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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10)黑水河西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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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陽已經墜下了地平線。在最后的一片紅光,遠方孤零零幾棵矮樹的黑影越發地顯得孤獨和深沉。北邊平緩起伏的大草甸,漸漸地走進昏暗里,最后只剩下一個難以辨認的模糊輪廓。幾顆性急的碎星早就掛在灰蒙蒙的天穹上,一亮一暗地閃爍著冰涼的光,冷淡地注視著大地;它們迫不及待地宣告,白天已經過去,黑夜即將到來。

  天徹底地黑下來。

  隊伍的人數已經清點出來,連不及送回去的傷號在內,一共是一千八百七十四人,其中一千二百三十六人是中軍來的援軍,其余都是左營突圍出來的兵士。

  “就這點人?”

  “唔。”副手說。他踢了個馬鞍子過來,在旁邊的草地上坐下,順手把自己的干糧分了一半給孫仲山。

  孫仲山接過干糧,牽著襟角把戰袍裹了裹緊,掰下一塊餅,也沒往嘴里填,下意識地捻著烤餅的死面;細碎的餅渣從他手指縫里撲簌簌地落到草稞里。他等著一雙炯炯有神的小眼睛,象在發問,又象是在自言自語,說道:“左營三千多人馬,這里才只有六百多號…其他的人去哪里了?”

  副手愣怔了一下,一時沒有回答。他有點摸不著頭腦。左營的兵還能去哪里?不是戰死就是被俘;不管是被俘還是戰死,其實也都差不多…他咂了嘴,說道:“應該有部分人沒和咱們遇上,自己跑回黑水和鹿河也說不定。再說,左營的隊伍也不是全跟著段修,還有一部分散在周圍左近作警戒,段修的主力雖然敗了,兵士卻很可能逃出去…”

  孫仲山沒有接話。副手說的也不是全無道理,就有一條說不通:為什么左營敗了,鹿河的援軍卻順順利利地一路前進到這個位置?這里離段修的主力所在還不到三十里,踅過前頭那片小樹林,立在馬背上就能望見中軍營盤里的火頭,嚼口饃的工夫快馬就能在兩地之間打個來回,卻偏偏看不到敵人的前哨和游騎。要說敵人兵力少照應不過來,那他們怎么能一舉破了左軍營盤?難道是敵人一時疏忽大意了?他瞄了一眼夜se中灰影模糊的道路。這是連接阿勒古和黑水鹿河的關鍵道路,幾十年人踩馬踏車輪碾壓出來的硬泥路,有些路段硬實得連草都長不出來,只要不是雨水充沛季節,兩三場雨落下甚事都沒有,路面連漿子都不翻,敵人沒道理在擊潰段修之后不順路推進;就是鞏固集結,也敢派出一部作試探吧?

  他嚼著死面餅,實在是想不通這其中的關節。

  副手是個粗莽軍漢,沒他思慮得那么周詳細致,聽他說完,撓了撓頭,笑著說道:“可是難為我了。你是正印將軍,怎么打你下令就是,哪怕讓我帶敢死隊,我絕不皺一下眉頭。”說完三口兩口吞了肉干餅子,站起來拍拍屁股,抓過親兵遞過來的鑌鐵盔戴上,一邊系繩結一邊說,“反正是想不好,干脆!一一我帶點人手去前頭探探!”他罵罵咧咧地說,“我去摸一摸敵人的底,瞧瞧突竭茨人葫蘆里藏的是什么藥!”

  “不!不能去!”孫仲山一把拽下他,“現在不能打草驚蛇!敵人還不知道咱們到了他們眼皮子底下,這就是咱們的機會!”

  “不去咋辦?”副手瞪著眼睛望向他,“敵人的兵丅力、部署、防衛、運動,咱們一樣都不清楚,這仗還怎么打!”他瞥了一眼周圍幾個默不作聲吃干糧喝水的兵士,見沒人留意,嘆口氣小聲說,“大將軍這回失算了。段修敗得那么快那么慘,就咱們帶的這點兵,怎么打都是拿雞卵朝石頭上磕!”他無聲地苦笑了一聲,咂了咂嘴,到底還是把心里話說出來,“大將軍的軍令…反正我是沒打算活過明天。好在我家里是仨小子,小的都能上樹掏鳥窩了,我把命丟這里,也不怕將來沒人給我報仇!”

  孫仲山乜了他一眼,想說兩句寬心話,又覺得無從說起。不單是副手抱了必死的心,他也有此戰殉國的想法。但是死是一回事,仗怎么打是另外一回事,兩者不能混為一談。他勉強笑了一下,對副手說:“你扯什么鳥巴淡!我和你商量軍務,你和我說什么死呀活的…”拉著副手坐下,取了自己的酒葫蘆塞給他,轉過話題問道,“你剛才說,段修的兵沒集結在一起?”

  副手還以為葫蘆里裝的是水,本來不打算接,只是覺得胸膛里似乎燃著一團火,燎得口干舌燥嗓子眼發苦,順手拿過來撇開葫蘆口抿了一口,立刻橫了孫仲山一眼,又咕嘟咕嘟灌了兩三口,掂量著葫蘆的分量也不忙答話,先說:“這葫蘆不錯。正好,我的水葫蘆行軍時掉了,先借你的用用…”然后才說,“你要說各部分個十里二十里的路程也算集結的話,那段修的兵就肯定是匯聚在一處的。”說著呵呵一笑,“老段修就這脾氣,從不把雞卵擱一個米缸里,更不可能做那啥孤孤…孤什么豬什么至的事!”

  孫仲山被他的話逗得一樂。但是笑容還沒在他臉上綻放,就在嘴角一閃而逝,隨即又陷入沉思。默了半晌,他問道:“你覺得,段修有沒有可能沒死?”

  副手有點不太明白孫仲山這樣說是什么意思。

  “我是說,敵人端了段修的大營,之所以沒順道向黑水鹿河打,會不會是因為受了段修的牽制?

  這話還是說得不清不楚,副手依然不太明白,使勁眨巴著眼睛望著孫仲山。

  “段修被敵人突襲得手,會不會在亂軍混戰中突圍,向余部靠攏?”

  副手有點明白了。他手里攥著酒葫蘆,有點遲疑地說:“你是講,段修其實沒死,他帶著左營的主力突圍了,而突竭茨人就是因為要追擊阻截他這部分人馬,所以才沒向東走?”不等孫仲山回答,他就使勁地拍了一下大腿,興奮地說,“呵!肯定是這樣!我就說段修那老東西不可能死得那么快!”想到被敵人主力追擊的段修身邊多半還帶著不少兵,他高興得都忘記了這是什么時候什么地方,忽地站起來大聲呼喝,“來人!”

  看著副手指手畫腳唾沫星子亂濺地指派人手向南尋找段修,孫仲山也很有點激動。段修能牽制住敵人,那他肩膀上的膽子就要輕幾分;要是左營的主力還在的話,明天的仗他就多了兩分信心;說不定就真能把不可能的事給它掀成可能!他對過來的幾個校尉說:“不單要向南去找,還要向北去找;西邊也要派人!但是要注意,無論怎么樣,都不能驚動敵人,特別是要留意,不能暴露咱們這支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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