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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兩百七十七節 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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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萬里外的身毒腹地。大魏右皇帝的行在南陵(華氏城)。

  衛律和往常一樣,騎著馬,帶著數以千計的大魏騎兵,結束了為期三個月的冬獵,回到了這座古城之中。

  “陛下,您回來了…”一個拖著長裙,身材粗矮的女子,來到衛律面前躬身行禮:“大將軍他們已經在皇宮等候了!”

  “嗯!”衛律跳下馬,盡管他已經五十余歲,頭發也開始發白,但身體依舊矯健,動作依然靈活,甚至依然能拉得開硬弓強弩。

  他扶起面前的女子,道:“辛苦皇后了!”

  這女人,就是他現在的妻子,給他生了四個兒子的功臣,來自過去匈奴的貴種,四大氏族之一的呼衍氏!

  不過,如今,在大魏,再也沒有什么孿鞮氏和四大氏族了。

  當年在大梁城中(藍市城),衛律和李陵除了廢黜了那個小單于外,同時廢黜了四大氏族。

  在絕對的力量面前,曾經威震匈奴,讓單于都忌憚的四大氏族,除了低頭外,沒有其他任何反抗的辦法。

  于是,他們只能按照李陵與衛律的命令,解散了各自的軍隊,交還了大權。

  就連姓氏,也全部被強迫改了過來。

  李陵命令,過去的須卜氏與蘭氏,全部要改姓司馬氏。

  還要奉已故的漢太史令司馬談為祖,以已故的漢太史令司馬遷為伯。

  這當然是大魏左皇帝,在聽說了老友當年為了他,而身受腐刑,將要亡嗣的事情后,做出來的補償。

  衛律索性也有樣學樣。

  他命令呼衍氏和丘林氏,改蕭姓,以漢瓚候蕭何為祖。

  命令這些人必須和漢朝的蕭丞相家族一樣,世世代代的保護和拱衛衛家的富貴和權勢。

  當然,作為交換。

  他規定,自己的皇后以及子孫的皇后與太子,必須是出自蕭氏。

  如此一來,大魏右皇帝就和蕭氏牢牢的綁定到了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而衛律也因此,得到了一個龐大的貴族階級的支持。

  靠著和蕭氏的聯合,衛律得以有效的控制和統治所有被他征服的地區。

  不過,衛律當然也擔心,自己死后,外戚難制。

  于是,這些年來,他又推出了名為‘抬舉’的制度。

  所有大魏的士兵、官員,甚至奴隸,只要功勞出眾,就可以被‘抬舉’,賜姓蕭甚至衛,列入宗譜登記,享有蕭氏或者衛氏的權力、待遇、地位。

  這是衛律從身毒這邊獨有的所謂‘種姓’制度上結合實際改良過來的。

  如此一來,經過他的改革,蕭氏和衛氏,實際上就相當于過去身毒人的婆羅門與剎帝利的綜合體。

  其他的大魏戰士,則介于剎帝利和吠舍之間。

  至于被征服的王國與地區,衛律命令因其俗,而就其風。

  要尊重當地人民的生活習俗與宗教信仰,不可擅自動作。

  只是,對這些地區中出現的英雄豪杰,用‘抬舉’制度進行招攬,不讓這些人流離于統治之外,成為不可控的因素。

  這樣一來,盡管大魏的征服者,總數不過二三十萬。

  然而,他們卻統治和奴役了上百個王國、城邦,數百萬的人民。

  以寡民而制大國,且采取了極為殘酷的剝削與奴役制度。

  但,這片土地上的百姓,卻沒有絲毫反應。

  他們任勞任怨,勤勤懇懇的耕作,繳納錢糧,供養著上層貴族們,還要供養大魏的征服者。

  這就不知道是衛律的‘抬舉’制度的功勞,還是這片土地的神奇所在,又或者兩者兼而有之了。

  總之,現在的大魏身毒部分,形勢一片大好。

  假如不是…

  在數千里外的黃支海濱,發現了漢朝人的話…

  牽著馬,衛律憂心忡忡的皇后的引領下,來到了大魏皇宮——永寧宮中。

  永寧宮是衛律在攻下華氏城后,以其舊王宮改建而來。

  所以,衛律對這個皇宮很不滿意。

  從前年開始,就在永寧宮的對面,征調了數萬的身毒本地奴隸,開始仿照漢長安未央宮的形制,興修起全新的皇宮來。

  不過,那個新皇宮的工程,起碼要到明年才能完工。

  所以,衛律現在依然住在這由過去的身毒王宮改建而來的所謂永寧宮中。

  永寧宮的正殿,名曰宣和殿。

  若有熟悉宣室殿的人至此,恐怕一眼就能認出來,這就是舊年未央宮宣室殿的格局。

  衛律一進宣和殿,數十名貴族就紛紛起身迎接:“陛下!”

  和西遷的李陵不一樣,衛律身邊跟隨的漢室降臣很少,總數不過百余人,身居高位的也就三五人。

  其他的大將貴族,基本都是過去的匈奴貴族、西域國王。

  而且他們的身份,也都是王侯級別。

  “免禮,都坐下來說話…”衛律走到御座上坐下來,隨口吩咐著。

  “諾!”貴族們紛紛鞠躬,然后坐回座位。

  “卿等如此急切的派人催朕回來,可是黃支那邊有什么事情?”衛律問道。

  “喜事!”一個貴族起身道:“陛下,黃支那邊的身毒奴叛亂了…”

  “據斥候傳回來的報告,起事者足有數萬之眾,他們封閉道路,斷絕對黃支城的糧食與蔬菜、飲水供應…”

  衛律一聽,立刻笑了起來,開心得不得了。

  但旋即他反應了過來:“身毒奴叛亂?”

  “這黃支的身毒人,竟頑固至斯?”

  “不太像啊!”

  若身毒這塊大陸上,能有一個數萬的不懼強權,不畏強軍的群體。

  他們又何至于斯呢?

  作為這片土地的新主人,衛律研究過身毒人。

  他知道,這片土地上,那規模多達千萬以上的身毒人,從來不會反抗征服者。

  甚至他們對征服者特別順從。

  以衛律審訊的許多月氏、大夏貴族的供詞來看,在過去的兩百年間,身毒這片土地,從西方與東方涌入了起碼四波征服者。

  大夏人、安息人、月氏人還有塞人。

  每一個,都曾鎮壓了身毒數百邦國,讓那些國王、貴族低頭,奴隸束手。

  就像這華氏城,曾經的主人,乃是一個叫孔雀王的家伙。

  而這孔雀王,本來是給大夏人的祖先,一個從山與海之外而來的征服者養孔雀的人。

  后來,征服者的皇帝死了,國家四分五裂,駐扎在這里的軍隊撤退,那個養孔雀的趁機殺死征服者留下的老弱,建立了所謂的孔雀王朝。

  就這,都被身毒人吹成了無上大帝。

  “回稟陛下,漢朝人在黃支是犯了眾怒!”衛律手下,為數不多的一個漢朝降將,被衛律任命為京兆尹兼大鴻臚的郭聞美滋滋的報告。

  “眾怒?”衛律更糊涂了。

  身毒人有怒點嗎?

  或許有吧,但那都是針對他們的手足同胞,甚至是同等級、低等級的種姓。

  若是在強弓硬弩的征服者面前,這些人比羔羊還溫順,比牛馬還聽話。

  便是殺了他父母,搶了他妻兒,他們也只會在地上打滾哭泣哀嚎,而不會反抗。

  若征服者可以丟給他一點補償,那么,這些家伙甚至連哭號都不會了,馬上就會開開心心的捧著補償離開。

  當年,衛律率部初入身毒時,還一度有些擔心,屠殺太過,剝削太狠,會導致反抗。

  所以推行過一些懷柔和恩賞的政策來拉攏民心。

  但他很快就發現,這些政策鳥用沒用。

  而且,身毒人,特別是最底層的身毒人,其實根本不在乎他們殺了多少人,要收多少稅。

  這些人就像蟲豸一般,多的數不勝數,也如螻蟻一樣,只要能活著,就不會有意見。

  便是馬上要餓死了,也不會反抗。

  因為,他們堅信,自己死了就能投胎,下輩子就不用受苦了。

  然而,漢朝人這才來了多久啊?

  他們到底在黃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衛律一下子就好奇起來?

  他們是刨了身毒人祖墳?

  不對…

  剛到身毒那會,衛律的部下,沒少刨人祖墳和王陵。

  但身毒人沒有任何反應!

  是x了什么人的妻女?更不對!

  身毒人,哪怕是所謂的婆羅門,只要征服者表現出意思,就會主動把妻女送上門來。

  甚至某些有條件的還會在門外,給征服者唱歌跳舞助興。

  全是軟骨頭,統統是沒卵子的懦夫。

  勇氣和血氣這種東西,對這些人來說,純屬累贅。

  尊嚴和人格,更是虛無縹緲的奢侈品。

  所以,衛律好奇無比:“漢朝人到底在黃支做了什么事情?”

  大魏的貴族們,立刻轟然大笑起來。

  大鴻臚郭聞更是笑的眼淚都流出來了。

  “陛下…”

  “漢朝的那個樓船校尉,在黃支…下令廢種姓之制,令民再無貴賤之分…”

  “更強令當地的賤民和貴種走一條路…”

  “于是激了眾怒…”

  “那些當地的貴種倒還無所謂…然而那些賤民卻憤怒無比,不過數日,黃支及附近數國皆反…”

  “數萬之眾,切斷了黃支通向其他各國的道路,封鎖其糧食與飲水…”

  “更妙的是,黃支左近十余國,皆以遣使來朝,求陛下派兵協防,保護各國,免遭‘邪惡魔鬼的侵蝕’…”

  “為此,甚至有國王愿意每年增加一倍的供奉!”

  衛律聽著,傻掉了。

  然后,他也趴在了御座上,哈哈大笑起來。

  “妙!妙!”

  “這身毒人真是太妙了!”

  “吾等殺他父母妻兒,不反…”

  “掘其祖宗陵寢,不反…”

  “苛捐雜稅,不反…”

  “漢朝人不欲其為賤民,反倒是反了…”

  “真是有趣,真是有趣!”

  本來,衛律還打算,若漢朝勢大,就卷起鋪蓋去找李陵。

  現在,他已經決心,與身毒共存亡了。

  因為,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這個地方的百姓與人民更好統治和奴役的了。

  還能找到比身毒人更好的剝削群體嗎?

  沒有了!

  只要讓他們世世代代,沉淪于泥漿,他們就不會造反,也沒有心思造反。

  而衛律和他的部下子子孫孫,都可以永葆此德。

  于是,衛律笑完就站起身來,看著他的大臣們,嚴肅無比的道:“諸公,身毒之土,皆吾等與子孫之樂土也!”

  “一寸也不可棄!”

  “朕欲與南陵城共存亡!”

  “卿等呢?”

  當衛律的這個問題問出來,其他人也反應過來,立刻明白了衛律的意思。

  他們紛紛俯首:“臣等愿隨陛下,死戰不休!”

  “善!”衛律坐下來,滿意無比的點點頭。

  身毒…

  真是一個好地方啊!

  衛律在心里滿是贊嘆。

  自李陵西遷后,他從未像現在這般的踏實與滿足過。

  黃支城頭。

  辛慶忌和杜悅,看著城外,那些臟兮兮,衣衫襤褸,和乞丐、野人差不多的人群。

  這些人,舉著木頭做的農具,拿著石頭,成群結隊的將整個原野占的滿滿當當。

  身毒的僧侶們,出沒在他們之中。

  每當那些光著一半膀子的僧侶出現,這些人就立刻跪下來,無比虔誠的磕頭、膜拜。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辛慶忌無法理解,杜悅同樣如此。

  因為,他們遇到麻煩了。

  一個大麻煩!

  城外的那些人,和泥鰍一樣,讓辛慶忌與杜悅棘手無比。

  因為,他們不反抗。

  漢軍,哪怕只派一個人出城,他們也會坐在地上,和那些僧侶一起,一動不動。

  只是漢軍到那里,他們就跟到那里。

  哪怕,漢軍士兵拿刀子砍他們,用火炮轟他們。

  他們也是這樣,既不反抗,也不退讓。

  這就給辛慶忌出了一大難題——這些人,在名義上已經屬于大漢帝國治下,哪怕他們是夷狄蠻子,在傳統上被視為兩條腿走路的野獸。

  但終究,也不能濫殺。

  不然,史書上,可不會饒了他們。

  于是,這些人,這些單薄、瘦弱,皮膚黝黑、身材矮小的身毒人。

  用他們破破爛爛的身體,竟讓漢軍無敵天下的軍隊,在這黃支城外寸步難行。

  “要不…校尉…”杜悅小聲的建議:“您下令廢除先前的政策吧…”

  “他們想當奴隸,想做豬狗,您何必攔著?”

  辛慶忌聽著,一臉的糾結。

  他又何嘗不知,廢止從前自己‘好心好意’的政策是當前問題的最佳解法。

  但問題是…

  這些命令才發布不過一個月,轉頭自己就廢止了。

  這要讓長安知道了,別人會怎么看他?

  會不會認為他沒有膽略,缺乏魄力?

  更重要的是,會不會在他的履歷留下:曾為夷狄所迫,朝令夕改的評價呢?

  辛慶忌冒不起這個險。

  所以,他長嘆一口氣,道:“不可!”

  “國家法度,官府法令,豈有遇難而廢之理?”

  “您…”杜悅頓時急了,再這么下去,這黃支城就要成為一個臭城、死城了。

  城中的糧食倒還是可以支撐兩個月,但飲水怎么辦?

  “閣下放心…”辛慶忌低下頭來:“事情很快就會解決的…”

  “您打算…”杜悅小心翼翼的問道。

  “吾豈會用大炮轟擊手無寸鐵之人?”辛慶忌搖搖頭:“詩書也未教過吾屠殺無辜百姓的道理與方法…”

  “吾又非是那些工商大賈,能視人命如草芥…”

  漢室,現在名聲最臭的就是那些大作坊和大工場主們了。

  因為這些人,拿人命從不當回事。

  很多礦山和冶煉場的商賈,甚至將從各地買來的奴婢,視作消耗品。

  但貴族和官員就不行了。

  仁、義、禮、智、信,恪守著傳統道德的士大夫與武將們,只要不是瘋子,就不會隨意的大開殺戒。

  特別是,對手無寸鐵,不進行抵抗和反抗的平民進行屠殺,更是大忌中的大忌!

  “再過些時日,番禹派來接替吾的人就要到了…”

  “到時候,此地的事情,自有他來處置…”辛慶忌松開衣襟,遺憾不已:“而吾將拜別此地,恐怕三五年都不能回返了…”

  出了這樣的事情,他肯定是短期內沒法再回身毒了。

  當然,他開拓身毒,打下黃支和繳獲數十萬金的財寶的功勞,是無法抹掉的。

  回朝后升官進爵,封候拜將,是一定的事情。

  而且,封賞肯定不薄!

  這已經遠遠超出辛慶忌出發前的預計。

  但問題是…

  這身毒之地,廣袤無垠,身毒之土,富饒無比。

  這里本是大有作為的地方啊。

  本來,只要回朝后,拿了賞賜,就可以用北海樓船將軍甚至身毒都督的身份,殺回來。

  然后在這里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為子孫和家族攢下無上武勛,讓后世永遠敬仰。

  可惜,這一切都和他再見了。

  諷刺的是,造成這一切的元兇,竟不是他的缺點,而是他曾一度以為的優點:仁義之心。

  “從今往后,吾將再也不對夷狄,有半分仁心善意!”辛慶忌握著拳頭發誓:“夷狄譬如禽獸,不可以中國之人揣度!”

  誰能想到,這身毒的奴隸們,居然會死心塌地且堅定不移的保護和支持他們的主人,并堅決捍衛他們的奴隸身份,以被人奴役為榮呢?

  于是,辛慶忌栽了。

  吃了這個虧,辛慶忌不可能不報復的。

  所以,就在前幾天,一艘駛離黃支馬頭的艦船上,帶走了辛慶忌的五封親筆信。

  而這些信件的收件人是廣陵楊武、滎陽任費、蜀郡張安、令居費謹、朝鮮劉曾。

  這些人都有一個共同點——他們都擁有一個著許多大型礦山,每年都需求數千甚至上萬的開礦勞工。看我要做門閥請瀏覽m.shu花ngge.org/wapbook/26272.html,更優質的用戶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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