光我們東江軍拼命有什么?”
“對啊,我們東江軍也不是后金八旗的對手啊!”
“打不過也要打啊,兄弟們,他們是強盜,他們是要我們命的野蠻人!”
全旭振臂高呼:“他們不分青紅皂白,痛進我們的家園,燒殺搶劫,屠殺我的同胞。也許我們會戰敗,也許我們會戰死,但是我們身后那個民族卻不會被毀滅。只要我們還有一口氣,總會有人挺身而出,擋在他們前面,用肩膀扛起這片塌下來的天!我們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他們的馬蹄能跨越長城,能跨越無數雄關要塞,但是,跨得過千千萬萬漢家戰士用血肉筑成的長城么!?”
“不能!”
“對!”
“不能!”
全旭接著道:“我們最大的優勢就是人多,哪怕一百個里有九十九個都是慫包蛋,只有一個敢拼命的漢子,咱們就能把他們拼得連渣都不剩。后金才多少人?他們共有八個旗,每個旗不到七千人,咱們東江軍不用跟他們硬拼,只要他們挪動老窩,咱們就可以抄他們的老窩。依靠十六字就行了,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總有一天,我們可以奪回我們的家園,連本帶利奪回屬于我們的東西!”
“說得好!”
全旭順著聲音望去。
只見毛文龍大步走過來。
眾東江軍將士紛紛行禮:“參見大帥!”
“參見大帥!”
東江軍將士看到毛文龍以后,眾人就高呼起來。
聲音如海浪一般,一浪高過一浪。
全旭上前拱手:“學生全旭,字東升,參見大帥!”
“東升!”
“是袁公派你來的?”
“不敢欺瞞大帥,不是!”
全旭心中一驚,他馬上就猜測到毛文龍已經懷疑他了,畢竟,他沒有任何可以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
作為聰明人,全旭沒有硬著頭皮說慌,而是接著道:“學生在袁公門下進學,近來,袁公心情不佳,時常暴飲,喝醉之后,就大罵朝中出了奸臣,苛待東江鎮,對不住遼東百萬臣民。學生就自籌五千石糧食,前來支援東江鎮!”
毛文龍點點頭,這與他猜測的不錯。
袁可立如果愿意幫助東江鎮,肯定不會自己討腰包,這是大忌諱,容易給別人留下口實。
但是,袁可立門下弟子眾多,他只要出面,也能走通登州府的關系,就可以把大量的物資運到皮島。
直到全旭坦然承認是借著他的名號過來,這樣就說得通了。
毛文龍走到全旭身邊,又問道:“袁公身體如何?”
全旭一臉郁郁的搖搖頭:“不是太好,畢竟,年紀大了,身子骨,大不如從前!”
“恨不得侍逢袁公左右!”
毛文龍對袁可立的感情是真誠的,他就是一個講義氣的熱血漢子,誰對他好,他對誰好。
全旭道:“既然毛帥來了,學生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但說無妨!”
全旭看著毛文龍身邊的眾人。
毛文龍擺擺手,眾人四散開來,退到三十步之外。
全旭一字一字:“明槍易躲暗箭難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