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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新年與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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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最后一名女子,穿著蘇寒芝給她找的藍布棉襖,揚著頭,嘴歪眼斜,樣子丑怪之極,面部浮腫,一看就讓人心生厭惡。偏生還高揚著頭,一臉傻笑,更讓人大倒胃口。

  霍虬揉了揉眼睛“這…這是誰?說,你是怎么混進來的!”

  那女子咧嘴一笑,倒是露出一口白牙“奴婢鳳喜,就是您把奴婢買來的啊,剛才那飯,就是奴婢做的,還合幾位的口?”邊說,邊伸出袖子,抹了抹流出來鼻涕。

  一想到就是這么個邋遢女人方才給自己做飯,霍虬等三人都覺得一陣反胃,差點把吃的東西吐出來!趙冠侯用手一指門口“滾!給我從這滾出去,滾回人市去!”

  “慢。”蘇寒芝卻一搖頭“冠侯,你看看外頭現在多冷,你讓她一個女兒家出去,可該怎么活。再說,她孤身一人,你不怕她遇到壞人?”

  “我怕壞人遇到她!我心疼那幫壞人。”趙冠侯哼了一聲,但是他在外面不管如何,在家里,卻是以夫人為主,蘇寒芝說句話,比圣旨都好用。只好點點頭“那就讓她在家里干點活,干什么活,姐你安排,但是記住一條,不許讓她碰咱們的吃食,敢進小廚房,打斷她的狗腿!”

  他一回頭,惡狠狠地看向霍虬“霍虬!我弄不死你!”

  “大人,卑職想起營里有要緊的事,先告辭了!保山、保河,快走!”那三人見闖了大禍,二話不說狼狽而走,等出了門,上了人力車,霍虬還在嘀咕著“我怎么記得那天買那小廚娘時,雖然也挺丑,但是沒丑到這樣啊,這真他娘的見鬼了。”

  等到了晚上,趙冠侯還對那鳳喜恨之入骨,說是等開了春,就要辭掉。蘇寒芝連連勸解著“我們也是苦出身,也該體諒窮人,其實這家里也沒什么活,我收下她們,主要是為了救人。我這里多收一個呢,她們就少餓死一個,這是行善呢。你看看那些姑娘,如果不到咱家,萬一被那些下賤地方買去,這輩子就完了。鳳喜她有勁,力氣大的嚇人,還會做山東菜,挺有用。回頭把二哥請來,讓他嘗嘗。”

  “二哥?我怕把他藥死。只是快到年了,是該把人都請來,熱鬧熱鬧。”趙冠侯邊說,邊摟住了蘇寒芝,蘇寒芝卻輕輕一掙扎“別…別在我這鹽堿地里費勁了。我買那些丫頭,就為了給你家留后。你看上誰,我就把誰喊來,讓她伺候你。”

  “笨蛋,收個什么房啊,那幾個柴禾小妞,我才看不上呢,我只要我的寒芝。尤其那個鳳喜,想想就讓人倒胃口。”趙冠侯本來想著,是不是該把十格格的事說出來,但是蘇寒芝現在的狀態,自然是不能提起,否則不知道有出什么事,只好藏在心里。

  而在大廚房里,和著冷水,鳳喜洗干凈了臉,又就著火,給幾個同伴炒了一鍋米飯。那幾個丫頭道:“鳳喜姐,你可真俊,你是怎么弄的,讓自己變成那樣。”

  “笨蛋,我那是拿巴豆水洗臉,臉自然就腫了。這家男主人太年輕,你們都給我小心著,離他遠點,否則早晚吃他的大虧。趕緊吃飯,這白米飯不許咱吃,我就偏吃。吃完記得處理干凈,別讓他發現破綻。”

  津門,碼頭之上,低矮的窩棚,隔不住刺骨的寒風。雖然臨近了年關,可是對這些苦力而言,年或者不年,沒有什么區別。相反,由于快過年,很多把頭都歇了業,這些苦力卻沒了生計來源,日月更加艱難。

  一名力夫在今天搬貨時失手,被砸傷了腿,躺在工棚里,發出陣陣痛苦的叫聲。幾個人圍著他,除了喂他喝些溝渠里的臟水,沒有什么辦法可以想。他們是看不起大夫的,尤其蘇三兩那三兩銀子的膏藥,就算要他們的命,也拿不出,這個同伴,多半是廢了。

  一條昂藏大漢,將半個黑硬干冷的窩窩,在火堆上加熱,掰碎了喂給同伴。看著那五尺高的漢子,為著自己將成殘廢而痛哭,這大漢面色陰沉,如同鐵塊。如果趙冠侯在此,大概就能認出來,這正是當日拉他去蘇三兩家,隨后起了沖突的馬姓力夫。

  在這些苦力里,他是首領,其他人都肯服他。幾個人議論著,又有老鄉跑了來想找飯吃,卻不知,連他們自己都快沒了飯,又怎么顧的上鄉親。那大漢悶聲道:“這樣不行。我們不能等死,得活下去。”

  “是啊,再這樣下去,肯定是要等死的。但是怎么活啊?官府已經很久不發賑濟了,高麗兵敗之后,又是割地又是賠款,有錢都還洋債了,哪里還顧的上我們?”

  “他顧不上,咱自己得顧的上自己。不搞到一筆錢,一筆糧食,我怕我們都過不去這個冬天。”那大漢邊說,邊重重的一拳,砸在了地上。“官府不管,咱就得自己想辦法,津門是花花世界,有錢人多。讓咱窮人餓死,沒這個規矩!這世道不好,規矩不對,就得自己立規矩!”

  幾個苦力一愣,隨后有人小聲道:“國杰二哥,你的意思是…那可不敢,要殺頭的。”

  “殺頭也比等死好!反正左右也是個死,還不如拼一拼,有條生路。”名為馬國杰的大漢,霍然站起,指了指窩棚外,遠方隱約有燈火傳來,那是租界里的尼德蘭領事館,因為有電燈,通宵都有亮。

  “那里的人,醉生夢死,吃喝玩樂。我們卻要在這里挨餓受凍,這不公平。我們得靠自己的手,掙一個公平回來。津門有租界,有洋人,還有那些大商人,大財主,他們都是有錢的,他們天天往外倒燕窩魚翅白面餃子。咱們去連口黑窩窩都吃不上,賣了老婆賣了妹子,賣了兒女,這不是人過的日子!那些地方,隨便砸開一個,咱們就有活路了。等拿到錢,我們就離開津門,找個別的地方躲幾年,官府也未必找的到咱。再不成,就去投抱犢崮,總歸是得活出個人樣來。”

  他的手指向了紫竹林方向,那里,便是他們心中的金山了。

  津門拜年都是過了除夕,只是李秀山與曹仲昆來時,剛剛大年二十三,他們是結拜的金蘭,彼此之間穿宅過屋,妻子不避。一路穿宅過院的到了內宅。卻見趙冠侯與蘇寒芝、姜鳳芝正在包著餃子。

  一盆上好的羊肉餡,雪白的飛籮面,這一頓餃子,大概能換二十個窮人一天的口糧。趙冠侯運指如飛,一個人包,蘇寒芝與姜鳳芝兩人搟皮都追不上。蘇寒芝倒還好,姜鳳芝的袖子都卷到了胳膊肘,露出兩條白嫩的小臂,晃的人眼睛發花。

  曹仲昆一見,奇道:“鳳芝妹子,今個小年,我這穿著皮袍都冷,你們這房間里雖然有火爐,可你露著胳膊,不冷啊?”

  姜鳳芝本來低著頭臉微微泛紅,不知道在想著什么,聽到這句,才意識到自己的胳膊被這兩人看見了,啊的叫了一聲,抓起一團面,就朝曹仲昆丟過去,轉身就跑。

  趙冠侯舉手接住面團“胡鬧,飛蘿面能當暗器用啊。得了啊,趕緊把衣服撂下來,我看著都替你冷的慌。你跟寒芝姐在這包,我陪二位兄長聊會去。”

  等到客房,一個丫頭過來送上了茶水,紅著臉就飛逃出去。李秀山搖著頭“這丫鬟不行啊,怎么連點規矩都不懂,比孟家的下人,可差的不是一星半點,上不了臺面啊。”

  “可不,弄的我在家里都別扭,也就倒霉霍虬送的這個,這幫丫頭只要見了我就臉紅,低著頭只想跑,仿佛著我要把她們怎么著似的。”趙冠侯無奈的嘆口氣,“寒芝姐心軟,不打不罵,還總怕她們受委屈,弄的也就教不出規矩了。還讓她們吃白面,簡直就差供起來了。總歸是她高興就好,就當行善吧。別提這幫人了,鬧心。二位哥哥今天別走,我這外面叫菜去,咱晚上好好喝幾杯。”

  “你讓我走啊,我也不走。”曹仲昆哈哈笑著,將茶喝了“老四一會就來,今天我們到你這來熱鬧熱鬧,辛苦一年,總得聚聚。可惜思遠不在,要不咱們弟兄就齊了。這回老四到山東,很是發了一筆財,說起來,還要感謝你借他本錢,他是要來感謝你的。晚上這頓,你別動,咱吃他。”

  李秀山也說著“思遠二哥也是個勞碌命,大家都忙著過年,他忙著要帳。這個時候都在用錢,帳是很難討的,何況他又借了比利時人的洋債,還要算利息,總要想辦法回籠資金,這個年,怕是都要很忙。這有錢人,也有有錢人的煩惱,日子我看也不舒服。”

  曹仲昆也道:“是啊,思遠這個有錢人,日子是很好,就是太能折騰。他要是不辦這個紗廠紡織廠什么的,本來日子挺得過的。就為了這幾個工廠,總是過的很緊,自己也給自己找病,我看啊,他這有點冒險。這人學問不小,就是有一點,書生氣。沒事就提工業救國,還是先救他自己吧。”

  幾人說了一陣,曹仲英就趕了過來。他如今與上次的落魄完全不可同日而語,身上穿著一件里外發燒的皮衣,頭戴水獺帽,兩手戴滿了戒指,金光閃閃,一副爆發戶嘴臉。而在他身邊,還跟著個很清秀的女子,與以往所見的那些煙視媚行的風臣女人,完全不同。

  只一落座,曹仲英就將外衣脫下來,朝那女人身上一丟,那女人乖巧的將衣服掛好。曹仲英則拿出一張銀票遞到趙冠侯面前“兄弟,要是沒有你,哥哥我絕對沒有今天。不是你借我四百兩銀子翻本,我哪來的這場富貴。咱們弟兄,就不談一個謝字,可是知恩,就得圖報。我曹老四,絕對不是翻臉不認人的,這是一千兩銀票,你留著花。新家里,該添什么就添什么,若是銀子不湊手,哥哥這還有。”

  趙冠侯也不客氣,把銀票收起來,又指著那女子道:“這是?”

  “我買的。十兩銀子,就買個大姑娘,還那么俊,你們說,是不是賺了?她家里,聽說還是書香門第,她爹還是舉人呢。結果一發大水,舉人啊…舉什么都沒用。要緊著逃難到津門,她爹害場病死了,我把她爹一埋,人就歸我了。”

  那女子顯然有點怕生,低著頭,一句話不敢說,曹仲英,回手猛的抽了她一記耳光“我買你的時候,不記得你是個啞巴啊,怎么不會叫人啊。這是我過命的朋友,就算是他要跟你睡,你也得乖乖解扣子,怎么就不知道喊人呢?”

  趙冠侯咳嗽一聲,又對那女子道:“請到旁邊去吧,我夫人和她的妹子在那包餃子呢,你也過去,大家晚上吃餃子。”

  等將那女子打發走,趙冠侯搖頭道:“四哥,不是我說你,那好歹是個人,你也不能這樣啊。說打就打的,不太好。再說說那話,有點過分了。”

  “人?她也算人?”曹仲英哈哈一笑,身子向后一靠“兄弟,你往街上看看去,腦袋上插草標的,一跪一大片,黑壓壓的,跟牲口市是一樣的。她是我十兩銀子買來的,從哪算的是人?跟家里那大騾子大馬,都沒什么區別。高興了就騎兩下,不高興就抽一鞭子,沒什么大不了的。你要是相的中,就給你留下,就是我用過了不好意思,回頭給你找個原封的。”

  話沒說完,曹仲昆就瞪起了眼睛,嚇的他把后面的話吞了回去,轉談自己的發財經。“這次去山東,可是趕上好運氣,離字團打教民,那教民是村里一大戶,家里還有火器,可終究還是讓離字團給開了。弄出來那些個東西啊,他們哪懂啊?除了金銀銅子兒,他們就沒有認識的東西,而且他們還不許抽大煙,也得只能變賣。山東的規矩是三一三剩一,打了教堂和教民,三成的東西歸自己,三成上繳,其他歸官府。你想想,誰不想給自己多留一點,這里的花頭大著呢。”

  “那大戶家的東西,官府怕是連一成都沒見,其他都分了。大土啊,古董啊,他們不認識,就便宜著賣。我拿你給我那四百兩銀子,來個包圓,回到津門一出手…我跟你說,這筆生意賺的就沒數了。等過了年,我還得去山東,離字團、坎字團,不但打教民,還要打洋教。聽說教堂里好東西更多,只要打進去,我再來那么幾回,咱也成了體面人了。”

  “殺教民,打洋教,這不就是強盜?”趙冠侯一皺眉“山東地方官府,還跟著分臟,難道巡撫不管的?”

  “管?這令就是山東巡撫毓佐臣下的,他支持著拳民殺洋滅教呢,怎么管。再說山東地面不靖,有響馬,有練拳的,有吃教飯的,他哪管的了啊。放心,出不了事。”

  曹仲英得意洋洋的介紹著自己的生意,曹仲昆、李秀山都聽的津津有味,趙冠侯卻總覺得,一絲不安的感覺,縈繞在心里。窗外風雪漸大,路上行人逐漸減少,只有一批又一批蓬頭垢面的流民,在大街小巷間游蕩、聚集。三五成群交頭接耳,對著那一間間高門大戶,富貴人家,指指點點,眼中射出名為希望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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