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9章 仙夢
山水飄搖間，人情冷暖處。
遙知不是仙，心怯無歸路。
這里是？
沒多少行人的古舊街路，沒幾個修道者的小小坊鎮…
鎮中那小小的閣樓，還有個帶著巴掌印破洞墻壁的客棧，那唯一能算作人來人往的酒樓…
低頭一看，原本已經雄壯魁梧的身體變成了少年時的模樣，穿著一身短打衣裳，攥著拳頭還能感覺那曾經懷念的繭包。
項羽？
不，田大牛。
“師父…師父！”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路奔跑著撞開了幾個行人，沖入了那閣樓中。
推開閣樓的門，田大牛看到了站在窗前面對著窗外的‘教書匠’，正和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拿著一卷書冊搖頭晃腦的品讀。
“師父…”
腦海中傳來了一聲：“去給為師打二兩清酒回來。”
“哎！”田大牛重重地點頭，手背蹭了蹭眼眶的淚水，扭頭又奔了出去。
奔，狂奔，在這個朝思暮想的小鎮上狂奔。
他開懷大笑，惹得路人紛紛躲避…
“掌柜的！我打二兩清酒！”
“您拿好嘞！不用不用，坊主平日里對我們多有關照，莫說幾兩，百斤也是供得起啊！”
“這是金子，我師父才不會貪你們這小便宜！“
田大牛一本正經的說著，提著小小的酒壇，扭頭奔向了來路。
突然他頓住腳步，看向了街角那個不起眼的小店，身軀輕顫了下。
小店前擺了張桌子，桌子上趴了個長發年輕人，桌子前面有塊板子，上面寫著：‘本店收：二手法器、二手法寶、二手靈根、二手小師妹大師姐掌柜夫人。’
“大、大哥！”
“嗯？”趴在桌子上的年輕人身子不抬起來，只是抬了個頭，帶著迷蒙的睡眼，打了個哈欠。
“大哥！”田大牛提著酒壇跑了過去，沒跑兩步，就感覺腳下被人絆了下，向前猛地跌倒。
跌倒的時候還死死抱著酒壇。
抬頭對著絆自己的人怒目而視，看到了那抱著手臂站在那，嘴角帶著些不屑的刁蠻少女。
“四妹…”
“大笨牛！你喊誰四妹！”少女跺跺腳，又嗤的冷笑一聲，“你該不會是發了癔癥，早就對本郡主有想法了吧？”
啪的一聲，這少女捂著額頭、抓住了那顆核桃，對扔核桃的年輕人怒目而視。
趴在桌子上的年輕人嘴角一撇，這是對戲過了的懲罰。
演戲，必須是認真的。
田大牛從地上爬了起來，看看那懶散的年輕人，看看芷燕，再看看那懶散的年輕人。
年輕人像是有些無聊，在自己腰間的曲元袋中抱出了一只白色的巨蛋，自然就是那天使蛋了。
田大牛再也沒了半點懷疑…
明天宗…項羽…西楚霸王…垓下之圍…
恍若夢境般，在他腦海中漸漸褪去。
“今天這是怎么了？”年輕人伸著懶腰，開始擦拭著天使蛋，“你睡蒙了？怎么不吵著和我比斗了？”
“比、比！”田大牛嘿嘿一笑，“我先給師父把酒送去啊！你們在這里等我！一定要等我！”
項羽說完就跑開了。
等他跑遠，周舟和芷燕對視一眼，同時松了口氣。
這第一關算是過去了吧。
接下來…看師父如何安排吧。
玄都說，讓項羽在幻境中再過一次百年人生，可以將他的記憶‘置換’，給他塑造另一個‘田大牛’出來。
周舟本是有些猶豫的，可他心中一軟，還是決定試一試。
玄都在這，玉帝和天條自然不用多考慮；而且南柯一夢的神通，對于玄都來說也完全就是一件小事。
米凱爾吃了人參果，在天使蛋中靜靜消化。
這夢境，何嘗不是另一個真實？讓項羽在這里經歷另一個人生，或許會對他有所幫助吧。
周舟用仙識和自己師父交流著。
‘師父，三弟的師父是誰扮作的？’
‘你二弟。’
‘呃，希望別出什么叉子。’
‘應該沒事。’
玄都坐在酒樓中，和十二分拘謹的小瀾和小魚一起。這兩個丫頭沒什么演技，很容易穿幫，就在給周舟的師父不斷倒酒添菜扇風。
這可是小瀾的師祖大人！
玄都也對小瀾挺滿意，不斷輕笑著點頭，兩個小丫頭都是大氣不敢喘，稍有些滑稽。
這里不是項羽的夢境，準確來說應該是玄都師做出來的幻境。以假亂真、虛幻對立，讓只是道融境界的項羽迷失其中再簡單不過。
別說項羽了，周舟、天蓬等人也有些迷茫。
‘莊周曉夢迷蝴蝶’，到底蝴蝶是莊周，又或是莊周是蝴蝶？
此間之妙境，耐人尋味，十分耐人尋味。
玄都品著美酒，神態悠然，這還是第一次近距離看自己徒弟做事，也存了考教周舟的打算。
手指敲打著桌面，他在掌控著幻境的節奏。總體來說，讓項羽去經歷百年歲并不需要花費太多時間。項羽只要能夠一直沉浸在這個世界中，然后截取一部分畫面就足夠了。
幻境中的故事走向，和他們經歷過的現實自然不同。
周舟本色出演，戲份也是最重，他需要引導項羽過這百年，也是壓力最大的一個。
像是一處話劇，只是彼此將人生入戲。
能不能成功，有沒有什么效果，也就只能聽天由命，看項羽自己的造化了。
田大牛跑去給師父送酒，樂呵呵地跑回來和周舟說話，只是這次沒有求切磋了，原本少年時那好勇斗狠的性子淡了很多。
周舟有點無聊的打了個哈欠，繼續趴下睡覺，天使蛋也收回到了曲元袋中。
小郡主芷燕鼓著嘴角從旁邊走了過來，抬手就要對周舟無禮。田大牛立刻出手，攔在了芷燕身前，抓住了芷燕的手腕。
“你放開！臭莽牛！”
“不可對大哥無禮！”大牛板著臉呵斥，不自覺就帶上了霸王的威嚴。
芷燕卻是嘴一撇，哼了聲，把小手抽了回來。
“不和他動手還要和你動手嗎？我只要他一個紙鳶！你又要做什么！”
“如果你要找人切磋，找我就行！”田大牛拍著胸口，砰砰作響。
“哼！昨日教訓的不是你！”
兩人一言不合就留開打，這也是在當年的坊鎮上經常出現的。
很快，田大牛和芷燕就在街上大打出手，一如他們當年那樣。只是大牛的招式在猛力中多了一些輕巧，而芷燕還是如同花蝴蝶一樣，在風中飄舞。
周舟不知何時坐起來看著，眼中略帶些懷念。
師父做出來的這個幻境好厲害，他也有些分不清了要…
幻境之外時間只過了片刻，幻境之中時間已經過了三個月，也是轉瞬就過。
只給項羽的記憶中留下一些可以串聯的片段，那就是一個完整的人生。
“我要走了。”
周舟坐在千年小店的屋頂，身邊放著那顆安靜的天使蛋，“找個仙門投奔，修行，成仙，求長生。”
“我跟你！”芷燕柔情滿目的看著他。
大牛心中一熱，就要開口說跟隨，只是話到嘴邊就咽了下去…他還想著自己師父。
“大牛，好好修行，別等我下次回來了，你還沒凝丹。”周舟笑著說了句。
凝丹…
大牛身體震顫了下，他是無法凝丹的…不對，自己經歷的霸王之路莫非是夢境？只是自己空想的？自己如今是可以修行的嗎？
大牛目光有些復雜，眼底能看出有深切的糾結。
周舟立刻笑道：“我明天離開，咱們找個地方喝酒吧。”
“嗯！”大牛重重的點頭，差點陷入了某些魔障。
不能凝丹，就是大牛的魔障。
一夜無話，第二天離開小鎮的時候，大牛背著一個包在前路上等著，看到周舟和芷燕后，不好意思的撓撓頭。
三人行，從洪荒的最底層。
接下來的劇本，就是周舟制定的了，有玄都一手導演，自然沒什么紕漏。
英俊瀟灑的大哥，憨厚耿直的二弟，活潑刁蠻的三妹，他們三個在一處仙門之前義結金蘭，當然這次沒有半點天地異像。
然后，轉身，參加了這次的仙門選拔。
在選拔過程中，服用了道融丹的芷燕被篩了下來，周舟和大牛同時選上了。他們卻不愿進入這處仙門，也不愿拜仙人為師，甘愿為了義妹放棄仙緣。
他們的兄弟感情，感動了這處仙門的祖師——天蓬扮演的一名老人，名為天崩老人。
“唉，我當年，也有兩個親如手足的兄弟啊！”天崩老人被他們三個的兄妹之情感動，一并收做了弟子。
在他們今后即將生活的山頭上，周舟和田大牛立下誓言，一定要幫三妹續上仙緣…
后面的展開就很簡單了，就是修行。
難的是如何讓項羽克服心中的魔障，相信身為田大牛的他是可以凝丹的。
為此，周舟做了不少功夫，可田大牛還是沒多少信心。
還是天崩老人出面，說若要給你們三妹續上仙緣，就必須有仙人的修為，若是凝丹都不敢嘗試，如何能成？
田大牛于是克服了心中障礙，咬牙面對自己的命途，和周舟一起閉關沖擊金丹境。
當然，此時幻境內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注視著田大牛罷了。
幻境中不能修行，但可以煉心，雖然只是截取一次次的片段，但也能塑造完整的人生記憶。
這次是比較關鍵的，全在項羽本身是否真的有追求仙道之心…
總算沒辜負周舟為他做這些的一番苦心，田大牛凝丹成功，丹成八品，引起了山門震動。
而周舟半個月后也凝丹成功，丹成九品，壓了大牛一頭，但大牛根本不在乎這個，抱住了周舟和芷燕嚎啕大哭。
凝丹了，修道也就沒了威脅，今后都是一片坦途。
只是為了讓項羽能夠體會仙道、加深印象，周舟他們安排了一場百年大戲…
先是天崩老人和人斗法下落不明，山門失去了頂梁柱，陷入內憂外患之中。再是芷燕再續仙緣需要幾種珍貴的草藥，周舟和大牛開始為了三妹奔波…
十年一晃而過，周舟直接突破到了元神境，被當做了山門未來的掌門人培養。
大牛也不差，金丹即將圓滿，邁入元神已經順理成章。就在這時，周舟被人偷襲，差點廢了修為，身受重傷。大牛一怒強行突破到了元神境，提劍去找仇家報仇，引發了仙門傾軋之戰…
仙門設定為普通的小仙門，門中有幾個普通仙人的那種。
這一戰，就打了幾十年。
之前觀摩項羽和虞姬‘大戰’的神仙都加入了其中，賣力演出，想跟玄都師結下善緣。
幾十年后，他們仙門贏了，天崩老人也回歸，失去了仙力開始閉關。而渡仙境的周舟和元神后期的大牛，成了仙門中的頂梁柱。
這幾十年，其實只是選取了差不多幻境時間半個月，全在田大牛感覺。
因為修道者大部分時間都在修行，在這些上面做手腳很簡單。田大牛閉次關就幾年過去了，其實不過是一眨眼，由玄都出手注入一些修道感悟，田大牛根本察覺不到什么。
這場戲，估摸著可以在洪荒時間的一天內，演到周舟和田大牛成為天仙…
接下來的幾十年，周舟和大牛除了修行，就是為了三妹的‘病’奔波。漸漸的，珍貴的草藥一株株聚齊，最后只剩下一株冰蓮，有一條仙境的冰龍鎮守。
兩兄弟準備了諸多寶物，想要換取冰蓮，但最后還是鬧翻了臉，雙方展開大戰…
這冰龍當然是小白龍變化的，也是本色出演，打的周舟和田大牛十分狼狽。
他們費盡辛苦，合力斬殺冰龍拿到了冰蓮，然后相視一笑…
從他們開始修道至今，周舟即將成仙而大牛也即將成渡仙，其實雖然歷經磨難，但都是順風順水…
這次也是一樣，他們有了這冰蓮，就能治好芷燕的病，讓她一起修行，然后三兄妹在天地間逍遙…
田大牛突然站住了，在周舟剛飛起來，要離開這片冰原的時候。
“大哥。”
大牛一聲呼喊。
周舟動作頓住了，雖然被喊了不知道多少聲，但他聽出了這聲呼喊的不同。
轉身，笑容有些勉強，看著冰原上站著的項羽。
“怎么了？”不自覺的，周舟聲音有些發顫。
田大牛突然跪在了冰原上，對著周舟深深磕頭，再次起身，那有些被凍紅的臉上，滿是淚水。
“大哥，大哥…讓我再喊一聲，大哥！哈哈！哈哈哈！”
大牛，不，應該說是項羽。
他大笑著，滿是眼淚的大笑著：“百年修道路，不過一夜夢！夢里能和大哥你一起，我值了！值了！”
“傻牛，你發什么癔癥？”
周舟輕笑著，已經從剛才的手足無措中稍微恢復了過來，“快些回去吧，芷燕還在等著。”
“大哥！”項羽又叩了下去，聲音在雪中傳了出來：“我是大牛，但我也是項羽！我雖一直妄想修仙，妄想能夠和大哥一起，像這樣，像我們夢中這樣，逍遙天地…可我做不到！”
“大牛…”
“外面還有不棄我的將士！還有不離我的虞姬！大哥！”
項羽站起身，深吸一口氣：“我不能久睡，不然軍中必定大亂，如今已經沒了多少兵力，不能讓漢軍有可趁之機！”
周舟緩緩閉眼，頹然一嘆。
道了句：“大家出來吧。師父，勞累您了。”
冰原破碎。
這仙夢，也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