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三天時間,程小樓到榮春堂登門斗槍下戰書的事,就在綿山梨園界鬧的沸沸揚揚。
不光是那些梨園行里的戲班弟子和角兒,就連很多喜歡京劇的戲迷都聽說了軋戲打擂之事。
與此同時,備受熱議的還有不知從哪兒流傳出來的小道消息,這些消息無一例外全都跟太和春戲班,和戲班班主吳滿屯有關。
什么戲班藏污納垢啊,班主吳滿屯跟門下弟子媾和啦,吳滿屯好男風尤其喜歡跟幾個壯漢玩捆綁刺激游戲啦,吳滿屯虐待徒弟草菅人命啦…
每一條小道消息都被人傳的有鼻子有眼,雖沒有實際證據,但很多人都懷著無風不起浪的態度看待。
這樣一來倒是無意中讓吳滿屯和他的太和春戲班火了一把,整個綿山梨園界的人都知道了吳滿屯這個透著一股子濃烈鄉土氣息的名字。
段藍泉的出租屋里,程小樓正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試聽剛錄好的京劇伴奏,段藍泉興沖沖的拄著拐棍一瘸一拐的推門進來咧嘴大笑道:“小樓,吳滿屯那老狗這次是徹底栽了,你看看這個!”
程小樓下意識抬眼朝他遞過來的手機屏幕看去,入眼的第一張照片便是吳滿屯坐在躺椅上摟著一名青衣扮相的妙齡女子。
這名青衣打扮的女子臉上雖然化著臉譜,他還是一眼便認出了她來。
吳滿屯懷里的青衣,正是半年前帶藝進戲班的小蘭玉。
“沒想到他們倆居然有一腿,以前不是聽說小蘭玉跟大師兄安天奎是一對兒么?”
程小樓拿著手機滑動手指,后面幾張都是吳滿屯和小蘭玉的曖昧照片。
“誰知道呢,也不知道這些照片是誰發在群里的,能搞到這種照片的肯定是那老東西身邊的人。”
段藍泉笑的非常解恨,有人在暗中幫忙爆吳滿屯的黑料,他比誰都開心。
程小樓看完照片,又看到幾條群里彈出來的消息,全都議論著吳滿屯和太和春戲班。
他眉頭微微皺了皺,快速滑動手指翻看歷史消息,越看眉頭皺的越深。
段藍泉并沒注意到他的變化,一臉解恨的抽出根煙點燃興奮道:“吳滿屯那老東西這次可算是臭大街了,不管軋戲的結果怎么樣,他這輩子都很難翻…”
“夠了!”
他正說的起勁,突然被一道厲聲大喝把后面的話給堵在了嗓子眼兒里。
不知何時,程小樓已經黑著臉站起來嚴厲至極的盯著他。
段藍泉一迎上他的眼神,就不禁下意識縮了縮腦袋,整個人都懵了。
“怎…怎么了?”
不知發生了什么事的段藍泉被他看的頭皮發麻,一頭霧水的低聲問道。
“師兄,群里這些關于太和春戲班和吳滿屯的小道消息是不是你散布出去的?”
程小樓緊緊皺著眉頭,一張俊臉陰沉的仿佛要滴出水來。
“嗨,你說這些事啊,當然是我放出去的呀,我跟你說,現在整個綿山梨園界都已經知道了吳滿屯的那些丑事…”
段藍泉先是一愣,緊接著便渾身一松,不以為意的靠在沙發上叼著煙得意的笑了起來。
“師兄,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事先告訴我一聲呢?”
程小樓太陽穴狠狠跳了跳,強壓住一肚子邪火質問道。
“你這幾天不是忙著準備軋戲的事嘛,你也看見了,師兄現在就是半個廢人,大事幫不上忙,只能干點散布消息的小事。”
段藍泉拍了拍那條打了石膏的斷腿,笑的既苦澀又不甘。
程小樓一滯,到了嘴邊的責怪再也說不出口了。
“呼…”
“師兄,咱們梨園弟子應當心正、眼正、身正,報仇也應該在戲臺上光明正大的贏了對手,而不應該用這些見不得光的手段。”
他輕輕嘆了一聲,最終還是忍不住出聲勸誡道。
前世打小第一天學戲時,爺爺就告誡過程小樓,身在梨園行,最重要的便是記住“堂堂正正”這四個字。
做人唱戲都堂堂正正,才有可能成為受人敬仰的角兒。
段藍泉的所作所為顯然違背了堂堂正正的原則,就算要向世人揭露吳滿屯的種種劣行,在程小樓看來也應該在軋戲之后。
而且段藍泉這般暗中放小道消息的手段,他也并不認同。
程小樓這番話說完之后,兩人都沉默了下來,直到段藍泉叼在嘴上的香煙燃完,差點燙到嘴唇時,他才默默將煙頭用力摁滅在煙灰缸里,拄著拐棍站起來一瘸一拐的朝門口走去。
程小樓也立刻站了起來,望著他的背影張了張嘴,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臨出門時,段藍泉忽然轉頭沖他笑著說道:“小樓,師兄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打心眼兒里為我好,不想讓我毀了心性。可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后,我們總會遇到這樣那樣的贓事兒,這些贓事兒也總得有人去處理。”
“九兒,在這個世上現在只有我們兩兄弟相依為命了,我斷了腿,被燒了被窩,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可是你不一樣,你有機會成角兒,師兄希望你干干凈凈,堂堂正正。所以,那些贓事兒就讓我來做吧。”
這番話說完,段藍泉留給他一個明媚的笑容,推門便走了出去。
門關上的那一刻,程小樓的眼淚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師兄,你怎么那么傻呀!”
他愣愣的望著銹跡斑斑的老舊鐵門,慢慢蹲在地上,心像是被針扎了似的,抽著抽著的疼。
從小跟段藍泉相處的點點滴滴,像放電影一樣閃過一幕又一幕。
八歲那年剛被送到戲班,他不小心打碎了吳滿屯的茶杯,是段藍泉主動站出來替他背鍋,那一次,他屁股上挨了十鞭子,被打的皮開肉綻一個星期下不了床。
十歲那年,安天奎和文松他們喊他二姑娘,要扒他褲子時,是段藍泉抄著棍子救了他,那一次他被安天奎他們打的鼻青臉腫。
十三歲那年,戲班子里有個老光棍想對他不軌,被段藍泉一搬磚開了腦袋,那一次他被吳滿屯打折了一條胳膊,兩個多月才徹底痊愈。
十五歲那年…
十七歲那年…
十八歲那年…
“師兄,終有一日我要讓你成為柳鳳英柳老板都要向你豎大拇指的角兒!”
程小樓用食指一點點擦掉眼角的淚痕,捏緊拳頭暗暗在心里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