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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86)無聊中產生的航海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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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田岫琢磨北極星高差能派什么其它用場的時候,商成正煩躁地在屋子里轉來轉去。

  這是他的小書房。和他在燕山時的居所一樣,這書房其實就是一間上房,從側開的房門穿過堂屋,就是他的臥室。只不過,在燕山時他基本沒什么閑暇,每天回到家里也是忙著看公文,要不就是找人過來談公事,時常要忙到三更半夜才能打著哈欠爬上炕休息。現在好了,他總算清閑下來。如今,既沒有公文等著他簽署,也沒有人拿著雞毛蒜皮的公事來打擾,除了兵部每旬必有的軍報之外,這間屋子里就再沒有一片紙和軍政事務有關系。這既教他感到輕松,又讓他覺得很不適應。他已經習慣了忙忙碌碌的生活,突然間一下清閑起來,就難免會產生一種手足無措的失落感。而且,他之前是在燕山做提督,提轄燕山軍政諸務督領軍民一切事宜,有的是地方讓他大展拳腳,轉眼間便被安排到這里來“養病”,手里既沒權又沒兵,關鍵是無事可做,心理上自然而然地就產生了一些落差。即便他在進京之前就已經預料到這種情況,也做好了賦閑休養的思想準備,可是,當事情真正發生的時候,他還是發現自己遠沒有想象的那么堅強。

  是的,在意識到自己會在未來的一段較長時期里都無所事事的時候,他的情緒便不可控制地低落下來。剛剛搬到這個代表著“皇恩浩蕩”的莊子,他甚至當著前來賀喜的薛尋和真薌的面大倒苦水,直言宰相公廨處事不公,抱怨朝廷卸磨殺驢。幸好當時在場只有薛尋和真薌,都是他的知交好友,因此這些過頭的意氣話才沒流傳出去。不然的話,雖然朝廷倒是不至于因為幾句牢騷話便把他降職削爵,但也不可能隨隨便便地放過他,估計會讓他吃上一些苦頭,幫著他長點記性。

  真薌和薛尋都很同情他的遭遇。但他們都幫不上忙忙,只能用言語來寬慰他和鼓勵他。他們還舉出歷史上和本朝的一些人物,以此證明“天將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若其心志勞其筋骨”的道理;他是有本事的人,雖然現在是在賦閑,但完全沒必要為此擔心憂慮,總有“不飛則已一飛沖天”的那一天。當然,在安慰他的同時,他們還委婉地提醒和警告他,小心禍從口出;有些話能想不能說一一最好是想都別去想。

  在朋友的安慰下,他的心情才稍微好轉了一些。

  但是,朋友的一番言辭并不能真正解決他的問題。他才三十歲出頭,正是年富力強的好歲月,氣圓膀壯能吃能睡能踢打,卻被強按在這破莊子里“養病”,空有一身的好力氣和滿腔的豪情卻無法施展,沒病都會憋出毛病!特別是遭遇不公所帶來的傷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悲憤,還有壯志不能酬的惆悵,都使他覺得苦惱…

  好在,他并不是一個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他還有家人,月兒、盼兒、大丫和二丫,還有桑秀和真奴,她們不一定能夠理解他的感觸,但是她們卻都在在用自己的方式在關心他。月兒幾乎每天早晚都會過來陪他說話;假如發現他在看書或者做別的事情,她就不會打擾他,而是靜悄悄地回去;但她會留下話,好讓他知道她并沒有忘記他。盼兒和大丫一般不來前院,但是他每天三頓飯都是她們親手做的一一她們都知道他的喜歡吃什么。還有桑秀和真奴,她們瞧見他情緒不高的時候,就會給他唱曲子,給他跳舞。可惜的是,她們還不知道,他聽不懂唱書和大戲,對真奴的霓裳舞也看不出好壞。實際上,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是按捺著性子,帶著沉醉其中的笑容看著她們唱來跳去,并且毫不吝嗇自己的夸獎。他能體會到她們對他的關切。不管怎么樣,她們這樣做也是在關心自己;只是方式方法不對而已。

  說起家人對他的關心,就不能不提到二丫。

  他在莊子里住下之后,因為實在是太清閑,就想給自己找點事情做。他想,他才三十歲,現在就開始寫回憶錄好象早了點;要是寫《商君兵法》的話,說出去更是要教人笑掉大牙。好在前段時間有了高小三出海的由頭,干脆,就把航海的事情鼓搗一下。但航海術牽扯的范圍實在太廣泛,需要的人力物力無可計數,他一個人根本做不下來。于是他跑了趟兵部,找到真薌,把這個事情說了一下。他的意思,就是動員真薌,希望能讓兵部掏出幾千萬把貫錢支持他開發航海技術。可真薌聽完他,立刻就把頭搖得象撥浪鼓。哪怕他說得天花亂墜,賭咒發誓拍胸脯,保證搞出這些技術必然會帶來數不盡的好處,真薌就是不答應。因為兩個人實在太熟絡,真薌毫不拐彎抹角地告訴他說,有工部被玻璃折騰得里外不是人的前科,所以他商燕山的名聲在朝野上下都很糟糕;他這個時候攛掇著兵部開發什么航海技術,難道是嫌兵部礙眼么?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他還能說什么?他除了朝兵部衙門的大門上啐口唾沫,然后嚷嚷兩句狠話,什么事都干不了。最后他只好灰溜溜地回家。

  他在兵部碰了一鼻子灰,回到家自然也沒什么好臉色。事情很快就被二丫知曉了。小丫頭二話不說,立刻就教帳房預備五千緡現錢,還當場放出豪言壯語:兵部舍不得那幾貫破錢,那咱家就自己搞!搞成搞不成都無所謂,只要他高興就好;哪怕他把家底敗光了,也就是屁大點的事而已。

  二丫的意見立刻得到全家人的一致贊成。錢沒了再掙就是,只要他能開開心心的,那就比什么都好。

  于是,他就開始了在航海技術的海洋里徜徉起來。這些天以來,他基本上都沒怎么看書,也懶得去習字,除了時不時地和谷實下幾盤圍棋散散心,基本上都呆在這間書房里。眼下,書房里到處都丟著他的“研究成果”。桌案上、書柜上、座椅上還有茶幾上,隨處可見一些寫著字的紙,暖流、寒流、季風、南北回歸線、赤道、經線緯度、潮汐、月球、太陽黑子、厄爾尼諾現象…也不管和航海沾邊不沾邊,凡是能想起來的東西都被他記錄下來,東一抓西一耙地放得到處都是。他也不讓人整理;當然她們也整理不出一個頭緒。她們只知道,他的研究一一他就是這樣稱呼自己的工作的一一已經有了很大的進展…

  是的,有了很大的進展。現在,桌案上就擺放著一個他的成果。二丫花大價錢請了京城最好的幾位銅器匠人,用精銅鑄造了一個比巴掌還大的銅盒,還在盒面上鑲嵌了一塊透明水晶;透過水晶鏡面,能看見一根磁石磨成的菱形針,壓在一個象牙座上顫顫巍巍地晃動。這就是他設計的指南針。可惜造價太高;那么大一塊透明的天然水晶實在太難得了,所以連打磨的工錢算下來統共花了一千三百二十貫。而整個指南針的造價,才不過一千四百七十貫而已。

  除了指南針,他還畫出了一幅標記著經線和緯線的世界地圖,現在就掛在書房的一面墻壁上。當然了,這地圖很不精確,假如有人想依靠這幅地圖去進行大航海的話,毫無疑問,那將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冒險,而且必然會以悲劇而收場一一所有的島嶼、陸地以及海岸線,統統都不在它原本就在的位置上!

  雖然這幅世界地圖有這樣或者那樣的缺點,但無可爭議的是,它的確是一幅世界地圖。當它被掛上墻壁之后,立刻就創下無數的記錄:第一幅原始的世界地圖;第一幅使用經緯度的世界地圖;它第一次清晰地描繪出七大洲和五大洋…而且地圖的右下角還特地留出空白,注明了這幅地圖的創作集體:商成、柳月、霍大丫、霍二丫、楊盼,還有桑秀和真奴一一她們倆正在把這幅地圖做成繡畫,以便更好地保存。看見地圖上有自己的名字,她們都很高興,似乎是做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事實上這的確是非常地了不起!但是對她們來說,這一點都不足稱道。只要自己的名字能和他的名字同時書寫在一張紙上,它的意義就遠比一張怪模怪樣的世界地圖更重要得多。

  就在剛才,商成還根據田岫提供的原始數據,在地圖上標記出南北極的距離:四萬六千九百二十唐里。

  現在,緯度的測量問題解決了,但這僅僅是航海術向前發展的一小步,接下來還需要解決經度的問題。只有經度的問題也得到解決,才能真正地解決航海中的大難題一一確定海上方位。

  計算即時經度的原理,商成已經大致回憶起來。只要有一根木桿,然后在陽光下對日影的變化進行標志,取最小值確定當地的正午時刻,然后對照鐘表上的時刻,計算出當地正午和本初子午線一一當然就是上京平原府所在的子午線了一一之間的時差,然后就能計算出當地與上京之間的距離。再結合當地的緯度,自然就可以知道當地的具體位置。可問題是,他沒有可以準確記時的鐘表;他甚至就沒有鐘表,更不知道如何去制造鐘表,完全沒有辦法計算時差,更談不到計算準確的經度…

  他在屋子里走來走去,就是在回憶鐘表的原理,或者尋找一個能夠替代鐘表作用的辦法。他記得是有辦法的。好象是星象變化還是月球運動軌跡什么的。還有就是使用六分儀,測量出海平面和星宿的相對位置,然后在天象圖資料里尋找對應的數據,由此就可以確定經度。不過他又模糊地記得,除了六分儀和更先進的經緯儀之外,還有一種比較原始的測量工具,是四分儀還是五分儀呢?他實在是想不上來了。

  但是,不管是制作和使用六分儀,還是依靠月球作參照物,都需要大量的天文資料。他開始考慮,是不是找個時間去太史局打聽一下,看能不能從他們那里借到或者買到。他還進一步地想到,因為他糟糕的名聲,是不是有必要先去把李定一綁上。有這個太史局的前任少卿在場,也許別人不會讓他吃個閉門羹吧?

  他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桑秀在門外輕輕地扣了扣門扉,說:“郎君,蟬兒姑娘來了。她說有話要和您說。”

  商成答應了一聲,說:“我就來。”

  自從商成搬來這莊子,蟬兒就經常幫她爹跑腿,時不時地請商成過去她家,一來二去的,她和幾個女娃都熟悉起來。這姑娘好相處,完全沒有大戶人家的那份清高傲氣,所以人緣很好,不僅同月兒她們對脾性,與桑秀和真奴她們也能說到一處。她看見商成走出門,馬上朝他點個頭打聲招呼:“商家大哥。”她說話的口氣臉上的神態都很自然,隨意里帶著尊重,一點都不拘束,完全就象是在走親戚一樣。

  商成開玩笑說:“又是你爹叫你過來的?他前天才輸給我一匹好馬,今天又想輸點啥?”

  蟬兒抿著嘴笑道:“那我可不知道。他沒告訴我。”她既快又小聲地說道,“我爹讓我捎句話:最近千萬別出門;不管是誰來拜訪,都不能款待!切記切記!”

  商成看她忽然把面孔板起來說話,內容還是如此的嚴肅,忍不住就想和她再開句玩笑,但話到嘴邊一下反應過來,急忙問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蟬兒見桑秀已經走到庭院里去看幾枝早放的桃花,就說:“甘泉宮。”

  她只說了三個字,但商成立刻就明白了。太子就住在甘泉宮!太子要是死了,就不該由谷實來知會自己;既然谷實說最近別出門,還說得如此慎重,不用問,必然是太子中毒的事情被揭發了!

  他神情嚴肅地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訴你爹一聲,謝謝了。”谷實能在這個時候提醒他,他真的是很感激。如果谷實不是千方百計地想把女兒塞給他的話,他是真心愿意結交這個朋友!

  可惜他是想交朋友,人家谷實是想當長輩。愿望和現實總是有矛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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