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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43)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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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近就地休息待命的兵士都聽到幾個傳令兵的叫嚷,霎時間,人人都象被雷殛一般定住了手腳,瞠目結舌展臂蜷腿只是發呆,有的兵驚嚇得狠了,連手里的餅饃掉地、水囊里的水傾了一聲也不知曉,兀自空舉著手抖抖索索地朝嘴里送。

  商成也被唬得渾身一個寒噤,臉色登時蒼白得猶如臘月寒天里飄飄落落的雪花,急問道:“圍大寨的有多少敵人?敵人是從哪里過來的?”

  “不是大寨,不…”領頭的傳令兵喘息不止,喘著氣說道,“…不是大寨,寨…”那兵越說聲音越小,最后一個字吐出來,人在馬背上左右搖晃兩下,手一松撒開韁繩兩條胳膊軟軟地耷拉下來。幾個站得近的人立刻擁上去把他攙下馬。眾人這才看清楚,這兵背上竟然歪歪斜斜地插著好幾支羽箭。

  孫仲山懷里抱著那個兵,揚著聲大喊著叫軍醫過來,商成已然指定了一個勉強能站直的傳令兵,問道:“到底怎么回事?”

  “商將軍,到,到底是什么一回事,…我們雷都尉也不知道。”那兵說道,“敵人都沒騎馬,四面八方都是,是行營派出來的人報信,再想回頭去救,路都被截斷了…”

  商成聽這兵說話東一鋤西一撅地不著邊際,斷喝一聲問到:“你慢點說!一件件事說清楚!你們是雷司馬的兵?”雷賁帶的隊伍是大軍的先導,就在他后面十里地不到,半個時辰前兩邊還有過聯絡,怎么可能事先一點消息都沒有,說出事就出事了?

  這時候那兵才稍微穩住了心神,說道:“是,我們是定晉右軍的!寅時剛過,雷都尉發現后路有廝殺聲,接著就有人報信說是行營被襲,再然后我們也被敵人摸黑圍住了。上來的都是沒騎馬的大帳兵,黑咕隆咚地也不知道有多少敵人。雷都尉就派我們出來找商司馬。…出來的五十個弟兄,就剩我們這幾個了。”

  商成沒有再問。顯而易見,趙軍已經鉆進了敵人苦心積慮布置下的圈套,五萬將士兩萬輜重兵勇南北綿延二十里地,夜深黑暗號令不靈,再被突竭茨掐頭截尾攔腰一沖,潰散敗亡只在須臾之間…他的眼前驀地一黑,眼前天旋地轉,幾乎沒有從馬背上摔下來。好不容易鎮定下來,一股深沉的悔恨立刻涌上他的心頭一一夤夜突圍正是他的主意,就是他的莽撞,把數萬大趙健兒送進了死地!

左右幾個將領此刻也被噩耗驚擾得沒了主意,都急得低頭拼命地思考著辦法。孫仲山把傷兵交給軍醫,過來對商成說道:“將軍,軍情緊急,咱們要趕緊退兵,把大軍解救出來!”幾個軍官也是  商成咬緊的腮幫子上急速抽搐了幾下,一雙充血的眼睛凝望著北邊層疊起伏的大草甸,惡狠狠說道:“不行!現在回去多少就填進去多少!仗不能這樣打!”他回過頭掃視一眼正在鏖戰交兵的營盤,發狠說道,“這地方必須打下來!還必須守住!這是天亮之后大軍能走的唯一通道,絕不能稍有閃失!哪怕用人填,也必須把這條路打通!”

  這里的軍官大多是軍伍老手,聽他怎么一說,立刻就明白過來。既然突竭茨設下這么大的陷阱誘使大軍突圍,那么莫干寨怕也是難保;沒了莫干大寨的依托,大軍如今就只能拼死向南,這條道路就是大軍逃生的關鍵…

  四周的火把映照下,商成臉頰上的傷疤就象一條黑蛇在蜿蜒游動。他鐵青著面孔,神色無比地嚴峻凝重,緩緩的說道:“我現在下令:乙戊兩個旅,務必于今日破曉前攻克眼前這座營盤,通南下的道路,并就地構設防御。道路貫通后,甲旅三千輕騎立刻出發,務必于八月二十六日之前在鹿河和黑水河之間建立橋頭堡。丙旅及丁旅三四五營,尾隨甲旅之后,掃蕩沿途頑敵,務必保證南下的道路暢通。丁旅一二營并中軍護衛營,隨我回去救援。”

  這一連串的命令既簡潔又明了,軍官俱是神色肅然凜領軍令,及到聽說商成要親帶兵馬再赴死地,眾人一時間都是又驚又怔。兩個旅帥同時踏上一步,叫道:“司馬大人,這樣不成!你帶人向南去鹿河,我們回去救援!”

  商成注視著兩個部下,面無表情淡然說道:“這是軍令。執行吧。”

  …此時從莫干寨向南十余里的道路已經成了一片修羅地獄。

  趙軍連夜突圍,后隊剛剛離開營寨不久,大軍就遭遇了幾股突竭茨兵的強襲。漆黑暗夜,趙軍雖然訓練有素號令嚴明,究竟是新敗之余軍心浮動,再被突竭茨人打了個措手不及,只抵擋了片刻工夫就炸了營。數萬趙軍沒了號令,亂了建制,官找不到兵,兵尋不著官,驚慌離亂中有的人抱頭鼠竄,有的人原地彷徨,有的人提刀拎矛亂搶坐騎,有的人大呼小叫坐地嚎啕。成群結隊的黑甲大帳兵就象從黑暗里鉆出來的鬼魅,四面八方地圍上來,號角呼應喝令交通,前堵后斷中間切割,頃刻就把趙軍截成了無數段,弓弩攢射刀斧交加,割麥子一般往來屠殺,直殺得趙軍人仰馬翻一倒就是一片。

  大帳兵來得快去得也快,半個時辰不到,隨著一聲悠悠牛角號,這些兇神惡煞般的屠夫又突然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驚魂未定的趙兵面面相覷。

  裹在隊伍中間的行營也被幾撥敵人反復突擊,知兵司主事方導戰死,副帥廖重殉國,護在外圍的兩旅澧源兵拼著戰歿一半,這才好不容易護住行營的周全。蕭堅和郭表都是久歷戰陣的人,千鈞一發時刻還能穩得住心神,一面下令各軍各旅集合整頓隊伍清點人數,一面急令前軍后隊立刻向自己靠攏,枯皺著眉頭琢磨大帳兵為何突然撤退,盤算大軍下一步該如何行動。正在思量間,就看見北邊莫干寨火光四起,又聽見東西北三面馬蹄聲撼地滾卷而來。當此時刻,再魯鈍的人也知道趙軍大勢已去,驚惶猶疑中一聲炸喊,紛紛丟盔棄甲奪路而逃,你擁我擠人踏馬踩,死傷不計其數。蕭堅郭表的親兵眼見敗勢已非人力可阻擋,護著各自的主將就裹進亂軍里,轉眼便沒了蹤影…

  鼓聲陣陣號角崢鳴中,數不清的敵騎呼嘯著撞進潰散的趙軍隊伍里,肆無忌憚地狂砍亂殺。陳璞被一營驃騎軍簇擁著尋路突圍。可天幕昏沉星月無光,也辨不出個東西南北,空闊原野上鋪天蓋地到處都是點著火把追敗逐潰的突竭茨兵,更不敢盲目戀戰,也不管方向,只朝著人少的地方渾跑。一路走一路殺,一路逃一路砍,身邊的兵越打越少,周圍的敵人卻是越來越多,到最后終究是無路可逃,被幾百敵騎圍堵在河畔邊一塊河灘地。一面是洶涌的黑水河,一面是兇狠的突竭茨兵,兩百多趙軍雖然人人帶傷自知必死,也不敢有絲毫懈怠,拎刀柱槍羈著戰馬圍出一塊小小的半圓圈,安靜地等待著最后一搏。

  陳璞就在隊伍中間。她臉色沉靜地端坐在馬背上,對兩箭地外突竭茨人整頓隊伍時嘰哩哇啦的喊叫聲充耳不聞,嘴里叼著手帕一角,左手把手帕在負傷的右手上纏了一圈。她的兜鍪早已經打掉了,如今拿塊布勒束著一頭青絲。她的額頭上有一道兩寸多長的傷口,從額中發際一直拉到鬢角,因為沒來得及包扎,殷紅的鮮血流淌過半張臉,又被她自己用手擦拭過,滿臉都是干結的血痂。除了額頭上的傷,她的左臂膀也裹著塊被血浸透的生布。她很快就包裹好右手的傷口,還用牙齒和靈巧的手指配合,把手帕打了個看著很精致的小死結,然后從廖雉手里接過一把突竭茨人的彎刀,輕輕舞動了兩下。她的嘴角露出點笑容。傷口裹得不錯,基本上不影響她動手。

  廖雉張了下嘴,似乎是想和她說點什么。可最終她什么都沒有說,只是緊緊地握住了刀柄。在陳璞另外一邊的兩個女侍衛也什么都沒有說。

  突竭茨人已經整頓好隊伍,隨著沉悶的牛角號嗚嘟嘟地吹響,五百多敵人打著火把,緩緩地催動馬匹,慢慢地壓上來。一陣細微的弓弦震顫,緊接著就是羽箭撕裂空氣時的嗖嗖聲響。昏暗中不斷有趙軍發出悶哼,也有幾個人伏倒在馬鞍上或者栽下馬背,但是更多的人對這來無蹤去無影的羽箭視若無睹,通紅的兩只眼睛只是死死地盯著對面火把光影中的敵人。

  一百五十步。

  一百二十步。

  一百步。

  陳璞霍地揚起手里的彎刀,叱咤一聲:“殺!”隨著兩百驃騎兵同聲怒吼:“殺!”,她松開戰馬的韁繩,馬刺輕輕一磕,戰馬就躥出去…

  從南側的一座草坡上傳來更大聲的怒吼:“殺!一一”

  伴隨著滾雷般的喊殺聲,無數的火把瀑布一般從草坡上奔涌而下,幾百突竭茨的兵還沒明白過來這是怎么回事,就已經被淹沒在刀光劍影里。

  望著眼前這足有兩三千人的騎兵隊伍,陳璞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提著彎刀正在怔忡,幾匹戰馬已經奔過來,一個校尉把手一擺,喝令道:“傳我們將軍的軍令:所有傷兵步兵即刻向南撤退。所有騎兵留下,以哨為編制跟隨商將軍行動。有誰敢怠慢軍務不奉號令,就地砍頭!”說完就策馬過來要求驃騎軍即刻集合整理,分離出傷兵步兵之后,馬上編進隊伍出發。

  一個驃騎軍軍官過去解釋了兩句,那校尉驚噫一聲滾鞍下馬,蹬蹬蹬地跑過來,隔著好幾步遠就挺身肅立朝陳璞行個軍禮:“職下燕山衛中軍懷化校尉錢狗剩,晉見大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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