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暴雨
翌日。
魔法歷2046年12月28日。
夜明宇來到帝都的第十一天。
一輛高級魔導轎車在輝煌大廳前停下，蒼藍帝國的內閣首輔拄著拐杖，在仆人的攙扶下離開魔導車。
早上六點鐘，天空灰蒙蒙的，與遠方的灰巖同色，在邊界處幾乎連成一片。
今天是國會的第四次召開。
前三次都以圣女派系的勝利而告終，所以這一次，就是蒼藍帝國政治場上最終的角逐。
如果拋開顏面，也可以說是內閣派系最后的掙扎。
“人老了，什么也看不清楚，連天都灰成一片。”
首輔嘟囔著，拄著拐杖踏上臺階。
“請您小心一點。”旁邊的仆人匆忙說。
首輔也沒有顧及，仍舊拄著拐杖，一步步地往上爬。
十余米高的拱頂，下方雕刻著花紋的俄式立柱，立柱兩側有圣騎士的雕像，騎著駿馬，如同守衛天國的神靈。
輝煌大廳。
二代圣女在位時建成，至今已有千年歷史，同時也是國會召開的場所。
首輔在大廳方桌的一側落座。
時間很早，人也沒有到齊，他雙手搭在桌子上，看似閉目養神地瞇著眼：
“劍圣一脈收到消息了？”他低聲問身邊的親信。
親信點了點頭，“收到了，但并未回復。”
沒有回復，多半意味著拒絕。
首輔掩飾住心底的失望。
并非是對自己的未來而失望，只是對這個帝國、對這個帝國的圣女、對劍圣世家不辨忠奸而失望。
失望透頂。
他曾以為當代劍圣嫉惡如仇。
可如今灰巖地帶亡靈環伺，禁咒已經準備就緒，眼看就要長驅直入，劍圣卻眼睜睜地看著圣女將軍隊調離帝都，無動于衷......
石英鐘表的指針一下下地跳起，滴答滴答的聲音，如同來自地獄的催命符。
首輔仍然閉著眼。
即使會議召開的時候，眼睛也沒睜開，因為睜開也沒有意義。
圣女端坐在首位，披上黑色的羽織，優雅里混著凜然的肅殺：
“第四次國會召開，就前三次會議未曾確定的命令，進行最終表決，第一項，關于稅收減免......”
首輔安靜地聽。
他雖然老，耳朵也還好使，可現在卻聽不太清。
仿佛所有的聲音都隔著薄霧，就像捂上被子后發出的聲音一樣，朦朧中聽不真切。
“否決。”
“棄權。”
“否決。”
“贊成。”
全是這種類似的話，各方為了利益爭執不下，明哲保身的，背水一戰的，步步為營的，欺人太甚的......
語言化作刀光劍影，在這面方桌前，殺得你死我活、咄咄逼人。
首輔有些累，揉了揉太陽穴，默默投出否決。
“結果統計，關于稅收減免一事，從明年三月份開始實施......”
圣女身邊的執事高聲宣布結果。
晨風的武侯也被收買了......那么這個結果也在意料之中。
稅收減免？
戰爭還沒打，就開始準備戰后的經濟復蘇了嗎？
首輔心如明鏡，卻也無可奈何。
“第二項，關于晨風領地內的武裝強化，以及裂谷森林的防衛問題......”
“贊成。”
“贊成。”
清一色的贊成。
首輔默默地投出否決，與少數同黨一起淹沒在人流中，利益面前，所謂盟友如同紙糊。
各項政策接連確定，如果說這些還無足輕重，那么最后一條，就直接決定生死：
“最近龍潮動亂，派遣圣騎士護衛隊，前往蒼藍西北鎮壓龍患，投票。”
首輔睜開眼。
各種人的表情落入眼底，無悲無喜。
鎮壓龍患？只不過是借口罷了！
這種事以西北的兵力早已足夠，圣女這是要讓最后一道防線離開帝都！
“否決。”首輔投出第一票，斬釘截鐵。
他環顧四周，氣勢如虎，有人羞愧地低下頭，不敢與他對視。
“否決。”監察局總管投票。
圣女神色淡漠，點了點頭，銀白色的長發下容顏傾城，似乎世間沉浮皆不存于念中。
“贊成，”騎士長冷冷地看了首輔一眼，“我的下屬不能平白送命。”
“贊成。”有人跟票。
“否決。”
“贊成。”
兩邊暫時僵持不下，首輔目光沉凝，掃向四周。
病虎之威仍可呼嘯于山林。
他就是那只病虎，現在站起來，不介意拼上一條老命。
但一腔熱血改變不了現實，圣女派系始終領先一票，直到會議即將結束，首輔瞬間老了數歲。
結束了......他默念著。
“否決。”
首輔忽然瞪大眼睛，震驚地望向聲音來源，當代劍圣表情肅穆，在座位上站起：
“否決。”劍圣重復了一遍。
隨后皇家魔法學院的校長，一如既往投了棄權。
票數持平。
“那此事暫時擱置，兩日后，第五次國會再論，希望大家能認真考慮，為了帝國。”圣女淡淡地說。
“為了帝國？”首輔嘲弄一笑。
圣女沉默無言。
首輔緩緩站起，他渾身顫抖，怒目而視，用手指著圣女：
“將帝都送入敵手，你愧對先代，比起開國圣女，連提鞋都不配！”
他拂袖而去。
圣女沒有反駁，靜靜地看著首輔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告辭。”劍圣拿起佩劍，跟著首輔離席。
第四次國會結束，人員盡數離場，空曠的輝煌大廳中，只剩下幽幽一聲嘆息。
......
劍圣與首輔乘上同一輛魔導車。
“辛苦了。”劍圣將佩劍橫放在膝上。
“為了帝國。”首輔聲音蒼老。
“接下來如何？”
首輔搖了搖頭，沒有言語。
“你還沒有見過神諭中的少年吧，”劍圣突然說，“聽我兒子說，那孩子很有趣，要不要見見？”
“我不信神諭。”首輔淡淡地笑道。
“現在這種情況，信一次也沒什么。”
首輔再次搖頭，無奈地看向窗外：
“那就見見吧，但我不會把希望壓在上面。”
“壓在何處？”
“今晚，我約了騎士長，還有其他幾人，算上你我，應該勉強足夠，準禁咒位階，也沒有想象中那么強大。”
“你想......”劍圣呼吸急促。
“十九代圣女昏庸無能，長此以往，帝國斷然葬送于其手，這天......也是時候該換一換。”
首輔淡定地說著。
灰蒙蒙的天空上一道驚雷劃過，云層碰撞隆隆作響。
......
“下雨了。”
夜明宇站在家門口。
撐起傘，看到雨珠在臺階上飛濺。
幾秒后噼里啪啦的聲響連成一片，天地間全是茫茫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