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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六六章 螞蟻撼大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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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畿也好,何心隱也好,要說他們之前同意汪孚林把陳家兄弟帶來,那是對這兄弟二人感興趣,還不如說是對汪孚林感興趣。畢竟,王畿這還是第一次見汪孚林,而何心隱則是在之前祭祀胡宗憲后教了汪孚林一個月便匆匆別過,至今也已經有五年了。

  所以,汪孚林帶來的這一對兄弟竟然講述了一段瑤女奇緣,哪怕他們心思并不在這上頭,他們也不禁覺得頗有些意思,那只似臂釧似銀鐲的東西在他們倆手上把玩了許久,最后才由汪孚林用手帕包上,還給了眼巴巴的陳炳昌。

  “在濂溪書院之中留宿女子,不管是瑤女還是漢女,這件事都做得大錯特錯。”先開口的仍然是汪孚林,見陳洪昌張嘴想要說話,他就擺擺手示意其不要插嘴,這才嚴厲地對陳炳昌說道,“有惻隱之心不是壞事,但也要量力而為,帶回原本嚴禁女子留宿的書院號房更是絕對不妥!更何況發現事泄,就威脅同窗,你自己想一想,這圣賢書是不是白讀了?陳小弟,不是我說你,既然你們兄弟二人能來濂溪書院求學來之不易,那么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的一時沖動,不但有可能讓你自己身敗名裂,還會害了你自己的兄長?”

  不等兄弟二人反應過來說什么,他就加重了語氣說道:“而且,我雖告誡過那個劉賢,但只要他不依不饒,繼續把這件事聲張出去,哪怕如今那瑤女已經無影無蹤,你們兄弟二人還能在濂溪書院立足?這樣吧,陳小弟,事情是你自己惹出來的,為了你哥哥,你可敢一個人把責任擔起來?自己去向劉賢道歉,然后去徐山長那里請辭!”

  王畿和何心隱同時眉頭一挑,意外的不是別的,而是汪孚林分明看上去和這兄弟二人認識,卻沒有一味偏向他們二人。畢竟,這事情嚴格說出來,確實是陳炳昌做得不對,若是那時候去求助于其他師長,也未必就一定不能救下人的性命,可在書院供學生居住的號房私藏女子,那就非同小可了!

  就在此時,陳洪昌卻忍不住叫道:“汪巡按,小弟才十六歲,這事情不能怪他,我這個當哥哥的可以”

  “不,汪大哥說得對,是我惹出來的。”陳炳昌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稱呼,咬了咬牙就一字一句地說道,“本來就應該我承擔責任,我這就去!”

  見陳炳昌深深一揖,隨即轉身就跑了出去,汪孚林看到陳洪昌那震驚到幾乎發木的表情,等到人一下子回過神來要去追,他就立刻開口喝道:“站住!你弟弟如果現在不去,接下來也許這事情就會滿書院流傳,甚至滿城流傳,你是要長痛還是短痛?天下不是只有濂溪書院可以磨礪學問,他還年輕,日后我可以推薦他去宣城志學書院,又或者南京崇正書院,前提是他這次知錯能改!有些規矩是可以變通的,但有些規矩是不容逾越的,我只希望他明白這點。”

  陳洪昌原本滿心覺得世道不公,弟弟一片好心卻遭人如此牽累,可聽到汪孚林這番話,他邁出去的腳終于緩緩收了回來,隨即轉過了身子,臉上卻仍舊不知道該露出什么樣的表情。可就在這時候,他看到王畿身邊的那個老者笑著輕輕拍了拍手。

  “孚林,你剛剛這最后一句話說對了。世上之事就是如此,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我之前和龍溪先生聽說你出任廣東巡按御史的時候,還覺得朝廷實在是揠苗助長,可現在看來,都已經五年了,你當初做事就謀定而后動,可圈可點,現在就更不用說了。”

  對汪孚林說完這番話,何心隱就笑呵呵地對陳洪昌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你弟弟為人不錯,就是實在經驗淺薄了一些。要我說,與其現在讓孚林舉薦他去其他書院,還不如讓他跟著孚林在廣東扎扎實實再待一年,也好學一點做事和應變的技巧。”

  汪孚林見何心隱竟是把自己的話給搶過去說了,不由暗嘆姜還是老的辣。果然,陳洪昌原本還有些頹喪的臉上一下子綻放出了希望的神采。面對這情形,他就爽快地點點頭道:“夫山先生都這么說了,我和你們兄弟也有緣,再說我初來乍到廣州,身邊也缺一個有學識,同時又了解這里的人。如果陳小弟把濂溪書院的事情處理好了,我可以禮聘他為”

  “不不不,舍弟年少淺薄,當不得汪巡按禮聘二字。”陳洪昌深深吸了一口氣,想也不想地說道,“請您務必收留他在身邊跟著學習一年半載。”

  可說到這里,那一瞬間,他突然想起了汪孚林對剛剛這位提議老者的稱呼。能和王畿同座,而且又被稱之為夫山先生的難不成是那赫赫有名的泰州學派大儒何心隱?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下一刻,他就看到汪孚林對自己微微頷首。

  “陳賢弟,那就照你說的辦。不過,夫山先生此次和龍溪先生一起到濂溪書院來,并未對外界公布,除了寥寥數人之外,就是你兄弟知情,還請務必保密。”

  “自然自然。”陳洪昌慌忙答應,可是,他那臉上的激動卻根本掩蓋不住。要知道,對于時下的讀書人來說,朝廷那些閣老尚書們其實很遙遠,而那些四處講學的大儒卻距離很近,更加值得他們真心崇敬愛戴。更何況,這些講學全都是可以免費聽的,相對于官學以及普通小書院中那些照本宣科的老夫子,這些不去做官卻致力于講學的先生們,可以說是為他們打開了一片新天地。因此,他真心實意地再次沖著何心隱深深一揖。

  “之前只知道龍溪先生來了,若不是汪巡按提醒,我怎么也沒想到夫山先生也來了。要知道,之前夫山先生常常去湖廣講學的,但我和弟弟一次都沒趕上,可如今竟然在濂溪書院遇上了。”

  “這就是緣分。”汪孚林打趣了一句,隨即正色說道,“還有,之前說正事的時候也就算了,接下來記住了,是汪兄,不是什么汪巡按,你沒聽陳小弟剛剛還叫了我一聲汪大哥?”

  王畿一直在笑看熱鬧,直到這時候,他才咳嗽了一聲:“陳洪昌是吧?剛剛人家小汪巡按攔著你,是怕你不明就里,反而壞了事,現在你可以去瞧瞧你弟弟這事情辦得是否順利。你們兄弟,你太心急,他太嫩,以后記得三思而后行,快去吧!”

  陳洪昌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想想弟弟去劉賢那兒賠禮道歉,以及去徐山長那邊請辭,這都不是只憑擔當和勇氣就一定能夠了結的,登時再不猶豫,深深行禮之后就快步離去。

  而他這一走,王畿就笑瞇瞇地說道:“想來小汪巡按有一肚子話要問吧?比如說,夫山這么大名聲,又不是身份有干礙的人,干嘛跟著我到了濂溪書院卻不肯表露身份?又比如我為什么一大把年紀不肯在家好好歇著,非得大老遠跑廣東這么大老遠來?又或者,呂光午放著在新昌好好的呂三老爺不當,非要滿天下尋訪奇人異士,混跡于三教九流之中?”

  第一個問題,汪孚林本來準備是打算旁敲側擊問一下何心隱的,而第二個問題,他卻不打算問王畿,畢竟兩人沒這么熟。至于第三個問題,他卻壓根不奢望何心隱會告訴他,畢竟,不是他杯弓蛇影,何心隱讓呂光午去做的事,已經不是所謀甚大這四個字了。可此時此刻,王畿卻直截了當反問了出來,他就有些進退兩難了。在仔細斟酌了片刻之后,他就把心一橫問道:“我確實心懷疑惑,龍溪先生和何先生能否賜教?”

  “你知道如今陽明先生傳下的心學,有多少傳人?“

  汪孚林哪怕曾經師從于王湛兩大學派出來的方先生和柯先生,但對這個卻真心沒什么研究,唯有老老實實搖頭。

  好在王畿對此絲毫不以為忤,反而掰著手指頭對他說道:“我就只說你認識的吧,我和夫山且不必說,耿定向是你鄉試的主考官,焦竑是崇正書院的山長,至于宋儀望,你應該才見過不久,他現在是應天巡撫。然后是史桂芳咳,我這記性不大好,史桂芳是白沙一派的,卻不能算是心學傳人還有就是如今回老家頤養天年的前首輔徐華亭徐閣老,還有剛剛過世的趙文肅貞吉,對了,這兩位你應該沒見過。其余一堆人,我說了你也不大認識”

  盡管王畿說得仿佛纏夾不清不大分明,但汪孚林聽在耳中,頓時暗自咂舌。畢竟,這龐大的王門弟子絕對可以說是一股龐大的政治力量。然而,王畿轉瞬間便詞鋒一轉道:“你別看人多,而我還算是先生關門弟子,可大家卻是各自際遇不同,甚至有些人之間還是死對頭,彼此之間恨不能你死我活。就算是同一個老師教出來的,大家對于心學也各自理解不同,所以不過是一盤散沙而已。而且,出仕的人,和我們這些出世的人又不同。”

  “出仕的人在官場輾轉騰挪之間,哪里還能講學,哪里還能鉆研,和昔日學友之間的交情也就淡了,甚至視之為異端,寇仇。就是彼此性情還相投的學友,就比如我,和羅近溪的交情算得上很好,可他也沒少罵過我。總而言之你記住,王學之人別說結黨,多于五個人坐在一起,不打起來都算是好的。”

  聽到這里,汪孚林終于是隱隱品出了幾分滋味來,頓時心中一動。王畿仿佛是在特意說明,王學之中門派眾多山頭林立,所以是一盤散沙?可對他說這個干什么,他又不是錦衣衛,也不是東廠,又沒有去調查王學弟子是否對朝政有害的任務!

  而王畿在一大堆東拉西扯后,突然又拐回了正題:“我和夫山一塊到廣東來,是廣州府龐知府邀請的,他一向便最是敬慕王氏心學,也算是大半個心學弟子,故而有此請,但之所以夫山沒有亮明身份,是因為廣東總督凌云翼曾經對人聲稱夫山是離經叛道的異端,而且當年扳倒嚴嵩,夫山出力很大,兼且又是由道士入手,走的是邪道,所以有人得位不正,不免擔心夫山再次劍走偏鋒,使自己重蹈覆轍。當然,夫山在家鄉倒騰的那一套,也很招人恨。”

  汪孚林心里終于明白,王學這么多傳人,在外講學的何止何心隱一個,為什么歷史上張居正非要讓人殺了何心隱不可。一來是震懾,二來又何嘗不是因為這個老人威脅太大?何心隱從前能夠買通道士去對付嚴嵩,那以后能不能買通太監去對付張居正?等等,買通太監去對付張居正!

  見汪孚林登時拿眼睛來看自己,目光中分明流露出了深深的震驚,何心隱和汪孚林相處過月余,知道那是一等一的聰明人,也就爽快地承認道:“之前皇上會去文華殿,會那么有興趣旁觀你和余懋學那幾個科道言官辯論,是身邊兩個近侍攛掇的。至于那兩個近侍,是我設法攛掇的。”

  瘋了!這么離譜的事情,何心隱竟然也敢下手去做!難不成那些御史也是汪孚林簡直有些不敢往下想了。

  “我只不過是湊巧知道,某些御史要上書而已。只不過,沒想到最終會是那樣的結果。我并不是一定要他下臺,只希望他也好,皇上也好,真真切切聽一聽諍諫的聲音。我當年給徐閣老出謀劃策的時候,不是沒見過張太岳,只不過沒想到當年那樣溫文爾雅的人,為了登頂卻能夠不擇手段。高新鄭已經夠剛愎自用了,他比高新鄭還要剛愎自用,容不得一丁點異聲。是,做事是要乾綱獨斷,然而他就不想一想,品行有瑕疵不要緊,但一旦不是瑕疵而是巨大的污點,那他如今就算再勤于謀國,將來遭到反撲,難道就不會人亡政息?”

  說到這里,何心隱面上頗有苦澀:“而我讓呂光午去搜羅天下奇人異士,并沒有什么叵測圖謀,只是想看看,究竟有多少人被埋沒于塵泥之中,看看其中又有多少人對朝廷對現狀是否不滿。要知道,每逢改朝換代,總有無數奇人異士俊杰之才誕生于草莽之中,而每到了太平盛世,朝廷通過文武科舉,以及邊將選拔,也能遴選出不少人才,能夠讓寒門出貴子,雖終究有草莽英雄埋沒,但只要別人看出貧寒士子亦能位列朝堂,一介小卒亦能積累軍功為領軍大將,因人及己,總還會抱著一線希望。然而,一旦寒門漸漸少出甚至不出貴子,一旦草莽之中,懷才不遇蹉跎一生的人越來越多,你說結果是什么?”

  如果說,剛剛汪孚林還覺得何心隱實在是有點瘋了,竟然螞蟻撼大樹,想要去和張居正掰一掰腕子,那么現在聽到這么一席話,真正了解到何心隱的真意,他終于不由得悚然動容。

  每一次的改朝換代,一般都伴隨著巨大的天災,但同時也是王朝內部階級矛盾到了頂點的時候上升通道幾乎堵死,又或者小的可憐,階級流動性幾乎等同于零在這種情況下,民間自認為懷才不遇卻又野心勃勃的人揭竿而起,無數英雄崛起于草莽之中,成功則改朝換代,不成功也會天下大亂。而在如今這個年代,何心隱就已經想到了讓呂光午訪查民間能人異士,通過這種方式來稍稍打探端倪,可以說是走在時代前端太多了!

  問題是,和他說這些干什么?他不是龍子鳳孫,他不是首輔尚書,他現在只不過是個剛剛出仕,破格提拔為正七品的巡按御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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