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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29)糧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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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說敵人的糧隊突然改道,一眾軍官都有些驚訝,都擁到城墻西邊大豁口外的臺地上注目眺望,但見西邊十數里外的地方,一支前后綿延出兩三里的隊伍點著連成一線的火把,就象條火蚯蚓一般在幽暗蒼茫的原野上蜿蜒行進。

  冉臨德緊蹙著眉頭,一頭琢磨糧隊為什么突然改道,一頭計算如何把這股敵人一口吞掉,可頭緒繁復一時也思量不出個清晰眉目,看回來報信的探哨也跟在旁邊,這才想起竟然忘記一個重要問題,冷峻的目光盯視探哨問道:“敵人有多少?”

  “稟冉將軍:人不少。駝馬至少上百,牛車也有三四十輛,護衛的兵數不清楚,只知道都是騎兵,打的是黑旗。”

  大帳兵?冉臨德一聲不吭點下頭。如果護衛糧隊的是大帳兵,那說明這絕不是什么平常的糧隊;雖然他一時猜不出這支隊伍是在到底運送什么緊要東西,可既然被自己撞上了,那就無論如何都得截下來!不管這隊伍里到底有什么,絕不能讓它平平安安地過去!陡然間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要緊事,轉頭急急地問:“鄭七,你們怎么會在這里?”

  鄭七正在凝神苦思對付敵人的良策,冉臨德的發問又來得突然,他接連支吾了兩聲才答話:“我們本打算從這里回莫干寨的,沒想到在東邊有突竭茨的兵,沖了兩次都沒能沖過去,天色又晚了,就退回來想休…”

  冉臨德劈頭打斷他的話:“東邊有敵人?有多少?你們為什么不繞道?!”

  鄭七驚訝地望了冉臨德一眼,遲疑了一下,委屈地對自己的老上司辯解道:“不是我們不想繞啊,是根本沒法繞呀!這里到處都是突竭茨的兵,避都避不開!南邊更多,營盤一座接一座,全是黑旗!”

  突竭茨的主力?冉臨德深邃的目光突地一跳。突竭茨的主力怎么突然出現在這里?難道說,他們已經知曉了陳柱國的行蹤,專為了長沙公主而來?這個念頭一冒出來,立刻就他毫不由于地否定了一一這不可能!從他們渡過阿勒古河之后的情形看,敵人并沒有特別留意他們這支隊伍,戰斗幾乎都是遭遇戰;除了幾天前被他們擺脫的那支游騎之外,其他的敵人都是抱著擊潰他們的想法,并沒有死追不放的決心和行動…可既然不是為了長沙公主,敵人為什么偏偏要在這里布下重兵呢?

  他枯皺著眉頭思索,陳璞已然問道:“鄭校尉,這里離莫干寨還有多遠?”

  “東邊五十里不到就是。”鄭七迷惑地把周圍人打量了一圈,看眾人都是滿臉的驚愕狂喜,眨巴著眼睛,吃吃艾艾地問道,“…大將軍,冉將軍,你們…不會,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

  王義和冉臨德相視苦笑一下。他們沒有輿圖,沒有向導,被一股又一股的敵人截殺追趕,就象喪家之犬一樣在莽莽草原上東躲西藏,哪里還能知曉自己到底是身在何處何地?若不是在這里和鄭七他們聯系上,明天他們說不定就掉頭向西去了。陳璞回身凝望一眼北邊的敵樓,悠然嘆道:“原來這里就是白石城…”

  王義也是感慨吟道:“烈烈兮壯哉白石!揚揚兮壯哉勇士!”

  鄭七不知道王義這是在吟誦中唐名篇《長刀賦里的名句,只是悄悄和兩個同僚交換下眼神,擠眉弄眼地都是一臉的古怪神情,等陳璞略有察覺掉頭看過來時,卻又都斂容肅立。

  冉臨德卻沒有陳璞和王義那么多的惆悵感懷,思忖間已經拿定主意,雙手互握把手指關節捏得喀喀噠噠連聲碎響,說道:“這里離莫干既然只有五十里,離敵人主力就更近,對面的糧隊無論是打尖還是宿營,這里都是他們的首選之地。咱們的人數雖然占優,可正面廝殺也沒有把握吃掉這股敵人,摸黑夜襲變數又大,中途埋伏也來不及,只能在這白石城里設伏一一鄭七,你的兵放一百人在城里,其余每兩百為一隊掩藏在南北兩面,見城里動手,就一起掩殺;王保,你領剩下的兵從北邊繞過去,截斷敵人的退路!”

  隨著他的一連串不容質疑的命令,半刻時間不到,王保帶著百多騎兵,悄無聲息地從東邊離開了土城;留在土城內外的六百多人也是偃旗息鼓各就各位,都隱在墻垣后野草中摩拳擦掌,從小兵到將軍,個個都是鼓著布瞞血絲的通紅雙眼,目不轉睛地盯著越來越近的突竭茨“糧隊”。

  說來也奇怪,那支糧隊似乎已經警覺到土城里有埋伏一般,越靠近土城,他們走得就越慢,當離著土城還有三四里地時,竟然就莫名其妙地停下來了。

  陳璞拎著彎刀隱在一堵土垣后面,從城墻豁口望出去,只見沉沉夜幕下,一隊隊的火把魚貫從后面跟上來,片刻間糧隊就從一條長蛇竟然列成了一個方陣。火光搖曳中人影模糊可辨,側耳傾聽卻又聽聞不到半點聲響,明明是兩邊上千人的對峙,卻只有四野蟲鳴再加偶爾的一兩聲馬嘶,一番情景說不出來的詭異。

  等了又等,糧隊依舊是沒有半點動靜,她實在捺不住心頭的煩躁,提著刀摸到豁口邊城墻陰影下,正想問冉臨德看沒看出敵人作的是什么打算,就聽一陣馬蹄聲直到土城前不遠處停下,緊接著就是嘰哩哇啦一通突竭茨話。

  掩在她身后的一個莫干的小軍官大概能聽懂敵人的話,悄聲說道:“他們在問,這里是哪一支隊伍。”

  冉臨德和陳璞同時看他一眼。冉臨德想了想,吩咐道:“你回答他,就說咱們是右大騰良部的糧隊。”

  那小軍官苦笑道:“職下能聽懂,不會說。一一能說也不敢說,職下的突竭茨話一張口就要露餡。”他側耳聽外面的喊話,咧咧嘴,咕嘟吞了口唾沫,悄聲再說道,“他們說,他們是右大騰良部的糧隊,如果方便,希望在這里歇一晚上。他們也不進來,就在城外面扎營地。他們想知道這里是哪支隊伍,他們的首領也想過來見見這里的帶兵頭目。”

  陳璞腦子里立刻浮起一個念頭:擒賊先擒王!

  她馬上就打消了這個近乎異想天開的想法。這股敵人顯然十分小心,即便是面對一座“空”城,還是試探了再試探,現在就算只想讓敵人靠近城墻,也幾乎不大可能…可要是敵人不靠近城墻,趙軍這番布置完全就是白費一一為了不讓敵人起疑心,幾百匹馬已經牽到東邊幾里外一個草坳里,這里的伏兵沒有馬,又沒有密集的陣勢,肯定擋不住敵人的馬隊沖鋒;而且沒有馬匹,即便僥幸勝了,也不可能趁勝追擊擴大戰果…

  冉臨德滿臉焦灼神色,扒著豁口的夯土泥垣只是沉思,顯然也是和她一樣的想法。可這個時候他也拿不出什么能把敵人大隊人馬都吸引過來的好辦法。

  豁口對面的王義朝這邊打個手勢一一沖出去,和他們拼了!

  冉臨德斷然搖頭。雙方離得遠,大帳兵有充裕的時間來判斷考慮進退,沖出去吃虧只能是自己!再說既然敵人隊伍有黑旗,那就說明大帳兵的人數和趙軍相差并不太遠,論兵力說不定還要遠勝自己這邊,現在他們按兵不動只是因為暫時摸不清狀況,若是真正動起手來,輸贏勝負實在是很難預料…可,可是…可是這也說不通啊!土城里半點人聲火光都沒有,大帳兵怎么可能知道這里有埋伏?況且大帳兵什么時候變得如此因循守禮了?

  一霎時他的腦海里滾過無數的念頭想法,卻再也想不通大帳兵不進不退是個什么道理。那小軍官又說道:“他們說…蒼鷹在天空中飛,羊群在草原上跑,狼…他娘的!下面的聽不懂。…呃!他們要走了!要連夜趕路!”

  陳璞急道:“不能讓他們走!咱們的行跡說不定已經暴露,放他們走咱們就危險了!冉將軍,快想辦法!”看冉臨德兀自雙眉緊蹙思索,也顧不上其他,兩步躥到豁口把刀一舉,正要喊“將士們跟我來!”,東邊城墻根陡然傳來噼里啪啦幾下兵器交激的格斗聲,旋即有人大吼:“遭他娘!敵人從這邊摸上來了!”緊接著又有人大叫:“敵人多!快來人!”

  寂靜黑夜中,這幾聲刀刃對撞凄厲吶喊格外刺耳,剎那間騰騰的殺氣就把這座孤獨的古兵城籠罩起來。事情來得太過突然,絕無防備之下,土城內外的趙軍將士都有些發楞。冉臨德已經明白自己上當,刷地拔出腰刀,怒喝道:“城外將士立刻入城!結陣!交替掩護向東撤退!王義!一一你立刻帶兩百人出城去尋馬隊,務必保證馬匹安全!文沐!一一帶弓箭手封了這個豁口!你!”他隨手點了那個懂突竭茨話的小軍官,“帶上你的兵,跟我去把東邊敵人打下去!”他已經看見陳璞帶著三個侍衛不言聲奔向東城墻,目光一閃卻什么話都沒說,咬牙領著三四十個兵直追上去。

  也就是這么一眨眼的工夫,東城墻下的戰斗已經結束了,昏暗中十幾個趙兵手提刀斧護了半塌的城門城墻,都是一臉的迷惘聲色。

  陳璞先到一步,隨手抓過一個滾在墻跟的兵,一疊聲問道:“敵人在哪里?”

  那兵落似乎也有些迷糊,失魂落魄般朝城外的曠野一指:“退下去了…”

  陳璞失聲驚道:“什么?!”趙軍防守疏忽措置失當,被敵人摸到東邊斷了后路,她沖過來時已經下定了今天就戰死在這里的決心,誰料想這神出鬼沒的敵人竟然會占了便宜又莫名其妙地退開…順了那兵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十幾步之外就是黑咕隆咚一片昏沉,哪里還能看見半個敵人的影子。猶疑間冉臨德已經帶著人趕到,二話不說一把就把她拽到一段墻垣下,吼道:“小心敵人弓箭!”

  幾十個兵士經他提醒,這才慌忙地找地方躲避,不遠處傳來一聲問話:“城里勒是陳柱國嗎?”

  聽口音這是個燕山人,可話音里卻又夾著幾分似是而非的上京平原府腔調,陳璞和冉臨德正在面面相覷,就又聽那個聲音繼續說道:“…我是商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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