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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8章 雙生子

夢想島中文    我非癡愚實乃純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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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生文學)

  齊河縣外,吉布楚和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在官道邊。

  當蒙山腳下的刺殺發生時,她沒有選擇像圖海那樣冒死去沖殺周衍。

  王珠一調動兵馬圍殺,她就掉進了黃河里,奮力向北岸游。

  她順著黃河被沖了六十里才爬上岸。

  兩年前,她的上峰其其格…或者說是張嫂,就是在這附近假裝溺水,但張嫂當時只在春汛中撲騰了幾下。吉布楚和遇到的卻是冬日的黃河水。

  她顯然是病了,頭暈腦脹,覺得自己隨時都要死掉。

  走啊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終于,她眼前一黑,頭往地上一栽人就昏迷過去。

  黑暗中她夢到自己又開始了新的一天,早上來一碗五香甜沫,配上一籠濟南鍋貼,到了工坊里看著人們踩著風谷機…有兩個漢子很喜歡她,每日里變著花樣的獻殷勤…

  吉布楚和的意識一點點恢復過來,睡夢中那風谷機的聲音卻還在響著,她凝神一聽,原來是馬車的車輪滾動的聲音啊。

  見她醒來,有個楚軍醫官打扮的小姑娘便“咦”了一聲,道:“你醒了?你染了風寒,還要再服幾副藥…”

  “謝謝姑娘…我叫楚吉祥…有戶籍文書…”

  “我叫黃小花,你難受就歇著,不要緊的…”

  那黃小花拍了拍她的肩,又轉頭和別人嘰嘰喳喳說起話來。

  吉布楚和目光看去,見這馬車很寬闊,前頭拉車的馬就有四匹,車內坐了有八個人,左邊五個男的,其中一個老醫官顯然是地位最高的,手里捧著一本書在看。

  右邊是三個醫官小姑娘,說起話來沒完沒了…

  “看這樣子,今天就能趕到濟南吧?”

  “是呀,大年初一就能到。也是晉王體恤將士,讓師父在德州多呆一陣子,但哪有殿下生產重要…”

  “咳咳。”老醫官咳了幾聲。

  三個小姑娘于是不敢就著這話題繼續聊,一人又問道:“小花這次可是又立了許多大功。”

  “哪有。”黃小花道:“我手是最笨的…”

  “你以前手是笨,可自從黃將軍和谷將軍調過來,每日里捉了俘虜就劃上一刀給你練習縫合。”

  說到這里,另一人道:“谷將軍倒是殷勤,可就是太丑了。”

  “可不是嗎?我們小花可是見過晉王的…”

  “噓,別瞎說,撕爛你的嘴…”

  “誒,黃將軍的長相可就端正許多,又是講武堂出來的,往后肯定比谷將軍有前程…他也到年紀了,婚配了嗎?”

  黃小花臉色就黯淡下來,低聲道:“本來我娘是要給小木說親的…”

  “好了好了,咋又這樣了?小花你沒聽懂她的意思…這妮子是看上你家小木了。”

  “啊?”黃小花忽然換了個話題,問道:“你們給產婦做過剖產嗎?”

  “沒有,但我看師父剖過一次,前兩個月在仙人湖,一個婦人大著肚子還跑來給軍營送雞蛋,聽到炮響,摔了一跤…”

  “嗯,我也見了,師父真是神了。”

  黃小花道:“我見過好幾次,還縫過,但沒從里面掏過娃兒…”

  老醫官終于開口了,眼睛也不從書上移開,淡淡道:“一理通百理通,你勤加練習,沒什么難的。”

  “是…”

  馬車里終于安靜了。

  吉布楚和心想,說是楚軍軍律嚴明,這幾個小姑娘卻也太放肆了,當著尊長的面啥都敢聊。

  但她卻也對那什么‘剖產’‘晉王’‘殿下’等內容留意起來。

  偏是過了一會,一個小姑娘又道:“可惜谷將軍是男的,不然一定劃開肚子讓小花試著縫一縫。”

  “你偏要胡說…”

  吉布楚和支著耳朵還想要再聽,忽然前面“吁”的一聲,有人喊道:“可是廖醫官的馬車?”

  老醫官掀開車簾出去,道:“正是卑職,卑職得晉王急召,當可在初二前趕回濟南。”

  “情況有變,還請廖醫官加快行程…”

  “怎么?殿下如何了?”

  吉布楚和閉著眼躺在馬車上聽著,心中漸漸明白了什么。

  這是天意吧…她心想,主子待自己一片深恩,自己卻沒能報答,還想窩在這濟南城享清福。

  但長生天不容許自己不忠心,把一個為主子盡忠的機會送到了面前。

  她把手緩緩摸到了小腿邊,那邊匕首還在,這些人沒有搜自己的身。

  沒有人注意到她,所有人都在關心著那位‘殿下’的情況…

  當那廖醫官轉過身來,吉布楚和突然暴起,手里的匕首猛得向他扎下去。

  她看著眼前那張驚詫的臉,心里卻驀然感到些歉意。

  匕首終還是偏了偏,避開廖醫官的心臟,刺進他的肩胛,順著他的胳膊用力一劃…

  吉布楚和閉上眼,攤開手。

  “噗”幾桿長矛瞬間刺穿了她。

  ——長生天,我已經報答了主子…

  濟南城,靖安王府的牌匾依然還沒換成晉王府。

  雖然今天是大年初一,新的一年換一個牌匾就很有寓意。但王笑根本就不理會這種事。

  他一整天都窩在家里陪淳寧。

  因此濟南城這個年過得就很奇怪…小家小戶家都很喜慶,官宦大戶就都冷冷清清。

  卻有一樁小事打破了這一天王府的平靜…御醫并沒有按時來給淳寧診脈。

  王笑差人去問了之后,得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

  “你說什么?御醫跑了?”

  “是,該是昨天就逃了…晉王,是否派人追捕?”

  “算了。”王笑搖了搖頭,感到有些無語——跑什么跑,又沒想過要殺他…

  淳寧卻是低聲問道:“御醫是認定了我會難產么?”

  王笑拍了拍她的手,道:“別多想,他是聽說我請了幾個民間大夫,揭破了他學藝不精的事實,這才逃跑了。”

  “嗯,夫君說得對,他學藝不精呢。”淳寧笑了一笑…

  這天王笑決定親自包些餃子,于是秦小竺負責搟面,纓兒負責按餃子皮,錢朵朵與王笑一起捏餃子,淳寧坐在一旁看著。

  幾人忙活著正開心,淳寧還在笑著說“夫君包的餃子不如朵朵包的好看…”

  下一刻,王笑低頭一看,忽然愣了一下。

  他看到淳寧腳下的小白鞋上有一條血跡,一滴一滴從軟鞋側面流淌到鞋底,在地面上匯積…

  “此處嚴禁放爆竹!敢放爆竹者通通捉起來…”

  “你們幾個!鬼鬼祟祟地干什么?!走開…”

  一隊隊侍衛圍著晉王府,附近的幾條巷子上行人都被趕跑,煙花爆竹全部被收了起來。

  “吁吁!”

  一輛馬車停在王府前。

  黃小花被人簇擁穿過大門,又穿過前院。

  整個王府都是燈火通明,不停有人跑來跑去,端著各式各樣的東西,臉盆、布條、剪子…

  黃小花的腦子還是嗡嗡的,廖行良暈迷前說的話還在她腦子里不停回想。

  “小花的手是…最穩的…學生當中,她是最穩的…”

  最穩的…最穩的…

  周圍不停有人催促著“快!快!”

  黃小花腳步匆匆,突然撞在一個人身上,她抬頭一看,一個老大夫“哎喲”一聲摔在地上。

  “哎喲!小姑娘,你撞傷老夫了…起不來了,起不來了…”

  忽然又是有人喝道:“劉大夫,你什么意思?!前日還夸口若廖醫官不在你可剖產…”

  “老夫…老夫…”

  那老大夫手抖得厲害。

  這幾個月來,他眼看廖行良替產婦剖產,十能成八,也學了一手操刀之術,果然被晉王看重,許了銀錢官職。

  今日之前,他也是信心滿滿,盼著廖行良沒回來,由自己替殿下剖產。

  但今天,連御醫都跑了,眼看那王府外那些侍衛殺氣騰騰…他心里莫名地就恐懼起來。

  到了這一刻,他才猛地想起來,給殿下動刀,一個不好,只怕晉王把自己全家都殺盡了…

  來之前想得好好的,但真到這一刻,突然真就扛不住了,打了退堂鼓…

  “這小姑娘撞傷老夫了…哎喲…”

  黃小花看著眼前顫抖不停的老大夫,眼睛一酸,幾乎要哭出來。

  “怎么回事?!”

  黃小花轉頭一看,只見王笑從屋里出來。

  她在萊州見過他一次,那時候是黃小木剛救了宋文華,王笑很溫和。但這一次,他臉上卻滿是威嚴。

  “劉大夫被撞倒摔傷了…”

  黃小花連忙低下頭,一顆心幾乎要跳出來…

  “聽說你的手是最穩的,剖過人嗎?”忽然,王笑向她問了一句。

  “剖…剖過…有…有人炮彈卡…卡肚子里…我我我取出來。”

  “剖過幾次?”

  “數數不清…但沒沒剖產過,只只縫…縫過…”

  王笑道:“說話別哆嗦,做得到嗎?”

  黃小花深吸一口氣,道:“做得到。”

  “很好,你來。”

  “我來?”

  “嗯。”王笑把手里的一本冊子遞在身邊人手上,邊走邊說道:“迄今為止,你為我楚朝將士七百六十四人縫合傷口,宋文華說你‘布線細密’,廖行良說你手最穩,我信你。”

  黃小花整個人還是懵懵的,已經被王笑帶著進了一間屋子。

  她抬頭一看,心肝都顫個不停。

  這可是龍子龍孫…自己一個鐵匠的女兒,要給她剖出來嗎…

  黃小花想要轉身逃出去。

  然而下一刻,她抬頭看去,看到有人拿著麻藥過來遞在晉王手上,然后躺在榻上在公主殿下拉著晉王的手交代了幾句話。

  那話語有氣無力的,還帶著些痛苦的氣音。

  “若是母子只能留一邊…保我們的孩子好不好?是生是死…皆是我的命…我要是走了…夫君也別怪罪旁人…”

  “放心,不會有事的,成功率很高的,這大夫手是最穩的…”

  黃小花腦子里‘嗡嗡’的,忽然只剩下‘大夫’這兩個字。

  她從來沒覺得自己是大夫。

  什么《黃帝內經》《神農本草經》她都沒有讀過,看到人有什么病癥也不知道,平時宋大夫廖大夫談話她也聽不懂。

  她只會給人把傷口消毒再縫起來,最多就是把皮肉割開把里面的炮彈碎片、箭矢什么的取出來。

  這樣的小雜役,也是大夫嗎?

  ——但晉王說自己是大夫呢…那可是晉王…宋大夫說過醫者首重仁心呢…

  黃小花走上前兩步,看到王笑親手給淳寧用了麻藥。

  她眼中的淳寧忽然又不是龍子龍孫,不是權勢滔天的晉王妃了,忽然就成了一個等待自己去救的產婦…

  她漸漸忘掉了成敗之后的‘功勞’‘懲罰’,心里想著幫一個產婦產下她的孩子。

  然后,黃小花伸出手,握住了那柄小小的刀…

  當黃小花縫完最后一針,剪斷羊腸線。終于整個人癱坐在地上,手止不住的顫頭起來…

  兩聲清亮的啼哭聲響起,王笑過去握住淳寧的手。

  然后是巨大的喜意從這個屋子里散出去,整個晉王府一片歡騰…

  “生了!生了!殿下生了一對龍鳳胎…”

  “恭喜晉王!賀喜晉王…”

  黃小花與幾個醫官走出庭院,解下罩在臉上的口罩和帽子,發現領子都被冷汗濕透了。

  有婢子捧著干凈的衣裳迎上來。

  “黃大夫,我帶你們下去歇息…”

  等黃小花坐在晉王府的客房,這才懂于晃過神來,周圍兩個同伴也拍著胸脯,嘰嘰喳喳又說起來。

  “小花,你可是立了大功呢…”

  “就是就是,就憑你這功勞。往后啊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踏破你家的門檻向你提親呢…”

  “誒,谷將軍那么丑,依小花現在的功勞,咱們別理他了吧?”

  “哪能啊,沒有谷將軍獻殷勤,小花哪能有這一手開刀縫合的本事…”

  黃小花卻沒想什么功勞不功勞的,應道:“明明就是很簡單的事,沒有我,你們每一個人都做得到…”

  她捏著自己的手指說著,轉頭看著這間樸素的屋子,發現晉王府并沒有想象中的富麗堂皇。

  她又想到自己一家人從家鄉逃難到山東的這幾年,深受晉王大恩。

  而如自己這樣的人有成千上萬,有人能來為晉王報恩,這本是命里應有之數…

  “嘭”的一聲,煙花在濟南城上空綻開。

  原本巡弋在王府周圍禁止百姓放爆竹的士兵把收繳來的煙火爆竹盡數點開。給這個大年初一的夜里添上歡騰與喜慶…

  王笑默默陪在淳寧身邊,等麻藥過去,她痛哼一聲醒過來。

  “夫君…孩子…我們的孩子…”

  “好吧,抱過來給你看看?”

  淳寧沒有說話,只有眼神里的無盡期盼。

  王笑低聲道:“一切都好,一切都好,我們最難的時候都過去了…”

  淳寧無力地哼唧了一聲,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纓兒和秦小竺抱著一男一女兩個小小的孩子過來。

  淳寧努力轉過頭看去,心里不由想道…自己和夫君都那么好看,怎么生出來的孩子這樣皺巴巴、丑丑的呢?

  但那種骨血相連的感覺,還是讓她驀名地哭出了出來…

  她這時候的狀態很奇怪,既有種“我現在的樣子會不會很狼狽很丑”的小女兒家的擔憂,又有種成為母親后的堅強與剛硬。

  以瘦弱之軀身懷雙胎,整整十月,其中的辛苦只有她自己能體會。

  無數次她恨自己為什么會那么沒用。

  但在這一天,王笑低聲告訴她:“在這年頭,懷雙胎能活下來的十不存一,我家眉兒是好樣的…”

  淳寧無力開口說話,心中卻也感到驕傲。

  這比皇室血脈的身份還要讓她驕傲。

  她雖力不能博虜,上戰場也不能斬首二十八級,卻可在布木布泰這等人虎視眈眈之下,把她的兩個孩子平安保護下來。

  而且她知道,王笑始終堅定不移地站在她身后…

  她盯著王笑的眼,唯有一句話迫不及待想告訴他——“夫君,我好幸運…”

  淳寧身上必然是有些變化的。

  但最先感覺到淳寧這種變化的卻是遠在千里之外的京城的布木布泰。

  對大清朝而言,這一年的形勢顯然是非常不好,多爾袞在關中兵敗身死,德州戰場上阿巴泰也是兵敗如山倒。

  誰都看得明白,等開了年,許是春耕之后、許是夏收之后,北楚必然要北伐,到時候這大清朝還有誰能阻擋?

  這個年過得自然是不安生的,一直到正月十五,有消息傳來,北楚皇帝被刺客行刺,壓斷了雙腿,清朝宗貴與百官才覺得…顏面上好看了些。

  而這一天,布木布泰也收到了淳寧寄來的信。

  信是直接出現在薩仁嬤嬤的屋外,它出現的同時,被困在王家舊宅里假名‘麥芽’的北楚細作失蹤了。

  這一天,與他一起不見的還有多爾袞府中的側福晉淑儕。

  薩仁知道,必然是圖海這整條線被錦衣衛連根拔起。

  趁著這個年節,趁著多爾袞大敗的消息回來京中人心惶惶之際,北楚的暗探引著圖海招供的線索重新滲透進京城。

  北楚的反撲已經開始了…

  “嘭!”的一聲響,布木布泰把整個案子掀翻。

  “要是本宮昨夜沒把小阿哥接進宮,是不是小阿哥也要丟了?!”

  “奴婢有罪!奴婢有罪…”

  布木布泰撫著額頭,目光落在薩仁遞過來的那封信上。

  緩緩攤開來,信上的字跡娟秀,卻也大氣,筆劃很細,似并非毛筆寫成。

  淳寧沒有用任何晦澀的字眼,甚至滿篇都是白話。

  像王笑。

  這讓布木布泰感到了巨大的憤怒,憤怒讓她身子都不覺得顫抖起來…

  “過去的這些時日,你以兵戈傷害我的臣民,傷害我的皇弟,還想要傷害我的孩子…我曾打算把這一切傷害都歸還于你。

  然而我細思之后,認為這也許并非你一個人的過錯。我試圖感受你的處境,你成長在莽荒之地,十三歲離家遠嫁,獨自在爾虞我詐中求活,也許正是這些,造就了你的兇殘與自利。

  如今我作為母親,能夠憐憫你想要給你的孩子一切的心情,但我絕不會再縱容你。

  我可以再給你一個機會,因為上天賦予了我你從未擁有過的一切。我有幸得之,你不幸失之,我若以我之幸運去懲戒你之不幸,則是我的失德。

  我是楚朝的長公主、笑郎的正宮王妃,也是兩個孩子的母親,無法如小女子一樣只會恨…這對你,也將是一種幸運。

  真心地向我投誠、為你的罪孽悔過吧,而不是妄圖篡奪權力、帶著你的陰謀,一心蠶食笑郎的心血。

  拋掉你的自私與狂妄,以赤誠之心跪在我的前面,你可以得到我的寬恕。否則…”

  布木布泰沒有再看下去,她忽然把手中的信撕成碎片。

  比憤怒更讓她難以接受的是,她覺得在某些方面自己已經遠遠地輸給了淳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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