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節 秦核舟的憂傷
寧心。
閉目。
靜思。
在創作前，秦淮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思考。
閉上眼睛。
大千世界在秦淮面前緩緩展開。
仿佛是一個一眼望到底的長鏡頭：歷史、文明、山川、險遠，次第登場，一個個精彩紛呈的世界，印刻在秦淮腦海中。
為秦淮提供著靈感。
王羲之說：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
大抵就是秦淮此刻所做的事情。
思考。
千思萬慮。
絞盡腦汁。
冥思苦想。
秦淮的藝術細胞陷入亢奮之中。
‘三十朵海浪過于繁瑣，必須精簡。
十朵？
能表現出一片海洋嗎？
不能！
三十朵也不能！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關鍵在于海納百川！’
秦淮默默思考。
腦海中有想法，但沒有具體思路。
這讓秦淮頗為抓狂。
站起來來回踱步。
明明坐直升機俯瞰時，乘游輪觀熔漿入海時，滿是創作的和沖動…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隨波千萬里？’
秦淮腦海中漫無目的的浮現了幾句詩。
他竟有些小驚喜。
這句詩的意境如果通過銅藝完美展現，恐怕也是一件優秀的作品！
但如何表現海上明月呢？
又如何表現滟滟隨波千萬里呢？
難度不小！
就目前看來，玉雕最適合展現意境。
在銅藝上追求意境，可行嗎？
等等…
意境？
當這兩個字出現時，秦淮思路上的阻礙，如同冰雪遇到了烈日，一瞬間冰消雪融，思路豁然開朗。
三十朵浪花被削減成了一朵，只塑造一朵浪花，以一朵浪花，包容萬象，海納百川！
豈不是最好的鍛造方式？
秦淮心花怒放，再一次體會到了賈島‘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的欣喜若狂。
宛如在懸崖邊上，遙遙望見一株盛開在空谷的幽蘭。
秦淮開始融化銅錠，準備粘土模具。
因為只需要一朵海浪，所以雕刻模具簡單了不少，寥寥幾刀，賦予它流暢的渦線、弧、棱，刀工細膩，手法柔和。
秦淮全神貫注雕刻時。
商雅躡手躡腳的推開門。
在落針可聞的工作廳內，商雅的腳步聲如同雷鳴，秦淮立刻回頭，望著商雅，寵溺一笑。
他正要給銅漿添加錫粉呢。
“小家伙睡著啦？”
“對啊，睡得可乖了。”
商雅坐在秦淮對面，單手托腮，靜靜的看秦淮創作。
秦淮往滾紅倒入了一勺粉末，這個動作看起來十分危險，似乎一不小心，就會爆炸。
商雅手心暗暗出汗，忍不住詢問：
“這個是干嘛，會不會產生有毒氣體，會不會有安全隱患？”
秦淮燦爛一笑，搖了搖頭。
“這是添加錫元素，是青銅鑄造工藝中必備的一個工序。銅金屬不像金和銀，越純越好，
純銅的質地非常軟，無法支撐起鼎、獸尊、人物塑像等造型藝術，若真用純銅，可能我們看到的物品就是軟塌塌的，故而必須加入其他的成分。”
秦人形自走圖書館淮上線了，隨口科普。
“往銅液中添加的元素不同，得到的材料也有差別。
銅液中添加鉛，會得到黃銅。市面上百分之九十九的銅器，都是黃銅。
若在銅液中加入錫，便是銅錫合金青銅。”
商雅點頭。
今天的知識點通俗易懂，她終于不用流下不學無術的淚水了。
秦淮一邊鼓搗銅液，一邊給商雅科普，免得商雅坐在那里孤單，雖然商雅一向擅長自我攻略。
“之所以加入錫粉，是因為純銅的熔點很高，達到一千一百攝氏度！
高熔點的銅水離開熔化爐后，哪怕溫度之只下降一點點，都會發生凝固。
故而純銅液的流動性非常差。
加入錫粉后，純單質變成混合物，熔點降低，流動性增強，更容易用來藝術創作。
同時。
加入錫還能增加銅的韌性。純銅延展性高，但硬度不夠，而青銅劍薄如紙，卻是殺人 利器，就是因為里面添加了錫。”
商雅重重點頭。
她對秦淮奶爸的崇拜和癡迷是永遠不會減少的。
男人的魅力，在于才華和閱歷。
秦淮奶爸的才華和閱歷，隨著時日增長不斷沉淀。
才華與閱歷，匯在秦淮奶爸體內，長年累月，釀出一壇醇厚悠長的酒。
越喝越有滋味，越喝越合不攏腿。
“收起你的口水。”
秦淮微微搖頭，真是…好幾年了還是改不了犯花癡。
“嘿。”
商雅神色不變，目不轉睛的盯著秦淮奶爸臉龐。三年時間，秦淮的容顏沒有半點變化…
商雅仔細確認了兩遍，真的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時間仿佛在秦淮奶爸身上停止了。
有一瞬間。
商雅萌生一個不祥的預感…
秦核舟五十五歲的梗會不會真的變成神預言啊？
就是在三十年后，有網友發現…
秦淮小哥哥還是二十二歲時的容貌。
二十二歲時，秦淮小哥哥年輕如斯。
三十二歲時，秦淮小哥哥年輕如斯。
四十二歲時，秦淮小哥哥年輕如斯。
五十二歲時，秦淮小哥哥年輕如斯。
想想都覺得可怕！
“你在想什么啊，眼睛冒綠光。”
秦淮忍不住笑，商雅在旁邊，他臉上總是溢出和煦的笑意。
“我發現啊…三年了，時間竟然沒有在你臉上留下半點痕跡，連一點點微小的痕跡都沒有！
你會不會五十五歲了還保持這幅模樣？”
聽得商雅的話，秦淮一愣，沉吟了片刻。
這一點卻是沒有留意。
“經常讀書習字、養花喝茶、修身養性，肯定可以保持年輕。
畢竟即無遠慮，也無近憂嘛，老得自然也慢。但永遠二十二歲就有些天方夜譚了…”
秦淮如是回答。
突然。
斂神屏吸，進入燃燒精神的狀態，將盛具中的銅液傾倒至模具之上。
宛如一座火山驟然噴發，讓商雅措手不及，甚至嚇了一跳。
‘嗤嗤嗤’
炙紅的銅液澆灌在模具上，一剎那間，烈焰從天，巖漿滾滾！
高溫的銅液耀眼奪目，模具中的水分，蒸騰出一縷縷水蒸氣。
模具上銅漿形成的紅花濺射開來。
爐火照天地，紅星亂紫煙。
巨橐方熔物，洪爐欲范金。
紫光看漸發，赤氣望逾深。
焰熱晴云變，煙浮晝景陰。
場面驚心動魄，雷霆萬鈞，紅龍千里。
商雅屏住呼吸，靜靜觀看 秦淮似乎在創世，一道道拇指粗細的紅色巖漿，從容器中滑下，不受控制的沿著模具流淌。
期間發生了什么，秦淮的控制力其實并沒有精確到纖毫。
就像地球誕生時，電閃雷鳴，火山爆發，巧合之中，誕生了第一個生命，看似混亂無序，但冥冥之中，卻有一份指引。
秦淮這一次創作，充當的角色，就是冥冥之中的指引者 萬物無非我造，
異質殊形皆妙。
也有些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的感覺。
總而言之。
與核雕、玉雕、木雕，截然不同。
宜動宜靜，理性與情感交織，舉手投足間，銅漿下滑時，有一種返璞歸真，滄海桑田、過眼云煙的寬容。
用一句詩來形容就是：堅剛由我性，鼓鑄任君心。
這時的秦淮，身上散發著一種讓人不易察覺的淡定與從容，這種淡定和從容，對女性而言，是一種致命的磁場引力。
猶如孔雀開屏。
人性、人格、人生、思想、才氣、胸懷、氣質、真、善、美…
于這一刻蕩漾出艷然璀璨的靈光。
一如秦淮手下，漸漸凝固的作品。
當秦淮奶爸停手時。
商雅深深的喘了一口氣，美眸蕩開一圈盈盈的秋波。
她知道秦淮成功了。
但是。
放下工具的秦淮奶爸，臉上卻沒有過多的眉飛色舞，而是表情繃緊。
顯得十分冷淡。
以前在雕刻出核舟時，雕刻出青玉夔龍紋茶具時，雕刻出太極圖玉雕時，雕刻出秦始皇兵馬俑木雕群時，秦淮奶爸唇角都會微微勾起。
這一次怎么了？
商雅向秦淮奶爸道出了自己的疑惑。
秦淮四十五度角揚起頭顱，攀上一抹淡淡的憂傷：“我也想欣喜若狂，可是我不知道該如何夸獎自己了啊，溢美之詞都用遍了。”
秦淮負手，喟然嘆息，身上散發出一縷‘人生真是寂寞如雪’的孤寂感。
商雅：“…”
商雅：“！！！！”
這樣更裝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