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樓在舞臺中央長身而立,面目威嚴,雙眸炯炯有神,哪怕只是站在那里,渾身上下就自然而然透出一股濃烈的凌然正氣。
在現場所有人定定的注視下,他暗中用力吸了口氣踩著羅鼓點唱道:“扶大宋,錦華夷,赤心肝,膽膽”。
他的音色宏亮寬闊,渾厚峭拔,唱腔風格更是粗壯渾厚,每一個字都是那么的字正腔圓,如同虎吼一般,仿佛能穿金裂石!
最后一個“膽”字的收聲也極其干脆、果斷,頗有一種剛直不阿之感。
“好!”
程小樓最后那個“膽”字收音,現場所有人幾乎下意識齊聲叫好,全都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花臉唱腔震的瞠目結舌,頭皮發麻。
前一分鐘他還是風華絕大的青衣,后一分鐘就變成了剛直不阿,一身正氣的包公,這種反差之大,讓現場這些戲迷和梨園中人都是聞所未聞。
旦角和凈角本就是兩個極端,個中區別之巨大如陰陽,似晝夜。
在這一刻之前,哪怕那些已經年逾古稀的梨園大家,都絕不會想到這個世上竟然真的有人能旦角和凈角兩門抱,而且還抱的如此出色,如此驚艷。
最為震驚的當屬王二春和吳滿屯兩人,他們一個站在舞臺角落里,一個坐在評委席上,在程小樓那宏亮寬闊,渾厚峭拔的唱腔剛出來的瞬間,就下意識同時看向了對方,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強烈的不可思議和震驚之色。
程小樓前世出身梨園世家,六歲學戲,天賦極高,少年時便以生旦雙絕名揚梨園界,被當世多位名家贊為百年不出的京劇天才,一些前輩大家更是將其視作梅蘭芳、楊小樓第二,假以時日必將成為整個梨園界扛鼎之人。
突如其來的那場怪病將他打落神壇,在受盡人情冷暖之時,他走遍大江南北,遍訪前輩高人,將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了京劇,不斷完善提高自己在京劇上的造詣。
在那幾十年里,程小樓將京劇四大行當全都有深入研究,就連丑行都不例外。
本就天賦極高,家學淵源的他在患病后一顆心都撲在了京劇上,經過幾十年的沉淀和潛心學習研究,不僅生旦雙絕,凈行上的造詣同樣不遜于那些名角大家。
在臺上沉入戲里的程小樓對旁人的震撼和驚訝充耳不聞,視而不見。
一連串響鑼和鼓點之后,京胡調子一起他便繼續唱道:“為黎民,無一日心不,愁煩煩。”
“好!”
程小樓這句唱完,臺下又是一聲驚雷般的齊聲喝彩。
“都只為那柳金蟬屈死可慘,錯判了顏查散年幼兒男。我且到望鄉臺親自查看,又只見小鬼卒大鬼判,押定了屈死的亡魂項戴鐵鏈,悲慘慘慘悲悲,陰風繞吹得我透骨寒。”
這一段二黃原板他唱的鏗鏘有力,正氣凌然,透過唱腔將那股子恐冤枉好人,決定親自下陰曹地府一查究竟的怡然不懼表現的淋漓盡致。
所謂二黃原板,其實就是字面意思,二黃是指二黃聲腔,原板就是最初的基本板式,其他板式都是根據原本發展演變而來。
換句話說,程小樓這一段唱腔唱詞乃是最為正統,最為原滋原味,沒加任何修飾和改變。
現場一番轟然叫好后,正聽的過癮呢,他又猛然抬手朝音控臺的段藍泉打了個手勢,伴奏一下子又停了下來。
當他再次抬眼朝王二春看去時,臺下那些戲迷,舞臺兩側那些伶人,評委席上的其他幾位評委,也都下意識跟隨他的目光朝王二春看了過去。
“咕嚕!”
已然經歷過一次這種場面的王二春渾身一顫,嗓子眼兒發干的下意識咽了口口水,恨不得立馬挖個地洞鉆進去躲起來。
程小樓淡淡一笑,看著他聲音平和的問道:“請問王大家,我這出戲可是從你那兒偷來的?”
“這個......我......”
在上萬人的注視下,王二春臉色一片慘白,只感覺腿肚子都有些發軟,像死魚一樣的張著嘴咕嚕了半天愣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被上萬人同時盯著,那種壓力沒有真正經歷過的人根本就體會不到。
“如果是你的戲,就請你接下一段!”
程小樓雙眸一凌,聲音一下子像在冰箱里動過一樣,冷的王二春一哆嗦。
在他那越來越冷的眼神下,王二春渾身發軟的艱難搖頭。
看到他親自表態,程小樓才輕輕勾了勾唇角轉身看向舞臺上的吳滿屯幾人問道:“你們是不是又親耳聽過,親眼見過我偷他的戲?”
有了剛才的經驗,這一次陶之秋這幾個玉瑯戲院的人都學乖了,他話還沒說完就趕緊把頭搖的像撥浪鼓一樣。
吳滿屯則是一臉欲哭無淚的耷拉著腦袋,甚至都不敢再正視他的眼睛。
“師兄,繼續。”
看到這里,程小樓才滿意的笑著抬手給段藍泉打了個手勢。
伴奏繼續響起,他踩著鑼鼓點節奏再次進入到包拯的狀態唱道:“正南方一陣明一陣黑暗,望開封那就是自己的家園。牙床上睡定了無私鐵面,王朝馬漢睡臥在兩邊。可憐他初為官定遠小縣,可憐他審烏盆又被人參;可憐他鍘駙馬險些遭難,可憐他為查散下陰曹游過了五殿哪得安然。一陣陣陰風起甚是悲慘,那就是受罪處名叫陰山。柳金蟬一定在那廂受難,包拯我今要入虎穴龍潭。叫王朝和馬漢忙催前趲,山谷內因何有這一鬼孤單。”
程小樓一出探陰山,再次將現場氣氛推入一個新的頂點,這出戲唱完不僅那些戲迷們興奮的快瘋了,就連來參加預選賽的幾百號伶人同樣徹底折服在了他的青色長衫下。
一出《荒山淚》既悲又柔,這出《探陰山》既硬又剛,一柔一剛兩出戲將程小樓作為一名旦角的溫柔似水,風華絕代,和作為一個男人的渾厚剛毅,凜然正氣展現的淋漓盡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