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父與子
對于趙家人而言，軍艦島上的失敗同樣意味著很多事。
趙代宗臨走時以云淡風輕的氣場，挽回了不少顏面，并重新鼓舞起了士氣。但于他本人而言，則完全沒有喪失應有的警惕。
從軍艦島離開后，他并沒有直接返回海帆，而是搭乘私人飛船，直接前往如晦島。
如晦島是位于通海星接近極點的一個冰川小島，面積不大，卻有著別具一格的景色，可惜此地并不對外開放，是趙家的私產。唯有家族重要成員才有權前往如晦島休閑度假。
飛船降落在如晦島最北端的小型港口上，趙代宗面無表情地走下飛船，然而落地的剎那，卻不由驚訝起來。
因為他在前方不遠處，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一個中等身材，慈眉善目的老者。
“爸？”
隨著趙代宗開口，這位看上去平平無奇的老人，也揭示出了非同尋常的身份。
趙家的當代家主，通海星真正的統治者，率領家族對抗中央長達五十年的梟雄，趙志儒。
這是一位極富傳奇色彩的老人，哪怕是在華夏中央，也不乏官員對這位老人敬佩有加，因為他真的就是一位活生生的傳奇。青年時代接掌家族大權，用幾十年時間穩定住通海星的局勢，又培養出了一個絲毫不亞于自己的繼承者趙代宗，在一百多年前那個英雄輩出、波瀾壯闊的歷史結束以后，華夏共和國內，真的很難找到能與這位老人媲美的英雄人物。
然而此時此刻，趙志儒卻如同一個平凡的溫和老人，笑著對自己的兒子點了點頭，然后輕聲說道：“做得好。”
趙代宗依然緊繃著面孔。卻加快了步伐走到父親身旁，用有力的臂膀攙扶著他——盡管趙志儒身體硬朗，并不需要。卻還是無言地接受了兒子的好意。
“軍艦島上的事，我已經知道了。非戰之罪。你已經處理得很好了。”
趙代宗皺了皺眉頭，不知道父親為什么要和自己說這些。
這幾年，隨著自己閱歷豐富，處事手段逐漸老辣，趙志儒已經將大部分權力都轉交到了他的手中，而且極少再對自己做的事情進行評論，偶有點撥，也都是針對重大的戰略項目。軍艦島上的比武。還沒有值得老人開口的分量。
“這些年，你做事越發成熟，很多時候做得比我預期還要好。所以我想，也是時候把位置正式讓出來了。”
趙代宗聞言一震，有些驚訝地看著父親。
權力交接的確早就定了下來，甚至他手中權力已經多過了趙志儒，但這些權力都是趙志儒讓渡給他，簡單來說就像是出租一般，隨時都有收回的可能…然而若是趙志儒真的將位置讓出，那就意味著他徹底退隱。再沒有復起的可能，這一步是必然而然，但過程并不應該這么快！他們父子關系再怎么和睦。但這也是事關一顆星球的統治權，自古以來，被皇權碾壓的父子親情數不勝數，趙志儒一代梟雄，怎么可能那么容易交出權柄？！
思忖間，只聽趙志儒又說道：“代宗，這些年，你已經是趙家實際意義上的掌門人，有什么感受？”
趙代宗想了想。并沒有如同其他的掌權者一般，回答什么兢兢業業。如履薄冰，而是深有感觸地說道：“大權在握。欲罷不能。”
趙志儒笑道：“說得好，正是要你欲罷不能才好，趙家的統治，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只是，你有沒有考慮過，我們憑什么能夠統治這顆星球，成為數億人的領導者？”
趙代宗又思索了一番，答道：“是人心，趙家得天下，靠的是人心所向。”
見父親沒有回應，趙代宗頓了一下，又說：“而后，維持統治，依靠的是慣性，當所有人都習慣于趙家的統治，習慣于在趙家的庇蔭下生活時，哪怕人心已散，也無關緊要。”
趙志儒依然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聽著。
“最后，維系這種慣性的，則是武力。”趙代宗的聲音逐漸變冷，“任何企圖改變慣性的，都以絕對的力量排除，如此，趙家的統治才能真正穩固。”
“很好！”趙志儒終于點頭了，“武力才是一切的關鍵，我很欣慰，你沒有被這幾十年的和平迷惑了雙眼，始終能夠抓住問題的核心。你不惜代價拉攏岳家，也是出于這個考慮吧？”
趙代宗點了點頭，與岳家的聯姻，是他這些年來最得意的一樁設計，岳馨瑤天賦過人，前途無量，幾乎是鎖定了的五星級超級戰士，潛力無窮，任何人都看得出來，那么憑什么趙家能把岳馨瑤拉攏過來？
單憑天狼星戰爭時期，在岳風云身上的投資嗎？顯然不夠——因為某種程度講，岳馨瑤一旦晉級五星，其價值比岳風云還要高，憑什么任人擺布？
所以趙代宗其實是給岳馨瑤提出了一個相當不錯的條件：與趙天華聯姻。
毋庸置疑，趙天華是個不折不扣的紈绔廢物——相較于岳馨瑤而言。但是比起那些青年才俊，一個紈绔廢物其實更適合作為聯姻的對象。因為紈绔無能，所以不會有太大的野心，更沒有什么強勢的本錢，于這樣的人相處省心省力，不會節外生枝。而且在強弱之勢極度分明的情況下，岳家完全可以借此機會鯨吞趙家資源，壯大自身，這是個很難抗拒的誘惑。
而趙代宗并不在意岳家人吸趙家的血，因為岳家畢竟不是根深葉茂的百年豪門，過量吸血反而有利于兩家的融合。如同上古時期，游牧文明征服了農耕文明，卻反而被后者同化。
目前來看，岳馨瑤已經安心地享受起了聯姻的便利，她開始大量調集趙家的資源，借著那些額外的稀有元素迅速強大，這是極好的趨勢。接下來只要她與趙天華生下一兒半女，趙代宗就會全力扶持，隔代傳位，而趙岳兩家的聯姻就牢不可破。
對于趙代宗的得意手筆，趙志儒只是輕輕一嘆：“代宗，為了天華，你也真的是煞費苦心了。”
趙代宗的表情頓時收斂了幾分。
沒錯，這個聯姻…當然也不僅僅是為了家族考慮。對于他那個被寵溺廢掉的兒子來說，能夠高攀到岳家千金，是他今后最大的保障。而這也是趙代宗這個做父親的，給兒子留下的一份保險。
“可惜，天華始終沒能理解你的苦心，而你在他身上花費的精力也太少了些，哪怕他險些闖了天大的禍事，你竟也一無所知。”
聽到這句話，趙代宗臉色一變：“天華他又怎么了！？”
趙志儒笑了笑，伸手從風衣內袋中取出一只透明的塑料袋，里面裝著細細碎碎的一層灰色粉屑。
“這是天華送給岳馨瑤的稀有元素，你自己看看吧。”
趙代宗小心翼翼地打開塑料袋，用指甲挑了一些，同時另一只手拉開了自己的衣襟露出胸口，而后將粉屑點在胸前，粉屑就如融化了一般消失不見。
過了片刻，趙代宗臉上一陣色變，身軀搖晃不止，同時怒意勃發。
“趙天華這該死的畜生！”
趙志儒卻沒有過多責備他，反而拍了拍趙代宗的肩膀：“你應該知道，單憑天華，做不出這種事來。”
趙代宗沉默著點了點頭。
沒錯，趙天華雖是個紈绔的廢物，卻斷然沒有這樣的手段，而且…摻雜在稀有元素中的那些東西，也不是趙天華能搞得到的。
此事必然是有人在背后慫恿，而那個人…也是一目了然。
“所以…你才跑到如晦島上來嗎？”趙代宗開口的時候，聲音已經有些干澀，“你已經把她處理掉了嗎？”
“那是你的事，自然是你自己處理。”趙志儒說道，“到如晦島上，是有另一件事，那個叫王野的孩子與我有些緣分，之后你做事的時候記得避開他。那孩子，也不簡單。”
趙代宗有些驚訝，如果不是父親提起，其實他都沒怎么重點關注過那個叫王野的狙擊手。雖然軍艦島一戰，他的表現堪稱驚艷，但畢竟只是個無根無萍的普通人類而已。
想不到父親居然是專程為了他跑來如晦島！
趙代宗張了張嘴，想要詢問他與王野之間究竟有什么緣分，但轉念就想起那個險些惹下天大禍事的女人，一陣心煩意亂。
“好了，該說的我也都說過了，剩下的事情，好自為之吧。不要忘了這個家族還需要你。”趙志儒拍了拍兒子的手，轉身離去。
趙代宗卻滿嘴苦澀，不知如何是好。
自己的事，自己處理？
趙志儒從來不是那么心慈手軟的人啊，他今日來，其實意思已經表達得很明確了。
想要繼承家主的位置，就把該處理的處理掉。
想要不辜負這個家族，就把該處理的處理掉。
是啊，早就該處理掉了，早在三十多年前…拖拉到今天，只是給自己找麻煩，平添苦惱罷了。
只是，想到記憶中那個驕傲如鳳凰一般的身影，趙代宗卻忍不住地感到心痛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