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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節 疏勒會戰(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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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就是約定之日,十月癸未(二十三)。

  破曉時分,整個漢軍營壘,靜悄悄的。

  只有偶爾列隊而過的哨兵以及遠方影影綽綽的火光在搖曳。

  但在中軍大營,卻又是另外一副景象。

  來自疏勒、莎車、且末、精絕、小宛、危須等西域十余國的三十余位貴族的使者,紛至沓來。

  他們都是趁著夜色,趁著匈奴人警備的空隙,偷偷的潛行而來,被漢軍放置在大營四周的斥候與哨兵發現并帶回來的。

  他們就是官渡之戰的許攸,來向張越報信,并通報匈奴虛實的。

  只是,人數有些多。

  從這也能看出,如今李陵統治下的西域各國與他的統治集團的離心離德已經到了何等地步了?

  若是從前,無論是且侯時代,還是狐鹿姑、先賢憚時代。

  都斷不會出現這樣大規模的通風報信與倒戈群體。

  更不可能有匈奴統治核心的危須、莎車這樣的王國貴族倒戈。

  這也是匈奴國際影響力與威懾力,與日俱減的標志!

  曾經的匈奴,跺一跺腳,便能止西域小兒夜啼,咳嗦一聲就能嚇得一國上下寢食難安。

  單于令下,各國沒有不敢遵循的,更沒有敢陽奉陰違的。

  但現在,匈奴這個房子,已經滿是破洞與缺口。

  春江水暖鴨先知,西域各國的貴族們,已經做好了跳船的準備。

  只是,漢室卻還沒有接收與控制西域的能力。

  準確的說是,張越認為,還沒有那個能力。

  缺人!

  不止是缺官吏,更缺移民!

  尤其是后者,最是關鍵!

  一個地方,沒有官吏,可以培養,但沒有百姓,卻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所以,張越只能等。

  一方面,等待河西開發深入下一階段,從內郡吸引來大批移民;另一方面則是寄希望于不斷轉化西域百姓,使他們成為漢家臣民就像現在他在龜茲、尉黎、樓蘭所做的那樣。

  詩書為劍,禮樂為刀,移風易俗,破山伐廟。

  所以,對于這些來報信的各國使者,張越都是以禮相待,并作出種種承諾。

  但更進一步的要求與條件就沒有了。

  表現的他與漢室,好像對西域一點興趣都沒有。

  唯一的目標,只有匈奴。

  這讓各國使者見了都是既高興又擔憂。

  高興的自然是這上國天朝,真真是胸襟寬廣,真真的仁德為本啊!

  擔憂的卻是,這漢朝若對西域沒有興趣,那么,將來匈奴敗亡,豈不是烏孫入主?

  那不是前門驅狼,后門進虎嗎?

  烏孫人可是比匈奴人還要貪婪、殘暴的族群!

  所以,這些人內心真是忐忑不安。

  張越送走各國使者,已是黎明時分。

  遠方的天際,已經泛出魚肚白。

  看著使者們消失在濃霧之中的背影,他翹嘴笑了一下。

  大戰之前,內部異心者如此之多。

  李陵此番十之要翻車。

  當然了…

  張越笑著道:“或許這些人中就有李少卿的人…”

  這么多人跑出來,若李陵不知道,那也太廢柴了吧?

  所以,真相只有一個這些人里混了李陵的人。

  只有這樣才解釋的通,為何匈奴大營像篩子一樣!

  天明時分,李陵登上了紅河河畔的一座小山丘。

  這里是這河畔唯一的山陵。

  很矮很矮的一座山,大抵不過十丈高,而且山坡相當平緩,幾乎和平地沒有區別。

  “張子重果然是那樣說的嗎?”李陵看著自己身前的人影問道。

  “回稟大王,確實如此!”那人跪伏在李陵面前頓首拜道。

  “那就好…”李陵揮手道:“你下去吧!”

  “遵命!”這人于是爬著滾下山坡,李陵卻是轉過身去,看著身后的眾人,道:“看來,漢朝還是需要我們這把刀的!”

  “告訴各部,今日之戰,匹馬不許出大營,隨我號令行事!”

  “大王,真的不努力一下嗎?”有人問道:“十萬大軍,便是磨也該把漢家的精力磨光!”

  “待漢騎疲憊,我軍沖殺而出,或許能一戰而建其功!”

  李陵聽著,譏笑起來:“十萬大軍?”

  他揚起馬鞭,指向那影影綽綽的軍營:“若真有十萬大軍,那張子重豈敢至此?”

  “眼前這諸國聯軍,那里還是貴山城下的聯軍?”

  在貴山城下時,西域聯軍雖然號令不一,難以協調,但到底士氣高昂,眾志成城。

  所以,大宛人的反抗與掙扎,烏孫與康居的突襲,最終都化為泡影。

  那時候的聯軍,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但現在呢?

  西域各國的軍隊,已經在大宛境內,撈足了好處。

  大宛王國數百年積蓄的財富、人口,不知道有多少落入了這些人手里。

  如今的聯軍上下,早就已經沒有攻伐大宛時的志氣了。

  現在,又面對著威名赫赫的大漢鐵騎,各國上下,甚至包括匈奴各部,現在的心思早就已經放到了怎么將搶掠而來的財富與女人帶回去上。

  何況,對面之人,乃是兇焰滔天的張蚩尤!

  志氣既泄,戰心隨之而去。

  “你們信不信?”李陵冷笑著:“若我軍上了戰場,必為這些人所累!”

  現在在李陵的眼里,剩下的那些西域聯軍,已經成為了累贅。

  他們的存在,成為了他的大軍最大的敵人與障礙。

  作為積年老將,飽嘗了挫折、勝利的人。

  李陵明白,他若想在這里與漢軍強行決戰。

  那么,結局一定會非常凄慘!

  各國的仆從軍,會變成漢軍可以利用的工具。

  而且,他可以想象得到,漢軍會采取的戰法。

  無非是驅逐這些仆從軍,將他們像牛羊一樣驅趕、放牧。

  到時候一旦出現潰敗,亂軍之中,沒有彈壓的精銳,十萬大軍會當場潰散。

  伊闕之戰、馬陵之戰的故事立刻重演。

  所以,李陵對聯軍里的仆從軍們,早已經不抱希望了。

  特別是在經歷了今夜的事情后,他那里還敢寄希望于這些渣渣?

  若是那樣,到時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既是如此,大王,您又何必開戰?”有人不解的問道:“我軍龜縮大宛,待天時一至,漢軍自退,不就重圍立解了?”

  “愚蠢!”李陵瞪了他一眼:“若是那樣,漢軍恐怕不需一兵一卒,我軍立潰!”

  “漢占疏勒,我軍十萬之眾就會被封鎖在大宛整整數月!”

  “若這十萬之眾皆為匈奴也就罷了,但…爾等都知道,匈奴之兵不過兩萬,余者大都盡為各國兵馬…”

  “屆時…”李陵搖了搖頭,剩下的事情他已經不需要說了。

  十萬大軍為數千漢軍阻隔于大宛。

  到那時候,軍心士氣也好,各國君主也罷,恐怕都會看出匈奴的虛弱。

  十萬之眾都不敢面對數千漢軍?

  那些家伙只會認定,匈奴人膽怯,漢軍強悍。

  從此之后,匈奴在西域的統治將分崩離析。

  再也沒有人會畏懼匈奴,再也沒有人會害怕匈奴。

  大不了,城頭豎起漢家旗,李陵也好,匈奴也罷,難道還敢揮師攻打?

  所以,此戰必打!

  哪怕明知道會輸,也一定要打!

  一則,消耗聯軍的力量,借漢軍之手,將匈奴未來統治的障礙這些經歷過大宛戰爭磨礪的西域軍隊消耗一些。

  同時,漢軍殺的西域人越多,漢人與西域諸國的隔閡與仇恨也就越大。

  而仇恨也是力量。

  二則,此戰未必會輸。

  只要匈奴不下場,那么一切就還有的商量!

  只是,看著自己身邊的那些蠢笨的匈奴貴族們,李陵搖了搖頭,只好耐著性子向他們解釋:“爾等也無須沮喪,此戰,我等未必會輸…只要我軍不動,兩萬精銳彈壓,以為督戰隊、底蘊,那么數萬聯軍,輪番上陣,消耗漢人精力與馬力,只要運作得好,或許可以不勝而勝!”

  說到這里,李陵神秘的道:“前時,我命左大將率堅昆萬騎遠遁姑墨等地,散為甌脫偵查,如今已有成效甌脫騎兵已經查知,漢軍六千,皆一人雙馬,僅以數百武剛車載之甲械干糧帳篷之物,其他軍糧皆就地取食,以我估算,漢軍目前至多有十日之糧草儲備!”

  “只要那張子重不瘋,那么漢軍在疏勒境內最多只會持續三日作戰!”

  “三日不勝,漢兵必撤!”

  這是軍事常識!

  沒有軍糧的軍隊,再是精銳,也不過待宰之羔羊!

  更何況,軍糧儲備都如此少。

  那么漢軍的其他軍械儲備呢?

  其作戰關鍵的騎弩弩箭,每人帶了多少?

  作為前漢軍大將,李陵很清楚,在這樣的急行軍的軍隊中,一個士兵最多只會攜帶三十枝弩箭,兩具騎弩。

  再多,就會超出負荷。

  就像浚稽山中,他的部隊一般。

  箭矢已盡,軍糧以沒,士兵們只能摘野果,飲溪水,砍伐樹木,拆卸戰車為武器。

  但野果、溪水,只能果腹而不能提供體力。

  樹木、戰車做出的武器,連傷敵都很勉強。

  于是,五千勇士,盡管殺傷了數倍于己的匈奴人。

  但最終,還是難免全軍覆沒。

  現在,對面的漢騎,若打到那個地步,又能有多少作為呢?

  所以,在得到了王遠的情報后,李陵就明白了,對面的漢騎就和長勺之戰的齊軍一般。

  一鼓作氣,必定勢如猛虎。

  再而衰,其勢無繼。

  三而竭,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

  所以,關鍵是擋住他們的第一波攻擊,那勢不可擋,勢在必得的攻勢!

  然后,優勢就會到他這邊。

  主動權與選擇權,也將歸他所有。

  那時候,漢軍想撤,還得問問他的意見。

  而他,也就可以趁機獲得一個與漢談判的機會。

  不論是納貢稱臣、遣子入質,甚至割地賠款,都可以讓他和他的勢力,獲得一個珍貴的喘息機會!

  一個,從容的將目前還留在私渠比海、匈河一帶的兩萬多騎兵撤回天山北麓,撤入西域的機會。

  一個將戰略重心,偏轉向西的機會!

  經過大宛之戰,李陵算是看明白了。

  漠北的單于之戰,既無聊又無用。

  就算打贏了,登上了單于之位,一統匈奴,又有什么意義?

  數萬精銳,無數資源,全部被浪費在漠北那塊又窮又冷,還沒有什么產出的荒涼之地。

  而匈奴的對手與敵人,漢軍卻是磨刀霍霍,以逸待勞。

  與其在漠北空耗精力、浪費資源。

  不如抽身向西。

  那里有富饒的草原,有繁華的城市,有燦爛的文明。

  數百萬、上千萬的人口。

  數不清的黃金,流著蜂蜜與奶酪的土地。

  旁的不說,一個大宛,就有數十萬的人口,算是奴婢和塞人,足足百萬之眾。

  田野莊園,阡陌連野,糧倉里稻米與粟麥,陳成相積。草場牧場,牲畜成群。

  數十萬奴隸,日以繼夜的耕作、勞作。

  葡萄酒,堆滿了地窖。

  乳與皮毛,不計其數。

  于是,大宛人建立了宏大的城市,修建了輝煌的神殿。

  他們將黃金與珠玉,美酒和香料,奉獻給神明。

  他們的貴族,甚至用白銀為餐具,以寶石為點綴。

  僅僅是一個大宛的收獲,就抵得上過去匈奴在西域十數年的征繳。

  而大宛,僅僅只是一個縮影。

  李陵現在已經從那位他的月氏‘貴賓’口中得知了西方的詳情。

  在月氏五部,人們用黃金粉飾信仰的佛陀雕像,將昂貴的香料與香油,作為表明虔誠的道具。

  數十萬,數百萬的人民,如牛羊一般勤懇的勞作,只愿有生之年能去朝拜一次佛陀。

  所以,月氏人能以小族而臨大國。

  以五部而治萬里之疆!

  在月氏之西,還有數百邦國。

  這些邦國,比月氏還孱弱,三百騎滅國,五百騎稱王,在那里不是夢想而是現實。

  李陵曾經聽他的忘年之交太史令司馬遷說過一句話天予弗取,必受其咎!

  現在,上蒼將如此之大的世界,向他敞開大門。

  他若再拘泥于這漠北、西域的小小一隅,豈非是長劍空利,孤芳自賞?

  故而,對李陵而言,現在這西域也好,漠北也罷。

  得失都已經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的存在,他統治的延續。

  無論怎樣,不管如何,他都已經下定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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