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臺上隨著鑼鼓點兒翻跟頭的半大小子一個個又翻著跟頭回了幕后,鑼鼓點兒先是歇了片刻,緊接著又以輕緩的節奏重新敲了起來。
常到戲園子聽戲的老戲迷們都知道,這是堂會要正式開始的節奏了,人群漸漸安靜下來,一個個眼巴巴的望著戲臺靜等著開場。
鑼鼓點兒的節奏慢慢快起來,戲臺左側的簾子被人從后面輕輕挑起一角,小蘭玉和安天奎都默數著鼓點節奏準備登臺。
“都準備好了,跨刀的一會兒跟緊點兒,別像上次那樣落了拍子。”
一名長靠武生打扮的安天奎朝身后負責跨刀的幾人看了一眼,壓低嗓子最后提醒道。
“放心吧,這次保證不會落拍子了。”
有人小聲回了一句,已經拿起道具準備上場了。
出演蓬萊仙的每一個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安天奎和小蘭玉已然是太和春戲班的臺柱子,在這綿山城也勉強算得上小角兒,可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給他們跨刀配戲的。
而且打蓬萊仙演的第一場起,上座率一直都很不錯,每演一場大伙兒也能拿到一筆不錯的封銀,自然更加捧著安天奎。
“準備!”
胡琴一起,專門負責撩簾子之人已經用半截細竹竿將簾子挑了起來。
可就在此時,鼓點突然一停,連帶著胡琴和其他樂聲也一并停了。
“你們看,那兩人是誰啊?戴著雉翎拿著花槍,可不像是來瞧戲的呀。”
不知道誰喊了一嗓子,整個戲園子轟的一聲便熱鬧起來,所有人都扭頭看向沿著戲臺正前方那條過道一步一步朝戲臺子走過去的兩人。
程小樓一身月白長衫,頭戴雉翎,手拿花槍,段藍泉拄著拐棍,一瘸一拐。兩人確實無論怎么看都不像是來瞧戲的模樣。
戲臺上負責司鼓的那名樂師一眼便認出了程小樓和段藍泉,正因如此,所以他才一時分了神,忘了落下手中的鼓棒。
“戴翎子的那人是哪家戲班的,長的還真俊嘿。”
“一看就是唱旦角兒的,頭戴雉翎手拿花槍,這是刀馬旦的架勢啊。”
“眼瞅著蓬萊仙就要開場了,這個時候冒出來,分明是要砸場子啊。”
“榮春堂這是得罪人了吧,嘿!這下有好戲看了。”
隨著程小樓和段藍泉一步步靠近戲臺,四周的戲迷熱鬧的議論過后反而慢慢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看著他們倆。
“師弟,咱們這下玩大發了。”
被六七百人同時盯著,段藍泉感覺自己路快不會走了,一顆心不受控制的砰砰直跳,似乎下一秒就要從嗓子眼兒跳出來。
“別慌,我心里有數!”
程小樓扶著他胳膊的左手暗暗用力捏了捏,目不斜視,步子依然不急不躁。
眼前這種局面他早就預料到了,而且這正是他要的效果。
如果不把太和春戲班和吳滿屯頂到墻上,他真擔心對方不會答應軋戲。
本來都已經馬上要登場的安天奎看到自己精心準備的一出戲,就這么被耽擱了,心里那個氣啊。
不說別的,單單是臉上的臉譜都描繪了半個多小時。
“段藍泉和小九到底想干什么?他們這是吃了豹子膽不成!”
安天奎氣急,恨不得立刻沖過去一腳一個將這兩人踹出去。
可他不敢那么做,只能瞪著眼在后面看著。
這個時候要是沖上戲臺,那可就是冒場,這是大忌!
“抱歉,打擾大家的雅興了,我們兄弟二人在這里先給大家賠個不是。”
距離一人高的戲臺還有十來步時,程小樓停下腳步轉過身沖眾人拿著花槍抱拳一禮,微微躬身先道了個歉。
頓了頓,他接著朗聲說道:“我叫程小樓,這是我師兄段藍泉,我們曾經都是這太和春戲班的人,唱蓬萊仙的安天奎安老板,就是我們的大師兄。”
“原來是小安老板的同門師弟。”
“以前怎么不知道太和春戲班還有這么俊秀的旦角兒?”
“這是要同門相殘的節奏么。”
一聽到他說是安天奎的同門師弟,臺下又一下子熱鬧起來。
“媽的!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你們幾個還他們愣著干什么,趕緊去請師傅啊。”
安天奎又急又氣,可外面還有六七百觀眾呢,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什么都做不了。
“想必大家也看到了,我師兄的右腿斷了。可你們知道他的腿是被誰打斷的嗎?又是誰下的令?為什么要下這種毒手呢?”
隨著程小樓一聲高過一聲的提問,現場再次安靜下來。
一些反應快的聰明人甚至已經大概猜到了他們來這兒的目的。
“你們誰能想到,他的腿是被我們的二師兄文松給硬生生打斷的!而那個下令的人,就是太和春戲班的班主,是我們那個只知道藏污納垢,滅絕人性,豬狗不如,親手把弟子推向火坑賺黑心錢的師傅,吳滿屯!”
程小樓緊緊握著拳頭,哪怕他沒有親自體會過那一幕被自己師傅下了藥,送給一個腦滿肥腸的胖子,像拴狗一樣拴著,差一點就被開了后庭的屈辱。但他腦子里有那一晚所有的記憶,每一個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
這些天每次翻開那段記憶,他都不禁渾身發冷,頭皮發麻,心中一陣后怕。
如果殺人不犯法,他早就一槍戳死了那個禽獸。
不給臺下那些觀眾反應和議論的機會,程小樓緊接著從懷里掏出那封提前寫好的軋戲挑戰書高高舉起。
“按照我們梨園行的規矩,我程小樓此時在諸位的見證下,七天之后,還是這個地方,還是這個點兒,我要跟太和春戲班班主吳滿屯軋戲打擂!”
“就算血濺戲臺,我也要為自己和師兄討個公道!”
程小樓聲嘶力竭的說出最后這番話,手腕一翻便將手中的挑戰書射在了戲臺中間那張用來當作道具的方桌上。
臺下先是一靜,緊接著便轟的一下沸騰了。
特別是軋戲打擂四個字一出,就連那些五六十歲的老戲迷都激動的站了起來,眼中滿是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