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開封城的這番爭斗后,陸縝已經隱隱猜到了滎澤縣這里的糧荒十有是被周王府所控制。再加上那幾名周王府管事與此地糧商朱軒居然相合,線索也就越發的明晰了。
顯然,這個所謂的滎澤糧商真實身份正是周王府下的一名管事,是受了周王之令才會來到這里,想借著糧荒,用最少的代價換取百姓們賴以為生的土地,達成他們不可告人的目的。
只是這么一來,同樣身為糧商的宮家就顯得很有些扎眼了。以周王府在開封的霸道作風,怎么可能任由這么個家伙在自己看中的地方來分一杯羹呢?要是那宮塵確實與周王府無關,只怕早就被對方想盡辦法鏟除了吧?
如此一想,其真實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雖然他改了個名字,但應該也是周王府的下人。而他們之所以會多此一舉,再多派了個人過來,顯然是為了更好的掩人耳目。畢竟,周王府這次所行之事實在太過陰損,一旦為人所查知,朝廷是一定會出面干涉,甚至治其罪名,現在多了個宮家,看著就合理了不少。
本來,陸縝對此也只是一些猜測,其實既想不出,更拿不出更進一步的證據與線索來證實自己的推斷。可沒想到,朱軒方面的一時貪心,居然就把這么個線索雙手送到了他的面前——
既然他們其實本就是一體,都是從周王府出來的,那很有可能他們的糧食也來自同一處,有著相同的包裝。雖然這只是陸縝的一個推測,但在剛才那情況下,他覺著自己是可以賭一把的。對方顯然不可能那么細心,連這等細節都考慮到了。
而事實證明,陸縝的這一判斷相當準確,隨著這批糧食出現在眾人面前,朱軒與宮塵兩家其實出自一門的事實也就被揭了出來。
在聽完陸縝的這一番分析后,在場眾人越發的驚訝,所有人都愣怔地站在那兒,半晌都回不過神來。官府眾人更是受驚不小,他們是真沒想到,如今這滎澤縣里所遭受的苦難的一切源頭居然就在開封的周王府上,這讓他們既感憤怒,又有些惶恐,竟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了。
“宮老板,現在事實擺在眼前,你還能否認么?你,就是被周王府派到我滎澤縣來,與朱軒一道試圖用此狠毒的手段把百姓田地據為己有的人吧?”陸縝再次開口,語氣已滿是憤慨,說話的同時,一雙眼睛更是死死地盯在了對方面上,不讓其有絲毫躲閃的余地。
“我…”宮塵囁嚅了一下,可否認的話卻怎么都說不出口。因為事實確實如此,而陸縝身上所散發出來的強大壓力更讓他無法睜了眼說瞎話,只有沉默以對了。
但是這沉默也算是一種態度,他這就算是默認了。頓時間,在場所有人都為之變色,就連宮家的一些下人,眼中也有惱火之色。因為他們本身也是這滎澤縣的人,還有親人朋友在這場災荒里吃著苦頭呢,這筆帳自然就要算到周王府頭上了。
“當真是豈有此理,那周王竟貪得無厭到如此地步,連百姓的死活都不顧了么?這樣的貪心之人,我們絕不能讓他得逞了。兄弟們,給我動手,這就把糧食都搶出來,分與城中災民!”本來還有些擔憂的尹湘一見到事情竟演變到了這一步,心下陡然一喜,忙不迭地就下達了命令。
他手下那些人立刻就回過神來,低喝一聲,就直往倉庫里撲去,想要趁著眾人遲疑的當口搶出一部分糧食出來。只要這口子一開,再把消息往外一傳,本就被撩撥起來的災民必然會如火山般爆發,到時候一場席卷整個縣城的民變就會徹底產生了。
可就在他們撲將上去時,陸縝猛然喝道:“慢著!”隨著他這一聲叫出,身旁的一干錦衣衛也迅速而動,果斷出擊攔在了倉庫門前,擋住了那些人的撲擊。
這邊尹湘的手下在對上錦衣衛時,心里還是有些遲疑的,便為之一頓,怒目看著他們:“到了這時候,你們竟還要維護他們么?難道城里百姓就活該被他們如此盤剝欺辱?連自己賴以為生的土地都不能保住?”
“當然不是,不過我之前就有言在先,今日來此并不是為了搶奪糧食。”陸縝邁前一步,神色嚴肅地說道:“縱然是這些人有錯在先,我們也絕不能斥諸武力,直接用強。何況,這兒還有官府諸位大人在呢,他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對方奸計得逞吧!”
“哈…鄭老板,你這話也太天真了,他們原先就不敢為民做主得罪了這兩大糧商,現在知道了此事竟與堂堂的周王有關后,只會越發害怕退縮!”尹湘很不屑地冷笑一聲,隨即看向了一旁的汪寧賢等人。
果然,這幾位現在已是滿面的糾結與退縮之意,這事確實大大地出乎了他們的意料,同時也遠超過了他們能應對的范疇。周王…那是他們平日里連想都不敢想的尊貴存在,又哪來的勇氣去為了百姓與之相爭呢?哪怕眼前這些人只是周王府中的管事,也不是他們能得罪得其的。別說他們這些縣衙官員了,就是開封知府包正剛,不照樣被吃得死死的,只有惟命是從的份兒?
“諸位大人,如今這一縣數萬人口的生死可就操在你們手里了,作為朝廷命官,你們當真忍心看著他們被人算計,最終落得個無家可歸的下場么?”陸縝心下嘆息,卻還是嘗試著進行勸說。至少目前,這些事情還得由官府出面,不然只會讓整個滎澤徹底亂作一團。
“我…我們能怎么做?雖然他們如此做法確實大有問題,可這些糧食確確實實就是他們自己的。”遲疑了片刻后,汪寧賢終于開口,只是這話卻不怎么中聽。
當然,他說的也是實情,對方所為雖然不道德,但卻并未觸犯律法,這讓官府也真拿不出對付他們的理由來。
“不錯,姓鄭的,我們雖然有所隱瞞,但這些糧食確確實實是我們所有,你總不能強搶吧?”宮塵隨之回道。就連那朱家管事,這時候也冷笑地說道:“姓鄭的,我們又沒有強令百姓以地換糧,到底怎么選,全他們自己的事情,與你又有何干?”
陸縝瞇起了眼睛來:“是啊,這么看來,似乎你們還真有些理了。可是有一點你們卻顯然忘了,那就是由我之前從開封弄來的糧食,可是被你朱家搶了去,官府總不能不作理會吧?汪縣丞,丁典史,此事你們總不能不給我一個交代吧?別的我現在還可以不要,但那些可是這縣城災民的救命糧,一粒都不能少了!”
這話頓時說得眾人一呆,這才想起原來還有如此一出呢。而這一回,汪寧賢他們就不好推卸責任了,在糾結中,只聽丁樂點頭道:“鄭先生你說的是,此事我縣衙確實責無旁貸。本官答應你,這就帶人去把那批糧食給討要回來。不過其他的糧食,我們卻是無能為力的。”
“可以。”陸縝點頭,又指著那朱家管事:“我還要告他誣陷,希望各位大人也能還我一個公道!”
那朱家管事再次大叫冤枉,可這一回縣衙眾人卻無法再保他了。其實這些人打心里也是惱恨對方的,只是礙于其靠山,再加上對方確實沒有觸犯律法才不好動手。但現在陸縝給出了這么個理由,他們倒是可以順理成章下手了。
于是,隨著丁樂的一聲命令,幾名差役就迅速撲上,直接就把朱家管事給拿下了。至于他那些手下之人,此時卻壓根沒法保他,畢竟這里他們是勢單力孤的一方,真動起了手來,只會罪加一等。
宮塵方面的情況也是一般,唯有恨恨地盯著陸縝他們:“姓鄭的,你別得意,事情絕不會就這么算了!”
“這也正是我要告訴你們的。”陸縝沖他從容一笑,這才帶了人與官府中人一道往外走去。
尹湘手下一干人等卻有些不甘心了,看向了自家公子:“公子,這…”后者卻是露出了莫測的笑容來:“且放寬心,事情遠沒結束呢,我們有的是機會。”說著,加快腳步,趕上了陸縝,問道:“鄭老板,你就打算這么算了?就任憑他們陷害這些無辜的百姓?”
“我當然就不會這么算了。不過有些事情絕不能操之過急,只有將一切都掌握在手里后,才能把真正的底牌都亮出來。至于那些別有用心之徒,無論是貪心想要獲得百姓土地的,還是打著其他心思的人,我都會讓他們付出足夠的代價。”陸縝說著,似有深意地又看了尹湘一眼。
這讓尹公子心里陡然就是一緊,覺著自己的內心都被這一眼給看透了:“難道說…他已經知道了我的最終目的?只是他卻又到底是什么人呢?”這一刻,他已心生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