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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六節 蘇武歸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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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衍山下,匈奴龍城。

  戰爭的痕跡,已經消失無蹤,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只有匈奴人才知道,這場戰爭,他們付出了什么樣的代價?

  自余吾水以南的廣大左翼漠北地區,匈奴本有數十個大小部族的十幾萬牧民在此生活、游牧。

  戰爭使得這一地區的人口驟減!

  只是匈奴糟糕的人口統計,令他們無法準確掌握損失數字。

  但保守估計,也至少損失了一半以上!

  除此之外,他們還失去了差不多七成以上的牲畜,幾乎所有累計在此的財富,以及原本部署在此地的幾乎所有騎兵。

  更有著包括右賢王在內的數百名貴種,為漢軍所俘。

  這還只是戰爭中的直接損失。

  因為戰爭,還導致了匈奴國內的分裂。

  一個名曰屠奢薩滿的勢力,趁著戰爭造成的混亂,趁勢崛起,并在漢軍撤退后,立刻接管了姑衍山和狼居胥山以及幾乎整個漠北左翼地區,并不斷向余吾水流域的部族滲透。

  到的現在,信仰和尊奉這位屠奢薩滿的匈奴牧民的數字,恐怕已經超過了十五萬以上!

  薩滿教,正式成為了匈奴力量的一極。

  而與之相比,原本的統治階級,匈奴的王族孿鞮氏與四大氏族的力量,卻出現了急劇衰減。

  西征的慘敗,令單于狐鹿姑威信掃地。

  四大氏族與孿鞮氏內部的不滿和反對者,迅速抱團。

  西域的日逐王先賢憚的力量,由之迅速增加。

  快速拉攏和團結了大批貴族,使得這位曾經的失敗者的勢力,開始在匈奴內部占據了優勢。

  狐鹿姑單于于是北渡余吾水,進入姑衍山,與屠奢薩滿達成協議,建立聯盟,并依靠著單于的名位與余威,拉攏和團結其他不滿先賢憚的勢力。

  于是,現在的匈奴國內,出現了單于、日逐王、屠奢薩滿三極鼎立的格局。

  狐鹿姑單于,雖然威望大減,權柄萎縮,但終究依然是單于,而且還有著堅昆王李陵統帥的數萬精銳支持,又與那屠奢薩滿聯盟,借助宗教對底層的影響,倒也還能控制得了局面,壓得住西域的日逐王先賢憚的緊逼。

  而先賢憚,也不急著馬上登上單于寶座。

  更有些投鼠忌器,怕狐鹿姑破罐子破摔,所以也不敢過分緊逼。

  只是在匈奴內部搞些風雨,拉攏那些強力貴族,同時開始準備展現自己的才華。

  而新崛起的屠奢薩滿,雖然手握著母閼氏這張王牌,又有著大批狂熱信徒和薩滿祭司的追隨。

  但是,他的根基太淺,手里的力量太過單薄。

  主要是沒有能打的軍隊!

  所以,只能靠著與狐鹿姑的聯盟,悄悄的發展壯大。

  于是,在這姑衍山下的龍城里,出現了一種極為詭異的現象。

  雖然單于將王庭龍旗,帶回了這里。

  但是…

  城市里卻出現了類似國中國的情況。

  單于被他的王庭護衛,簇擁著保護著居住在龍城的核心,并占據了通向四方的主要道路。

  而剩余的地區和幾乎整個龍城附近的牧場,都被信奉和追隨著屠奢薩滿的牧民與貴族所占領。

  來自西域的使者,則穿梭于兩者之間,合縱連橫。

  以至于,剛剛抵達這里的蘇武,都明顯的發現了問題。

  “匈奴看來內部的問題,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嚴重了…”他在心里想著:“怕是隨時可能會出現沙丘之變這樣的事情…”

  當然,他暫時是不清楚匈奴內部究竟出現了什么問題的!

  只能靠著觀察,腦補大概的情形。

  “漢使請…”一位貴族,領著蘇武,走到了龍城核心區域的一座穹廬前,拱手道:“右校王與丁零王,已設宴等候使者…”

  蘇武放下心中的念頭,朝來者點點頭,然后就步入穹廬之內。

  一入穹廬,蘇武就發現,這里面的裝飾和擺設,都很漢室。

  穹廬四周,有著許多屏風,地上放著許多香爐,裊裊香煙,縈繞在穹廬內,聞著很舒服。

  兩側還擺著書架,架子上擺滿了竹簡。

  他的老友故舊,同時也是他家的世交李陵則坐在上首,正和衛律說著話。

  看到蘇武,無論是李陵還是衛律,都有些尷尬、羞愧的神色。

  “子卿兄…”

  “子卿兄…”

  兩人起身,走到蘇武面前,用著過去的禮節,長身拜道:“一別多年,兄長有些憔悴了…”

  蘇武呵呵一笑,抓著手中的節旄,道:“兩位賢弟倒是風采依舊,令人羨慕!”

  李陵和衛律聽著,相視一眼,都是低下頭,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老朋友的話。

  蘇武卻是拿著眼睛,仔細的看著這兩個過去的老朋友。

  特別是李陵!

  在蘇武的記憶里,李陵李少卿,從一開始,就是人群的焦點,眾星捧月一般的天之驕子!

  作為飛將軍的孫子,李當戶的遺腹子。

  這位隴西李氏的年輕俊杰,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展露了非同常人的才能!

  十幾歲就被選入了建章宮,擔任建章宮監!

  這可是實權的天子禁衛職位。

  地位相當高,不遜一般的兩千石。

  不過二十多歲,天子予其八百騎,令其出居延,對匈奴進行偵查。

  很明顯,這是在培養和考察李陵的能力。

  而后者也不負眾望,率部深入匈奴腹地,過私渠比鞮海,接近匈河,撩撥了一下匈奴后,全身而退。

  于是,天子大悅,以李陵為騎都尉(這是他的祖父擔任將軍前的職位),更從丹陽挑選良家子五千人予其,命李陵在酒泉、張掖建立軍營,訓練這批新兵,讓他在當地邊打邊練。

  顯然是打算將李陵往新一代的漢軍大將,未來的軍方領袖方向培養。

  然而…

  浚稽山一戰,李陵投降。

  如今,更是穿著胡人的服飾,衣襟左衽,披發留辮,出現在自己面前。

  只是看到這里,蘇武就已經明白,大漢帝國的驕傲,飛將軍的孫子,隴西郡成紀縣飛出來的俊杰,已經成為了漢家的敵人,匈奴的大臣!

  盡管,蘇武明白,李陵這樣的轉變,或許有他自己的緣故與委屈。

  畢竟,他的家族,特別是生他養他教育他的老母親,為天子所誅殺。

  然而,蘇武內心,卻依然有些不舒服,有些遺憾。

  他甚至,有一種在李陵面前,說一句‘少卿,可還記得浚稽山下的韓延年?’的沖動。

  不過,他強行忍住了。

  畢竟,李陵是一個成年人了。

  他也已經做出了他自己認為正確的選擇。

  蘇武雖然不敢茍同,但出于對曾經的朋友的尊重,他不愿做那種純粹只是逞口舌之快的傻事。

  但,李陵卻是看著蘇武,特別是蘇武手中,那根連牦牛毛都已經掉的精光,甚至連節旄的竹竿都已經光滑的如同玉石一般的竹節,內心涌起了無限愧疚。

  恥、辱、自責,種種情緒在他內心糾結,翻涌成海。

  畢竟,他是接受了純正的漢家教育長大的貴族。

  他的父親、祖父和曾祖,都曾在對匈奴的戰場上,揮灑汗水與青春。

  而他今天,卻委身匈奴,甚至成為了匈奴帝國的高層,單于的左膀右臂。

  曾經,他還可以用伍子胥來安慰自己。

  用自己一直在匈奴推動漢化,傳播漢家詩書來麻醉自己。

  但現在,當他看到了老友蘇武,看到這位被匈奴人折磨、羞辱、威逼利誘,流放北海,卻依然堅持自我,忠貞不屈的老朋友和他手中的節旄。

  李陵內心之中最柔軟,同時也是他最大的恐怖,終于破碎了封印,從思維底層鉆出來。

  于是,他想起了那一年的那個夜晚。

  浚稽山下的風,吹在山崗上。

  他的軍隊,彈盡糧絕,只剩下了數百人。

  “突圍若是失敗,我必不茍活!”他,拿著一柄染血的長刀,告訴副將韓延年。

  后者,卻只是笑了一聲,什么話都沒有說。

  第二天,突圍失敗。

  他在匈奴騎兵面前,放下了武器。

  而那個一言不發,只是沉默著苦笑的副將,卻帶著一百多名同袍手足,戰死在了通向受降城方向的峽谷中。

  李陵去那個戰場看過。

  韓延年的尸體,倒在了一片山坡下的碎石中。

  他背上插滿了箭矢,胸口被匈奴的青銅鋌砸出了一個巨大的豁口。但他的手里,依然握著他的武器——一把從武剛車上拆卸下來的青銅輻條。

  而他,作為一軍將主,作為帶著五千精銳,走入那死地,走入不歸路的將軍,卻在匈奴人,在敵人面前屈膝投降。

  投降,不算什么。

  他的祖父,曾多次被匈奴俘虜、詐降,但最后都通過自己的努力,逃回漢室,然后繼續領兵作戰。

  匈河將軍趙破奴父子,也曾為匈奴所俘,被囚禁了長達了兩年,最終逃回長安,天子也未責罰后者。

  李陵是主動投降。

  而且,他的投降,害死了無數人!

  不止是他的家人,還有他的很多朋友!

  譬如…他的親兵,陳步樂…

  還有,那些被他派回去報告好消息的部將…以及…他的忘年交,那位欽佩非常的太史令司馬遷!

  更有著他的母親、妻子、孩子、家臣…

  想著這些,李陵就感覺心如刀割,忍不住咬緊了嘴唇,握緊了拳頭。

  他恨!

  恨自己,為何當初不自殺!

  若是兵敗之時,自殺,或者奮勇向死,那么,他的家人、朋友、部將和家臣或許就不用死了。

  他更恨自己當初的自傲與驕縱!

  因為…

  在一開始,天子并未要求他單獨領兵。

  只是讓他承擔起為李廣利保護糧道以及后勤輜重的任務。

  但,是他自己不甘心當配角,是他自己極力要求和主動申請,請求單獨一路出擊的。

  所選的道路,也是他自己選擇的。

  遭遇匈奴主力后,選擇向受降城方向撤退,而不是來時的道路,也是他做出的判斷。

  或許他的選擇沒有錯,或許他的抉擇是正確的。

  這些年來,無數個日日夜夜,他都會在床榻上夜不能寐,輾轉反側。

  總是會想起這些事情,總是會記起那些人與物。

  一旁的衛律,看到李陵的神色,就知道,李陵又開始糾結了,連忙出來活躍氣氛,對蘇武拱手道:“子卿兄如今將要歸國,吾與少卿,皆為兄長歡喜,今日特備薄酒,為兄長踐行,還望兄長賞臉…”

  李陵也反應過來,尬笑了一聲,道:“正是如此…”

  但內心,卻依然沉浸在方才的情緒里,沒有走出來。

  蘇武看著,點點頭,道:“二位賢弟有心了…”

  于是便在兩人邀請下,坐到了席間。

  很快,就有著奴隸,端來了各色匈奴美食。

  主要都是燒烤的肉類和奶制品、酒類。

  三人一邊吃,一邊聊著過去的事情,只是氣氛卻很微妙。

  衛律努力的想要活躍氣氛,但卻收效甚微。

  而李陵自始至終都是低著頭,默默喝酒,偶爾說上幾句話。

  蘇武則觀察著,含笑不語,應付著衛律的種種試探。

  這一頓飯,一吃就是一個多時辰。

  三人喝了足足四五斤的馬奶酒,都有些醉醺醺。

  李陵更是步履姍姍,酒后的情緒有些失控。

  他搖搖晃晃的端著酒樽,走到蘇武面前,道:“吾羨慕兄長啊…羨慕您…”

  “兄長此去歸國,父母妻兒,想必都將在家門等候、迎接…”

  “天子與朝臣、親友,也會為兄長設宴備酒,天下士人亦將敬仰兄長的風骨與節草!”

  “而我李少卿…”

  他哈哈笑著,眼睛發紅:“生為別世之人…死為異域之鬼…被發胡服,左衽亂節,祖宗蒙羞,天下唾棄…隴西李氏,因我而為天下之笑柄!”

  “吾祖吾父,九泉之下,恐已血淚如斑!”

  “此皆,吾自作自受!”他捂著頭,蹲下身子,抽泣了起來。

  此生漫漫數十載,他卻近乎一事無成,盡為羞人!

  為漢臣,不能上忠君父,下孝父母,中安同袍。

  反而,喪師辱國,屈節投敵。

  為單于臣,不能輔佐單于,勵精圖治,重整國威。

  反而,令匈奴節節敗退,如今更陷入分裂的前奏!

  他不知道,自己存在在這個世界還有什么價值?

  他還能做什么事情,可以讓自己活得更加有意思?

  在其身旁,衛律和蘇武,都看著他。

  但兩人的想法卻截然不同。

  衛律想的是,如何安慰、拉攏李陵。

  而蘇武看的卻是,一個或許可以勸回的李陵。

  當然,現在還是不行。

  但將來呢?

  當初,盧綰、韓王信,都曾投降匈奴,而且他們做過比李陵更可怕的事情——為匈奴做帶路黨,提供情報,甚至與匈奴騎兵一起進攻漢塞。

  數十年后,盧綰、韓王信的子孫,都率部歸義。

  其中,韓王信的后人里,出現了弓高候韓頹當這樣的漢家騎兵奠基人,更有著韓嫣這樣的為天子謀劃對匈奴戰略的智囊!

  哪怕是現在,韓嫣之弟韓說也依舊活躍在政壇上。

  而盧綰后人也在先帝時,率部歸漢,封為亞谷候。

  所以,對漢室而言,沒有什么人是不能原諒的。

  只要有利,就不會計較太多。

  畢竟,政壇上,從不會計較好壞,只會計算得失利益。

  唯一的問題是——李陵本人的意愿和態度。

  蘇武看著李陵,默默的捏著了手里的一個東西,然后,趁著去扶李陵的時候,悄悄的塞到了他的衣袖子里。

  李陵自然察覺到了,他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然后迅速裝作沒事一般,只是看著蘇武笑了一聲,道:“卻是讓兄長見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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