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無題
如今的通海星上，不止一個人在猜測這樣一個問題。，
趙代宗到底出什么事了？
從軍艦島之戰以后，這位趙家的實際統治者就忽然在公眾視線里完全消失掉了，就連很多趙氏家族的高層成員也突然就斷掉了關于他的消息。若非從他的心腹手下那里，證實了他此時正在如晦島上，安然無恙，人們簡直要懷疑他是否遭遇不測，人間蒸發。
現在的情況實在是太反常了些。如晦島，那是唯有少數高層成員才能定期前往的度假勝地，擁有通海星上最為美麗的景色，以及最為奢華的改造，被很多人譽為人間仙境。
趙代宗是家族里出了名的鐵人工作狂，但每年也會隨夫人一道前往如晦島短期休假，那個小島的魅力可見一斑。
然而，趙代宗以前可從來沒有在公務緊急的時候，仍幽居如晦島，對公務不聞不問。
軍艦島之戰后，趙家和中央的矛盾變得更加尖銳，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都需要家族全體同心協力，與這個超級大國的政府斗智斗勇，可以說正是要緊的時候。而來自天京的議會軍事委員嚴城，也不出意料地在第一時間出手發難，給趙家人制造了一個很大的難題。
羅小山畏懼家族的清算，有意叛變趙家，投降中央。
最初得到消息的時候，很多人都感到有些難以置信，但震驚之余卻又不得不承認，這件事從邏輯上講有那么幾分可能。軍艦島之戰。家族本是勢在必得，卻因為羅小山的低級失誤給了對手可乘之機。突擊兵團的位置落到中央系手中。對家族戰略算是比較嚴重的打擊，那么他也必然會受到相應懲罰。這種情況下有鋌而走險的沖動，并不令人意外…
唯一的問題就是，趙家高層對于這類叛逃事件的反應一向很快，這一次怎么會坐視羅小山投奔到死敵懷抱？
事實上，趙家高層的反應的確很快，羅小山都能察覺風聲不對，趙家人又如何察覺不到？但羅小山畢竟是中高級的軍官，流傳的消息也有頗多疑點，具體要如何處置就需層層請示——趙家在通海的統治就是靠的這種絕對的集權結構。而多年來擔任領袖的莫不是二十四小時連軸轉的工作狂，這套決策體系顯得異常高效。然而現在趙代宗失聯，問題就出現了，面對羅小山可能叛逃這樣的大事，趙家竟沒人能拍板做出處置！只能死板地執行幾套預案，任由事態發展醞釀。
于是所有人都眼睜睜看著羅小山最終落到了嚴城手中，盡管期間也有不少人表示，羅小山絕無可能叛逃，眼下的局面不過是中央系的人在渾水摸魚…但是這種事向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除非趙代宗親自發話可以從輕發落，否則誰敢拍著胸脯說，羅小山就一定沒問題？
而趙代宗，現在就究竟在干什么？
如晦島。觀月齋。
這座位于如晦島最南端的宅邸，享受著人間仙境中最美好的景色，有金燦的沙灘、碧藍的淺海。背靠山林溪水，還有姹紫嫣紅的花叢環繞——而這一草一木。都是耗費巨額資金從母星移植過來。
不過自從五十年前上代家主趙志儒改造觀月齋，這座裝潢淡雅的別墅就成了家主獨享的福利。而在十年前。趙志儒的發妻去世以后，急劇衰老的趙志儒將家族權力大量交接給趙代宗，然后便將觀月齋中的所有個人用品全部搬走，如今這里已是趙代宗的私人宅邸。
當然，身為家族領袖，趙代宗基本不會在如晦島久住，倒是他的夫人李玥，一年里有小半的時間是在島上，幾年來對這座面積不大的小莊園一點一滴做著改造。
可以說，李玥才是如晦島觀月齋的真正主人。
所以，當趙代宗忽然發現自己的書房已經被不知不覺間改造成一座監獄的時候，為時已晚。
4月3日，軍艦島之戰后的第二天傍晚，趙代宗已經被困在書房長達兩天時間，期間水米未進，臉色略有些蒼白，但身姿依然筆挺剛直，目光也銳利如昔。
而當書房門外，那個風姿猶存的女子身影出現時，趙代宗第一時間便將目光轉了過去。
不出意料，是李玥，那個在22歲時嫁給他，與他共同生活了33年的結發妻子。
稀疏的胡茬隨著嘴唇的翕動微微顫抖，趙代宗的聲音略為沙啞：“值得？”
書房外面，傳來女子不屑的笑聲。
“看到你這強作鎮定的模樣，我就覺得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怎么樣，沒想到會被困在自己家里吧？”
趙代宗閉了下眼睛，點點頭說道：“的確出乎意料，趙紫調查的結果，是你從不同的渠道采購調配來大量的可疑建材，并加固了地下室的倉庫。沒料到你居然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改造放到了書房…七局特工，名不虛傳。”
聽到七局特工四個字，李玥的身體明顯地僵硬了一下。
那是她最大的秘密，無數次午夜驚醒，令她冷汗泉涌的噩夢之源。身為趙代宗的妻子，她的真實身份卻是效忠于中央政府的七局特工，潛伏在趙家內部已經有三十年之久的特工！
過了很久，她才放松了緊繃的肌肉，有些自嘲地搖頭笑道：“你知道了…你當然知道，發生在這個星球上的事情，有哪件事你不知道？什么時候？是三年前我秘密返回母星被發現了？還是最近對趙天華的行動露出破綻了？”
借著，李玥又說道：“但是無所謂了，無論你是出于什么原因，但你的自大終歸會讓你付出代價。這一次中央政府是要動真格的，你們趙家的王朝很快就要覆滅。罪惡的統治將要被推翻，再也沒有人會因為趙家人的存在而痛苦折磨。而你們，你們每一個人都將在法律的審判以后下地獄去！然后你們就會發現地獄里面有無數的惡鬼在等著你們！”
說到后來。李玥的表情已經變得有些猙獰，雙手抓在走廊的門框上，指尖發白。
很難想象，這對共同生活了三十年的夫妻之間，竟孕育了如此惡毒的恨意。
趙代宗看著妻子陌生的模樣，心中感慨萬千。
“其實我從一開始就知道，270年，你20歲生日那年，七局特工與你秘密接觸。將你破格納入特工培養體系。聯絡人…就是你的高中音樂老師黃田禹，沒錯吧？”
李玥愣了一下，隨即冷笑道：“看來你事后調查得很詳細…”
“我說了，我從一開始就知道。”趙代宗淡淡地說，“黃田禹從271年以后就再也沒出現過，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聯絡人方子明。七局給你的理由是黃田禹有工作調動，但實際上黃田禹在271年3月就被我控制起來，他的嘴巴很硬，但死前還是把知道的事情全都說了出來。而后面那個方子明根本就是雙面間諜。他每月從我這里拿取大量的資金，用于購置位于自由聯盟新加州的產業…”
“這不可能！你胡說八道！”李玥尖銳地喊道，“別想用這種可笑的借口騙我，你要是早就知道。為什么不早早就處置了我，就像你處置黃老師那樣！你如果早就知道我是特工，為什么要留我活到現在！？”
趙代宗抿了下嘴唇。沉默了起來。
“哈，無話可說了？想用這種荒唐不羈的說法來動搖我的信念？你這是狗急跳墻了嗎趙代宗！”
“不。我只是以為你還記得我曾經說過的話。”趙代宗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在娶你過門的時候我就說過。當你成了我的女人以后，我就會包容你的一切錯誤，并賜予你想要的生活。所以我可以饒恕你的背叛，可以放任你成為七局特工，可以讓你拿著一些無關痛癢，真假參半的家族情報去向中央邀功，甚至可以容忍你將趙天華，我們的親生兒子寵溺成一個一無是處的紈绔廢物，你想要的，我都給你，因為你是我的女人。”
“哈…”
聽到這番冷冰冰的，不帶半分感情的話語，李玥張口結舌，竟不知該說些什么。
“簡直，簡直胡說八道，荒唐，太荒唐…”李玥聲音顫抖起來，只覺得內心深處仿佛有一團火藥被引燃，強烈的沖擊波卻無從釋放，整顆心臟都想要炸裂了一樣。
她臥薪嘗膽三十年，無數次游走于精神崩潰的邊緣，終于找到機會，不顧一切地放手出招，她早就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準備，為的就是要看到趙代宗，這個折磨了她三十年的男人那痛苦、恐懼、扭曲的表情。
她要把這個通海星的統治者，高高在上的君王踩在腳下，用盡一切手段折磨他，把過去三十年的痛苦加倍返還！讓他在絕望之中墮入深淵，而絕不是現在這般悠然地說什么自己是他的女人！
趙代宗卻依然面色不改，淡淡地說道：“我依然記得267年，我第一次遇到你時的畫面，雖然只是出身一般富貴人家，可你就像一只高貴的鳳凰，你的美麗壓倒了那次晚會里所有的女人。我從那個時候就發誓一定要讓你成為我的女人，無論付出什么代價。”
李玥緊咬著牙關，低聲吼道：“我從來不是你的女人！”
“不，你就是我的女人，你我是合法夫妻，你生了我的孩子。”
“可我從來就沒愛過你，你看到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偽裝，我潛伏在你身邊唯一的目的就是毀了你和你的家族！我真正愛的人是…”
“金玉明，你的青梅竹馬，同樣由黃田禹一手發展起來的七局特工。”
這一次，李玥是真的驚呆了，金玉明這個名字是她深藏心底的最大，想不到…
“我不但知道你一直愛著金玉明，我還知道你曾與他多次幽會，最近的一次甚至就在你懷孕前的幾天。他偽裝成十二金釵的成員與你相會。你欣然赴約，然后就在那次約會后你堅定了加入七局的決心。因為你天真地想和心愛的男人奮斗在同樣的崗位上。”
“你，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我甚至知道七局一直借助金玉明來操控你…長達三十余年。”趙代宗說到此處，竟忍不住笑了一下，“期間你們幾乎沒有見過幾次面，更不用說什么自由。但就在最近，你的聯絡人告訴你，只要等局面再有所改觀，你就可以從這個漫長的任務中解脫出去。所以你就等不及自行開啟行動。”
李玥聽到此處，終于確定了眼前這個男人…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他居然真的什么都知道，早在三十年前就知道了一切。但還是不露半點破綻地讓自己在他身邊潛伏行動了三十年！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不，現在不需要考慮那么多，無論趙代宗這個瘋子在謀劃什么，他都已經失敗了！這三十年，自己從來對他沒有過半分感情！
趙代宗笑了：“哪又怎么樣，你人就在我這里，三十年來無論你是否心甘情愿，你我同房有幾千次，所有的花樣都已經玩過。”
“就算身體…但至少我的心靈從來沒有屈服過！”
“是嗎。可是在我看來，這三十年來，你的心同樣已經屬于我了。你自己可以算一算，你一天有多少時間是在思考我的事情。又有多少時間是在回味和金玉明度過的時光？”
李玥咬牙道：“與你有關的事情只有仇恨！”
“就算仇恨也好，你的一顆心的確都是拴在我身上，而不是放在其他地方。何況每一次你和上級聯絡人聯系前后。尤其與金玉明通話之后，都會特別小心謹慎地伺候著我。生怕我有什么不滿意，或者內心起疑看出端倪。破壞了你的臥底大計。每到那段時間，我就格外享受你的曲意逢迎，你的表現甚至比真正的愛人更親切，那么我又何必在乎你聲稱你愛的人是誰呢？”
“你！？”
“何況你還生了我的孩子。”
“那個可笑的孩子只是我的一件道具，我就算生下了他，也從來沒有愛過他！每次看到他那與你越發相似的臉，我就恨不得讓他立刻去死！”
“但他依然是你我所生的孩子。”趙代宗說道，“而你心愛的金玉明，你已經基本不可能為他生育了，不是嗎。”
“那又怎么樣，反正趙天華很快就會去死了！”
趙代宗沉默了一下，笑道：“是啊，這一次他大概是真的死定了。”
李玥獰笑著說道：“他不知死活地去撩撥岳馨瑤，無論最后事成與否，他都將面對岳家的瘋狂報復，而你們趙家也永遠別想拉攏到這個強援！”
趙代宗問：“那么，你開心了嗎？”
“我當然開心！只要一想到你們趙家的覆滅，我就興奮地輾轉難眠！你也好，趙志儒也好，甚至是趙東陽也好，你們誰也跑不了！”
趙代宗點點頭：“你開心了就好。”
這輕描淡寫的態度完全激怒了李玥，她不顧一切地拉動了走廊上一個暗藏的機關，書房內頓時電光繚繞，高壓強電流直接轟到了趙代宗身上。令后者痛苦地蜷縮了一下身子。
片刻后，李玥拉起機關，心中有些暗恨機關的威力還是差了不少，奈何不了身體強壯的趙代宗…畢竟改造修筑的時候要避過趙家無處不在的耳目，沒法做得太徹底。不然直接把趙代宗殺死在這里，就算接下來自己也要慘死也不虧了！
趙代宗在書房里緩了口氣，直起身子，臉上依然掛著那淡淡的，略有嘲諷的笑容：“你看，你的喜怒哀樂，都牽掛在我身上。歸根結底，你的快樂，你的痛苦都由我賜予，你…當然是我的女人。”
“見鬼！”
李玥終于承受不住壓力，猛地轉身而去，沿途將所有擺在面前的裝飾家具統統打翻在地！仍感到怒火難平。
片刻之后，她壓住火氣，給手下人發去通訊。
“小畜生得手了沒有？”
另一端傳來回復：“還沒有…岳馨瑤非常警覺，察覺不對以后第一時間就逃往群星島的安全屋，現在我們正配合趙天華全力拆除外面的大門，還要一點時間。”
“加快，雖然此事就算不成也足以摧毀兩家的關系，但最好還是把事情做絕，到時候就算你我暴露了，趙家也無可挽回。”
“明白…非常抱歉，之前沒想到岳馨瑤居然還有后手，本以為她毒性發作以后就無力抵抗了，但…”
“好了，不要浪費時間去作無謂的悔恨，盡快行動吧，我在這邊能拖延的時間也有限。對了，趙志儒那個老家伙去哪里了？”
“不清楚，他離開如晦島以后，我們的人就跟丟了。”
李玥心中微微一亂，但還是穩住了：“老狐貍果然是老狐貍，盯緊一點，那老狐貍手里肯定還有底牌，我們千萬不能功虧一簣。只要這次把趙岳兩家的聯盟徹底破壞，中央一定會下定決心鏟除這個毒瘤！”
“是！”另一邊傳來有些狂熱的回應。
“另外，局長有沒有新的指示？”
“局長…沒說什么，只是讓咱們相機行事。”
李玥點點頭，然后又問：“他沒有說起跟我有關的什么事嗎？我是說…他有沒有提起金玉明，之前局長說過會讓他在合適的時候配合行動。”
“沒，沒有…”
“我知道了，我有機會自己問局長吧。你們抓緊做事。”
掛斷通訊以后，李玥輕輕出了口氣。
有些可惜，最后還是沒有見到金玉明…老實說，這么多年過去，對他的印象也很淡了。
最早的時候，每一天都如生離死別，但隨著時間推移，感情終歸還是淡了下去，和他的通訊從幾天一次慢慢變成幾周，幾個月…而且也只是出于習慣，很難再有什么激情。
事到如今，更多是為了了卻一樁心事吧，在趙代宗身邊潛伏三十多年，如果沒有金玉明這個信念支撐，她早就崩潰了。
而這一次行動之后，她多半性命難保，所以才想在死前能夠再見他一面，跟他說幾句話。
可惜，這個小小的愿望，看來也要成為一種奢望…真的好遺憾。
但是人生不就是一個遺憾接著一個遺憾嗎？這幾十年來，李玥已經很習慣了。
接下來，只要等待事態按照預期那樣發展下去，自己就算付出再大的犧牲也是值得的了。
如果死后有天堂和地獄，自己會去哪一邊？
無論哪一邊，希望最終都能和他團聚…
雖然激情早已熄滅，可是真的很想再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