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 無量與無私
“誰也不能斷言自己的理論是正確的，任何修者的理論，都有可能在明天就被推翻，被超越。但是，這股力量是永恒的！”
“這就是生靈！”
王崎的話語鏗鏘有力，擲地有聲。這句話語里面所蘊含的強大心念，與圣光加持的無邊威勢混在一起，竟顯出幾分不凡的魄力。哪怕是宗師都不免為之心折。這并非是王崎在氣勢、力量或者精神上壓倒了他們，而是他的話語、他所傳達的靈犀，正正切中這些天靈嶺弟子的心念，讓他們自然安靜，傾聽王崎接下來的話。
若是換了個門派、換了個場合，王崎氣勢再強，也總會來個把金丹弟子將他壓下。
“生靈本性，趨利避害。人亦為生靈，是以人道大勢，因利而聚。修者亦是人，所以我們才能夠發現‘合則利’的道理，我們大家才能聚在一起求道，今法仙道才是因此而存。”
“今法仙道所存在的基礎是什么？不是某某理論，更不是某某見解。任何人的理論都有可能被超越，被推翻。”
“昔年元力上人何等才情，三大天理又是何等高妙？歸一盟初立之時，萬法歸一、天成之詩，又是何等偉哉？可不過數百年，就有太一天尊橫空出世，包容‘天歌’與‘天理’兩大體系關于‘運動’的矛盾，成就相形相對之道。而天一天尊縱然曠古爍今，其體系也未能深入微觀領域。在哪里，依舊是縹緲之道的天下。但是，縹緲之道無法解釋引力，所以也難以包容宏觀世界。”
“生靈之道也是如此。天演之道初立之時亦非完備…”王崎說道這里，總算還記得天擇神君就站在他身后，微微欠身道：“晚輩唐突了。”
天擇神君頗為謙和：“你說得是不錯，老夫當年的理論，就連老夫自己都覺得漏洞不少。若不是今日集茵谷的幾位祖師，老夫也未必有今日之成就。”
“天演之論如此。但是作為天演之論基礎的遺傳學說有如何不是如此？三比一這個比例在很早的時候就出現在靈植培育的典籍之中，又有幾人能夠解得？高階修士靈識入微，可直接觀察到血脈本貌，可雙螺旋結構出現之前。有有誰窺得血脈根？”
“在這個體系下，所有人——無論是我這種初出茅廬者，還是太一天尊那種曠古爍今者，任何人的理論都有可能被推翻、被超越。沒有人敢說自己已經得了道。”
“但是，我敢說。我能讓天下修家得了‘利’。因此，我可以說，我發掘出了‘力量’。”王崎指著臺下眾人：“或許你們當中，就有人能在明天推翻或者超越我們這套理論，或者完全摒棄神道法度，用其他妙法書寫人道洪流。但是沒關系，你們縱然你們反對我，那也是在我的框架內反對我。你們推翻了這套理論，于我來說甚至是一次涅槃一場升華。”
“人道理論，代表的是巨大利益。在利益的驅使下。自然會有人去完成它的。即使沒有個人愿意投身于此，仙盟也會看清它的價值。它終究會發展起來的。如果你厭惡它，覺得它不是生靈之道，那么就駁倒它，然后用更切合生靈之道的理論去取代吧！”
“我種下了種子，功德無量。”王崎拋了拋手中玉盒：“相比之下，我手上的這枚種子，倒是顯得無足輕重了。”
方才還有些嘈雜的芳菲靈天，此刻已經是落針可聞。
“啪，啪。”
無聲中。一個平緩而響亮的鼓掌聲在席間響起，卻是一位集茵谷的宗師。
起初，不過是幾道掌聲附和。可漸漸的，鼓掌這越來越多。掌聲逐漸連成一片。
薛不凡在臺下輕輕頷首，對著身邊弟子道：“看來他的確是對生靈演化、文明進程有些獨到的思考。雖然這種由個體推廣到集體的思路過于精巧而且小家子氣，但還是可以學一學的。或許我來年就會去萬法門學一學弈天算吧。”
“弈天算…呵呵。我還是接著去刨化石吧。弈天算那種算家玩意不適合我。”
在人群之中，陳由嘉看著臺上慷慨激昂的王崎，目光盈盈。
王崎說完之后，收回了那個已經變得大不一樣的鬼兵。然后后退兩步。辰風用靈識傳音問道：“這個鬼兵雖然還有讀取思維之能，可隱蔽性也弱了許多。你以后的實證…”
“讀心、傳訊的話，心魔大咒比白蛇強很多。我不是專門為了應付這一場，才重煉那個鬼兵的。”
實際上，即使賈維斯可以自動將王崎那個網站里上傳的排列成完整的結構，這也不是可以在一瞬間就完成的過程。而且兩三百枚記憶體，少說也得半個月才能煉制出來。而王崎是在三天之前才知道道種之賞的事情的。
在這里進行煉制，確實是王崎心血來潮的結果。但是煉制的計劃，是他早就有的。
正如王崎所說，隨著心魔大咒、神瘟咒法的日趨成熟，王崎已經不再需要“白蛇”讀取記憶、塞入記憶的能力了。心魔大咒可以做得更好。而他很快就要道危機重重的西海去了。一個斗戰手段遠比一個輔助手段有用。
另外…“白蛇”就是應該進化成“新月”啊！這樣才帥啊！
王崎讓開位置之后，王崎走上前，輕咳一聲，開始了一個簡短的演講。
“我并不像我兄弟王崎這樣自信。知道獲得提名之前，我都沒有想過我有可能會獲得道種之賞。因為相對于天靈嶺已有的體系來說，我開的這個課題實在是很怪。若說它是行為學的子課題，好像也不太對。若是因為它涉及‘演化’就將它歸類到遺傳學，其實也不太對。知道半年前，我對這個課題的看法和諸位同門是一樣的——這明明就是個算學問題啊！”
由于有王崎那極具攻擊性的言論在線，天靈嶺諸多修士反而都認真思考了他們倆人的研究，詰難之意已經消退。辰風的話，還引起了些許共鳴，底下傳來陣陣善意的笑聲。
“不過，這雖然是一個怪問題，卻是我想要知道的問題。”辰風深吸一口氣：“自蒙童時起，我就被凡間的師長們灌輸著這樣的理念——惻隱之心，人皆有之。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類似的觀念還有‘推己及人’、‘仁者愛人’之類的。幼時的我，將之奉為一生的心跳，篤行不悖，深信不疑。后入仙道，發現這套論調并不被修家所喜愛。這里的人們都相信另一套說法——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乍一看，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理論。但是我卻驚奇的發現，大多數修士的行徑并不與仁義道德相悖。我仍舊保持舊時的行徑，在這里也并不顯得格格不入。”
“這可是一個很奇怪的現象。經過思考，我覺得，似乎是我誤讀了天演、天擇之道。”
“物競天擇的單位究竟是什么？物競天擇的結果究竟是哪一種實體的生存或者滅亡？這個選擇的單位多少會變得‘自私’？利他主義在哪一個層次才被看重？物競天擇是否在種群中選擇？生命中哪一層次是自然選擇的單位，有著不可避免的“自私”？自私的種屬？自私的群體？自私的生物體？自私的生態系統？”
“我實在分不清是那個層次。不過，我的好友曾經告訴我，天物流轉之道中有一個很有意思的概念——一個尺度有一個尺度的規則。尺度不同，規則也有不同。我想，這個理念應該也適用于生靈之道。血脈層面的規律，和物種層面、生態系統層面的規律不一樣。”
“這讓我感到了一絲快活。或許，‘物競天擇’的規則并不一定是以一種殘酷的形式在‘人’這個尺度上進行。我所信奉的‘好人比壞人好’的幼稚規則，或許才真的是人間正道。人并不需要以犧牲同伴或者他人的代價來換取自身的繁榮發展。相反，每一個個體在群體里都以其他個體為背景，追求著自身利益。”
“經過實證，再加上繁雜的證明，或許我證明了這一點。”
“我們可以嘗試傳授慷慨和利他，因為在某種意義上，我們生而自私。”
辰風的話并不像王崎那樣，氣勢熊熊，讓所有人為之震懾。但是，他溫和、平穩的曲奇卻也透露出強大的自信，讓人心折。
掌聲剛剛響起，外面就忽然傳來了一陣狂風呼嘯之聲。
“怎么了？”張風淳疑惑的看著外邊。
然而，元神期的修士們臉上紛紛流露出喜意：“今日，辰風證明自身并非是自暴自棄之人。就在他演講完成的時候，艾輕蘭竟然剛好成就金丹，破關而出。”
“稱得上雙喜臨門啊。”
看著遠處的沖天光焰，薛不凡略略露出復雜神色。但是這般神色一閃而沒。取而代之的是發自內心的笑容：“聽此一席話，隱有茅塞頓開之感。看起來，等下還是要找辰師弟好好交流一下——說起來，辰師弟現在在哪邊呢？”
而此時，辰風正拉著王崎和陳由嘉，離開的芳菲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