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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八章 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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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日之下,以復仇為目標的部隊頂著毒辣的陽光,艱難的行進。連日急行軍,加上缺乏糧食,這支部隊的體力,已經消耗過半。士兵們望向道路兩邊,盡是森林丘陵,看不到田野,也就看不到村莊,找不到村莊,就意味著沒有女人,也沒有夫子,物資糧食,都得自己運輸。

  事實上,找到村子也沒什么用。張宗堯毒菌美名遍湖南,其部下親民愛民,士兵與百姓不分彼此同吃同睡,青壯視為袍澤,婦女視為妻妾的名聲,早已經傳遍湖南。田樹章的部隊沒到,沿途百姓就開始了逃亡。

  一些村子組織了聯莊會,雖然沒逃,卻也不像過去那么聽話。只象征性地提供了一些物資,拒絕更多的援助。田樹章的兵力,雖然可以拔掉這些不開眼的村子,但問題是,軍情緊急,沒有多少時間給他浪費。考慮到魯軍這個大敵,田樹章只好把這些村落的名字記上,等待將來算后帳。

  炎熱的天氣,加速了體力消耗。長期吃不飽飯,導致體能不濟的士兵,在這種環境下,沒辦法維持軍容儀表。包括軍官在內,都脫去了軍裝,光著上身,邊走邊用軍帽扇風。炮兵揮舞著皮鞭,用力抽打著挽馬,炮車轱轆在塌陷的地面上艱難前進。湖南不比山東,除去岳州到湖北這一部分,當初由吳敬孚主持修路,地面還略微平整,越往南走,路況越差。

  張宗堯并不重視路面維護,前金時代的官道,因為年久失修,大半破爛不堪,新筑路更不可能。即使鄉紳自己出錢修路,他也會想方法把錢侵吞為軍費,不會落到實處。即使田樹章選的是大路,同樣崎嶇難行,即使牲口前進,都需要小心傷了蹄子,何況拉著炮。

  第七師攜行火炮都以輕炮為主,十二磅炮加起來也不足十門,饒是如此,依舊不時有火炮陷到坑里。牲口發出哀鳴,當兵的就算再怎么抽,也不見炮車動彈,只好自己過去幫著推拉。

  好不容易把炮車拉出來,沒走幾步,就又陷到下一個坑里。

  “旅座,這樣不成啊,弟兄們餓的沒力氣,走不快,能不能先吃點飯啊?”

田樹章部下的一名團長走過來,報告著士兵的訴求,士兵們因為炎熱、疲勞加上饑餓,已經有嚴重的不滿情緒。如果這個時候再一味高壓,說不定就會嘩變。田樹章點點頭  “注意警戒,休息一小時…吃飯。”

  炊事兵架起鍋灶,開始煮粥,部隊出發第三天后,就已經吃不上飽飯,大多數時候只能喝粥。

  張部士兵每人每天規定一斤三兩口糧,田樹章是張宗堯愛將,又有督辦手令,可以按每人每天一斤一兩的份額,從軍需處領到口糧。他自己也要開銷打點,所以發到下面時,大概每名士兵每天的口糧可以保證在每天十一兩左右。饑餓就像貧窮一樣,是這些士兵最忠實的伙伴,常伴其身,形影不離。

  這次出征,軍餉給的很足,但是糧食卻沒有多少。張宗堯視湘米為金礦,加收護照稅,自己也經常直接插手買賣。不過只是將其作為贏利商品來看待,對于米糧的儲備,并不在意。

  在不久之前,張宗堯剛把六千石湘米裝船運往扶桑,換取了一批軍火。反正湖南是產糧大省,只要手里有錢,不怕買不到糧食,再不行,還可以買洋米。

  問題是這次部隊出征,遭遇前所未有的困難,百姓大量潰逃,商人拒絕交易。洋人的力量,偏生又達不到。阿爾比昂米商,連鬼影子也找不見,扶桑商人倒是有幾個,可是后來又都神秘的不見蹤跡。

  白花花的大洋,居然換不到白米,這是以前從未遇到的事,田樹章也無能為力。軍需官絕望的報告,即使只提供稀飯,糧食也很緊張,未必能支持到岳州。如果不打開幾個村子,或是找到些商人,部隊就要斷頓了。

  “真他娘的見鬼!”田樹章恨恨地罵了一聲,他這種老派軍官,對于指揮打仗還可以,解決行政問題的能力基本為零。想了半天,也之后對軍需官大吼“你要是搞不到糧食,讓弟兄們挨餓,老子就槍斃你!我給你一個營,你去把糧食找來。”

  軍需官絕望的離開,猶豫著,是不是干脆給自己一槍來的省事。明明自己只偷賣了五分之一的糧食,它怎么就不夠吃了呢?可是他很快就發現,無需再為糧食煩惱。

  由于這一帶之前派兵偵察過,加上田部著實累的乏了,并沒有做出足夠的戒備。槍聲響起時,大多數田部士兵還處于一臉懵懂的狀態,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隨即,就被亂槍掃倒在地。

  軍需官被一發子彈射穿胸膛,獨自吃干飯的團長,剛剛站起身,就被幾發子彈打翻在地。喊殺聲猝然而起,森林內、丘陵下,無數人影出現,上百面戰旗,指引著戰士沖向自己的目標。

  “消滅張毒菌,活捉田樹章!”伴隨著大吼聲,左翼,一支部隊已經殺出來,與田樹章的部隊進行肉搏戰。田樹章借望遠鏡看過去,隨即就怒罵道:“吳辛田,你這個背主奸賊,還有臉見我!來啊,給我干了他!”

  兩人的指揮水平相去無幾,部隊裝備也接近,可是田軍吃虧在剛剛休息了一陣,這個時候,正是混身無力,肌肉酸軟的當口,戰斗力大打折扣。

  伏擊的隊伍,已經在烈日下潛伏了很長時間,卻依舊保持著旺盛的斗志。在命令發出后,排槍、手留彈,在田軍隊伍中炸開。缺乏工事掩護,也找不到地形遮蔽的田軍很快就發現,自己成了槍靶一樣的存在。

  一個矯健的身影從伏擊區域躍出,手中揮舞著一面三角戰旗,嬌喝道:“鄉親父老,殺賊報仇的時候到了,湖南子弟…沖鋒!”

  這是個年輕的女人,身著魯式緊身軍裝,一頭烏黑長發扎成馬尾,在軍帽后飄揚,武裝帶、長馬靴,將嬌娥打造成不讓須眉的豪杰。見到三湘才女羅瀟瀟親自搖旗,負責伏擊的湖南子弟兵,熱血沸騰,吶喊著沖上去,向田樹章的部隊發起白刃攻擊。

  整支部隊蔓延如長龍,伴隨著伏擊部隊的沖殺,隊伍被分割成若干塊。很多部隊見勢不妙,立刻轉身逃跑,可眼看槍彈從四面八方射來,不管跑到哪,都有槍彈如影隨形而至,就乖乖的舉起雙手投降。

  最為有效的抓俘虜辦法,還是刺刀戰。即使田樹章部下的悍卒,能頂著槍林彈雨開槍還擊,等到伏擊部隊的刺刀一頂上來,也驚慌失措的舉手投降。從紙面上看,田樹章麾下的部隊還有不少,可是從戰場實際情況上,他所能掌握的,連一個連都不到。

  缺乏通訊手段,加上匪軍與自己的根本部隊混編,倉促遇敵之后,根本組織不起反擊,各部只能各自為戰。有的部隊勉強可以抵抗,更多的部隊選擇逃跑或是投降。大規模的戰場反水,則給了這支部隊最致命的一擊。

  伏擊者一邊沖鋒,一邊用湖南鄉音高喊著湖南人不打湖南人,驅逐張毒菌,湖南自制的口號。田樹章部下的湖南士兵紛紛拖槍倒戈,甚至掉轉槍口,向身旁的友鄰部隊攻擊。

  羅瀟瀟帶的部隊,直接突擊了田樹章部的特種兵,保護炮兵的步兵,都忙著吃飯。等到槍彈打過來,抵抗的很不成章法,迅速被打到崩潰。

  失去步兵保護的特種兵,孱弱無力。炮兵雖然開了幾炮,但是這些進攻者,根本不在意身邊同伴的死傷,硬扛著炮火直接沖到陣前。雪亮的刺刀,摧毀了田部的勇氣,炮兵高舉雙手投降。

  羅瀟瀟大聲命令道:“不許亂殺無辜!這些炮兵,和大炮一樣都是我們湖南部隊未來的寶貴財富。快!把所有的大炮和炮彈拖走,一枚也不要給張賊留下。”

  鄉勇們心頭不解“羅小姐不是給趙大帥做了姨太,怎么還惦記這些破爛?看看魯軍那些大炮,比這些破爛強多了。這有錢人真是越有錢越吝嗇。”

  田樹章在衛隊的拼死保護下,總算沖開了一條血路,但是并不意味著安全。槍聲、爆炸聲、喊殺聲隨處可聞,連身邊打老了仗的衛隊長,也忍不住罵道:“這些湖南人瘋了!簡直不要命,頂著槍彈沖鋒,真是不得了。”

  “不光是湖南人,魯軍也幫忙了。那些排槍打的那么快,這是魯軍的典型作風,射擊速度,起碼比我們快一倍,部隊里有大量準頭槍,比咱們的兵強的多。不服氣不行,魯軍的訓練比我們厲害太多了,根本打不過他。”

  田樹章擦了擦臉上的硝煙,堂堂旅長,現在也狼狽的很,好象一個灶王爺。零散的部隊被收容,漸漸又有了數千人的規模。不過部隊成分很雜,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編制和所屬。

  不管怎么想要盡忠,這種時候,也知道不能再打下去。輜重糧秣盡失,前進肯定不能,即使想撤退,其實也不容易。幾名軍官蹲在路旁草草開了個臨時會議,最終決定“還是先開個村子吧,找點糧食填肚皮,要不然,就要餓死嘍。這幫遭瘟的魯軍,連飯都不讓人吃完就開槍。”

  田樹章的人馬,被打死的并不多,大部分是逃亡,只要有軍旗,就能聚集起來。離長沙越來越近,收容的潰兵也越來越多。可是,開村子這件事,卻不像想象中那么容易。

  那些之前就拒絕合作的村莊,非但沒有給予糧食供應,相反,倒主動向田部發起襲擊。這幾千人的大軍,在聯莊會看來,就是噴香的肥肉,誰都想來咬上一口。

  “抓俘虜,收槍!”

  類似這樣的口號此起彼伏,有的聯莊會干脆不要俘虜只要武器。土銃、火繩槍,各種落后的武器都被搬出來,用這些簡陋兵器武裝起來的鄉勇農夫,向殘兵敗將發起猛烈進攻。

  瘦死的駱駝比馬肥,即使新敗之師,收拾聯莊會的能力總是有的。可問題是,這些村莊里,或多或少,都有魯軍的人擔任軍事顧問,雖然談不到章法,但是氣勢很嚇人。正面,魯軍的追兵并未因為一場新勝而停止追擊。自從伏擊得手之后,魯軍就咬死了田樹章,他的部隊剛剛跟聯莊會交火,就得到魯軍大部隊追擊而至的消息。

  由于路面不好,魯軍的重裝備上不來,只能以純步兵加上自行車騎兵聯合攻擊,攻堅能力并不算很強。可是田軍連修筑工事的時間都沒有,士氣又低迷,即使對上這種步槍隊,也絲毫占不到便宜。

  渙散的軍心,讓田樹章的用兵手腕無從施展,想要收攏部隊,都變的很困難。數千人馬的潰兵,就如同一塊蛋糕,被人東切一塊,西割一塊,變成了這些土豪、鄉紳、民團的盤中餐。

  好不容易到了晚上,田樹章身邊的部隊,再次降低為九百人,倒是勉強可以恢復有效指揮。一個百姓逃光的村莊,成為他的臨時居住地。全軍已經失去糧秣,只能餓著肚子干耗。

  身邊的衛兵想著去打獵,找找有沒有野物可以充饑,可是看著漸黑的天色,以及朦朧月色中,那分外恐怖的樹林,竟是邁不開腿。小聲嘀咕道:“我怎么覺得,這湖南的樹林邪門的很?你們說,這樹會不會成精?”

  “難說,我看不光是樹成精,這里的山川水流,都古怪的很,整個湖南,都像是有心和咱作對。你看,咱們餓成什么樣,那些魯軍反倒是生龍活虎,這不是邪門是啥?咱好歹來了這么久,怎么也該比他們更適應環境,可是現在的局勢,倒是反過來,這玩意你說怪不怪?”

  田樹章聽到衛兵的對話,沒說什么,轉身回了臨時住所。他讀過書,比這些衛兵的學識為強,回想著白天交手的情形,心里泛起一句話: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或許屬于張宗堯的氣運已經用完,活該自己倒霉。這次,與自己交手的并不是單純魯軍,而是整個湖南。山川湖泊,一草一木以及每個湖南人,都是自己的敵人,這樣的仗,又該怎么打?

  思路為饑餓困擾,讓他很難定的下心想問題,腦海里反復回蕩的念頭居然是:那個保險柜里的財物,到底有多少,是不是都會便宜了趙冠侯?

  村外,響起爆豆般的槍聲,田樹章卻已經不準備再逃,他已經疲憊不堪,與其這樣逃下去,他情愿選擇,像個軍人一樣戰死。

  張督帥,卑職先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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