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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六章 青史必不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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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韻堂中的燭火滅掉。一夜商談的內容,亦隨著蠟燭熄滅而結束。無憂堂的園林、院落,沐浴在造成的陽光中。幾只小鳥在枝頭“啾啾”鳴叫。

  無憂堂的西角門口,紀澄坐著一頂小轎抵達。他非京城人,家在北直隸永平府。正月十八便是所有衙門開始上班的時間。他昨日便到京師。今日來拜訪賈環。

  賈環住的無憂堂這里,訪客較少。無關的人,多半都在榮國府前院候著。更何況賈府如今遠不及昔日。不過,賈環這里人口不少,奴仆進進出出。

  “紀翰林早。”“紀大人好。”紀澄一路暢通無阻,在甬道上,有相熟的管事們停在路邊,笑呵呵的招呼著。

  紀澄一身青衫,時年二十三歲,容貌清秀,滿面春風的拱手,一一回應。他和史姑娘的婚事已經大致定下來。還在下聘禮,看日子。預計會在春末成婚。

  到夕韻堂所在的院落門口,紀澄深吸一口氣,整整衣衫,邁步進去。

  他和史姑娘的婚事,能得償所愿。都是拜院首所賜!他豈是知恩不報的人?他昨日回京,晚上便聽說了含元殿議事的經歷。他是前途無量的翰林。消息渠道并不閉塞。

  為他的婚事,賈院首得罪了華大學士。他早上過來,看他能不能幫上點忙。

  一夜未眠后稍作休息的賈環在無憂堂的書房里招待著前來拜訪的紀澄。

  幽雅的外書房中,清茶裊裊。帶著清寒的日光,落在小廳中,桌椅陰影斑駁。

  紀澄感激的道:“我和史姑娘的婚事沒有院首的支持,肯定無法成。我銘記在心。”

  以他和賈環的私交,這樣感激的話,他還是要說出來。因為,恩情太大。

  賈環疲倦、溫和的一笑,道:“伯言,聽到昨天京中的消息了?日后好好的待云妹妹。”

  他倒不會虛偽的說:不關紀澄的事。他和華墨非同一陣營。但華墨短期內肯定顧不上他的。含元殿上,華墨推波助瀾的根本原因,便是那日強闖華府之事。

  紀澄用力的點點頭。他會的。

  接下來,兩人談了什么,就不得而知。

  “日暮風悲兮邊聲四起,不知愁心兮說向誰是…”

  賈環和紀澄在書房里密談時,隔著數個院落,賈環視線看不到的地方,跋忽勒依靠在走廊的欄桿上,吹著胡笳。他是月氏國貴族出身,音律諳熟。

  小廳的八仙桌上,一壺殘酒已空。酒壺邊是一把長劍。

  他在碎葉,為救出族人,出賣他心愛的女子宛國公主。又因刺殺的變故,被迫給賈環賣命。自西域來京師。漢人新年,他亦思鄉。

  威震西域諸國的賈使君,回來后,似乎遇到了不小的麻煩。他不知道此生還有沒有機會回到故鄉。

  十四日下午,整個京城沉浸在西域、漠北封賞的議論中,同時還有節日的氣氛。

  自十四日起,京中取消宵禁三日,天子與民同樂。共慶元宵。

  下午四點許,便是夕陽的光景。小時雍坊的張府,籠罩在這凄美的霞光中。

  賈環、羅君子、紀澄、喬如松匯聚在張府中。并非因為拜年。他們早就來山長府上拜年過。張承劍派人將他們這些在京中的同學請來。

  儀門后的小廳中,氣氛微微有些凝滯!羅君子三人沉默的喝茶。張承劍胖乎乎的,來回走動著,焦慮難安。喬如松問道:“伯苗兄,山長怎么會有如此念頭?”

  天子諭令與民同歡,京中各處正在由吳王安排著元宵佳節的等會。京中的節日氣氛早就濃郁起來。而山長想要上書勸諫天子,不可空耗財力。

  “唉…”張承劍扶著肚子,道:“家父打算致仕!”昨天有確切的消息:他父親將調任工部尚書。他父親今年七十六歲,打算在致仕前,最后一次勸諫天子。

  羅君子輕聲道:“伯苗兄,稍安勿躁。看子玉和山長怎么談的吧!”他是君子性情,但又不傻。山長上書,必定會觸怒天子。而書院一系,政敵在旁虎視眈眈。

  張府的書房中,賈環和張安博相對而坐,在桌幾邊喝著茶。氣氛融洽。

  并沒有如同外面諸位同學的猜測,山長正考校著賈環的經義:四書、詩經、春秋。山長張安博是天下聞名的大儒,治春秋。

  賈環十道題有五道答不上來,尷尬的解釋道:“弟子許久未曾溫書,教山長失望了!”

  自雍治十三年,他中會元、探花。經義他就丟開手。他只是將經義當做敲門磚而已。近八年的時間過去,他早就不是那個學霸了!而山長的考試,至少是博士生水平。

  張安博七十六歲,須發皆白,老態龍鐘。但他坐在椅子中,自是一代大儒的氣度!如山如海一般!

  山長性情寬厚,笑一笑,道:“子玉有時間時,還是要讀一讀經義。”

  賈環明白山長的意思,起身,恭敬的道:“弟子謹記!”他的行事準則,不是圣人言,不是經義!不是六經注我,而是我注六經。他的準則是他受到的現代教育。

  而山長是理學大家,大儒。他以圣人教導,實踐此生。

  山長笑著喝口茶,道:“伯苗叫你們幾個來的吧?他啊,讀書不成!膽子又小。這些年跟著我,吃了不少苦!”言語溫和,流露出舔犢之情。

  賈環并不隱瞞,點點頭,“嗯。”

  山長神態溫和,敘說道:“子玉,我如今七十有六,當日何新泰舉薦我為左都御史,國不可無諫臣。這五六年來,我不敢懈怠。只是,子曰:躬自厚而薄責于人,則遠怨矣。我上書諫言,未做到如此。所以,朝中對我有怨。

  如今天子要調我為工部尚書。我無戀棧之意。致仕前再上最后一本吧!元宵節花費,俱是吳王所出。但所費的煙花、花燈、賞賜,一樣空耗財力。國事艱難,人君不可不戒之!”

  賈環輕嘆。

  山長的意思:雍治天子想大辦元宵節,雖說費的銀子是吳王的。但是,一樣空耗人力、物力。煙火絢爛,費了多少錢?燈節時,民眾如潮,各權貴府邸爭奇斗艷的花燈,不是耗費?天子帶頭搞奢侈之風,鋪張浪費。民間可想而知,他如何能不上書?

  國朝當前的情況,賈環很清楚。衛大學士是由戶部尚書升上去的。現任的戶部尚書趙鶴齡和賈府交好。國朝武功達到頂峰,但國家財政已經破產。

  這個時候,身為天子,應該做的是什么?率先垂范,勤儉節約。使風俗淳樸、簡約。

  賈環知道山長的道理沒有錯。但是,雍治天子都快死了,跟他說這些有鬼用!雍治天子但凡私心少一點,以國事為重,紀興生就不會被抄家流放。

  賈環直言道:“山長上書勸諫,必然觸怒天子。宋溥在一旁盯著,惡意滿滿,后果不堪設想。山長當為伯苗兄幾人、為書院考慮一二。”

  張承劍是山長的長子,他還有兄弟姐妹。山長觸怒天子,牽連到張家,有八成的概率。

  山長坦然的一笑,道:“這要請子玉幫我善后。”

  后果他怎么不知道?但天子快要死了,到底何時呢?國家的損失越少越好!他身為諫臣,天子犯錯,他上書勸諫,是他的本分、職責。他并不畏懼死亡。

  二十一年前,雍治天子政變前,他上書未果,選擇辭官創辦書院教書。二十一年后,他已經七十六歲,不想再選擇逃避!

  賈環艱難的笑著。

  讀書人,講的是仁、義、道,而非生死!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

  講的是:天地有正氣,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為嚴將軍頭,為嵇侍中血。當其貫日月,生死安足論!

  但是,現實啊!他和山長,在雍治天子心里,現在是捆綁在一起的。山長觸怒天子,更增加天子對他的看法!他現在的局面,已經非常的艱難。

  山長倒下,他、張家、書院系、怎么善后?宋溥等人會不會政治追殺?不言自明!

  山長寬厚的微笑,堅持道:“子玉,我知道很讓你為難。但有些事,我想做!國朝不僅有謝旋、華墨這樣的佞臣,亦有硬骨頭的大臣!若有不測,求仁得仁。青史必不罪我!余下的事,有勞子玉費心。”

  這是他的選擇!

  賈環眼睛微紅,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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