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夫人看看楊彪,又看看袁權,掩飾不住笑意。“阿權,你現在嫁了個小霸王,自己也霸氣得很呢。你姑父自成年以來,還沒被人這么面責過。”
袁權連忙致歉。“姑母嚴重了,權可不敢當。我如何敢面責姑父,只不過知道姑父大度,不會與小輩計較,這才斗膽放言。如有得罪之處,還請姑父海涵。有什么說的不對的也請姑父不吝賜教。”
楊彪輕哼了一聲,不置可否。袁夫人見狀,笑道:“阿權,這輛馬車的確不錯,不過太嚴整了,適合見客,卻不適合家人閑聊,說著說著就嚴肅了。走,帶我去看看你的車,也讓你姑父一個人靜靜。這一路走來,他也難得有個清靜的時候,辛苦得很。”
袁權會意,與袁夫人下了車,去她自己的車上,留下楊彪一人獨坐。楊彪知道夫人體貼,也確實想靜一靜,樂見其成。他關上車門,正襟危坐,閉目沉思,想著這一路走來的遭遇,想著袁權剛才的言語,越想越覺得不安。雖然車中有冰,額頭還是冒出了微汗。
形勢不容樂觀啊。荀彧雖然不顧非議,極力效仿孫策,但他能趕得上孫策的步伐嗎?孫策有人口優勢,還不遺余力的推動女子任事,關中人口有限,卻遲遲沒有這方面的舉動,以荀彧的智慧,他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為。女子出仕,聞所未聞啊。長此以往,陰陽顛倒,人倫混亂,天下能安?
袁夫人隨著袁權來到車中。這輛車是袁權常坐的,已經半舊,裝飾也不如那輛新車,但勝在舒適。袁夫人入座,取過一個靠墊墊在腰后,先嘆了一口氣。“總算能放松些了。阿權,楊家就是那古板性子,你別介意。”
“姑母這話說的,我真是無地自容了。這么久了,總算見到貼心的長輩,我也是一時興奮,感覺就像兒時與姑父戲言一般,口不擇言,實在是失禮。”
袁夫人擺擺手。“也沒什么不好,總比那些人虛與委蛇的強。”她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說不出的疲憊,眼神也有些空洞。過了片刻,她將目光收了回來,靜靜地看著袁權。“阿權,你覺得…孫伯符是何等樣人?”
袁權不答反問。“姑母覺得呢?”她低下頭,有些害羞。“阿翁不幸,臨走之前,執孫將軍手說三事,卻未及我,我既無媒所之言,又無父母之命,自作主張,與黃猗和離,自嫁孫家,姑母…”
“嫁得好。”袁夫人笑道:“當初我要是有你三分勇氣,也不至于如此。”
“姑母!”袁權跺足道:“你再笑話我,我就不和你說了。”
袁夫人連連擺手。“我可沒笑話你的意思,當年如果我能像你現在這么勇敢,肯定不會有今天的結果。不是說你姑父人不好,作為丈夫,他其實已經非常優秀了,不知道女子做夢都像嫁給他這樣的男人,而是…”她一聲嘆息。“怎么說呢,袁楊兩家看似般配,其實不是一路人,他和我…都有些別扭。”
袁權伸過手,按在袁夫人的手上,輕輕拍了拍。她之所以和這位姑母有共同語言,就是她們有相似的心理歷程,因為家族的利益嫁給了自己并不喜歡的人。如今她脫離苦海,袁夫人卻此生無望,難免感慨。
“不說了。”袁夫人揚揚手。“說說你吧,就這么放棄了?”
袁權詫異地看著袁夫人,一時沒明白她的意思。袁夫人也不掩飾,接著說道:“我聽楊文明說過,你父親將基業傳給孫伯符,是因為當時伯陽下落不明,迫不得已,現在伯陽無恙,已經長大成人,德才兼備,你就沒想過讓他建一番功業?”
袁權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不見。“這是姑母的意思,還是姑父的意思?”
“有區別嗎?”
“當然有區別。”袁權恢復了平靜,看著袁夫人。袁夫人描繪的很精致的眉梢微微上挑,眼神閃了閃。“我的意思。”
“那我多謝姑母的關心。”
袁夫人點點頭,靜待下文,袁權卻不說了。袁夫人等了片刻,有些不解。“還有呢?”
“沒有了。”
“沒有了?”
“是的,沒有了。”袁權淡淡地說道。她頓了頓,又道::“我聽說天子英武過人,是難得的明君,有可能成為中興之主。我沒見過天子,不知真假,姑母在長安,消息比我靈通,對天子觀感如何?”
袁夫人明白袁權的意思,沉默不語。
袁權嘴角微挑。“我覺得伯陽雖然不笨,卻離英主有不小的距離,天下不是他能爭的,安心做一個王侯,封土建國,未嘗不是好事。”
“王侯?孫策對你雖好,也不能封伯陽為王吧?”袁夫人冷笑道:“阿權,他不會是故意騙你吧,男人的話大多不可信,尤其是這種寒門出身的狡猾之輩…”
“我信他!”袁權斬釘截鐵地說道:“男人的話可不可信,與他是不是寒門沒什么關系。姑母這么說,就算不用擔心姑父怎么想,難道就不擔心德祖會有想法?”
“阿權…”袁夫人欲言又止。
“多謝姑母的好意,不過我還是希望姑母不要聽信他人蠱惑。伯陽是父親唯一子嗣,我不能讓他成為別人的工具,用來攻擊我父親指定的人,我們姊妹的丈夫。”
袁夫人垂下眼皮,幽幽地說道:“這是你的想法,伯陽怎么想,你能做主嗎?”
袁權猛的抬起眼皮,盯著袁夫人。一抹怒氣從眼中閃過,隨即又笑了。她一字一句地說道:“姑母,袁本初當初派辛毗送伯陽回來,就打過這樣的主意。你到汝南后,可以問問他當時為什么放棄了。”
她頓了頓,又道:“姑母,我不希望出現親者痛,仇者快的事,如果有人想拿我們姊弟做武器,我絕不會坐視不理。”
袁夫人打量了袁權良久,見袁權態度堅決,沒有一點猶豫,不由得嘆了一口氣。“阿權,你是不是被孫伯符迷昏了頭,如此決絕?我相信,他對你是好的,可是你也別忘了,他身邊不僅有你,有阿衡,還有很多女人。女人的容貌能有幾年,你今年已經二十三,再過幾年,他還能這么寵你嗎?現在朝廷艱難,需要你們的支持,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商量,伯陽還有機會割據一方。再過幾年,不管是朝廷勝了,還是孫策勝了,你們都會淪為芻狗。”
袁權皺起了眉,一時不知如何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