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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二章 滿城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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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七層佛塔上,看著大中橋那邊熊熊燃燒的火光,看到滿大街呼救撲火的人群,看著不多時出現的軍卒,應天府衙差役,盡管知道事不關己,但汪孚林心中卻有一種大事開端的感覺——并不是他有什么面對危險的預感,而是他這些年一樁樁一件件碰到的事情實在太多,容不得他不往深處想。…,此刻他沉吟片刻,就沖著身邊的程乃軒問道:“那家意文書肆應該不是單純賣書的吧?”

  程乃軒聽到汪孚林問這個,頓時來了勁:“你這事問我就問對了。我可不像你這么老實,柯先生說什么就是什么,再加上四處被人挑戰疲于奔命。我還有點自己的時間可以四處逛逛…”

  “說重點!”

  “你真是心急…意文書肆是南京城內賣應考書籍最多的地方。這范文集子他那兒最全,押題秘術那邊最多,柯先生之前給我們的那本范文集子你記得不記得?說是小規模流傳,就是那邊賣的,一百兩銀子一冊,限量五十冊,這就已經入賬五千兩了,號稱里頭字字珠璣,此次鄉試肯定有用。可到底結果如何,鄉試結束,你應該知道了,咱們那位方先生的厲害本事就不用說了,可那本范文集子幾乎完全用不上,可以說某些人的銀子都打了水漂!”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些覺得中舉無望,同時又砸了大把銀子進去的考生,出于義憤才燒了那家書肆?”汪孚林輕輕吸了一口氣,低聲說道。“但在南京這種地方。做的又是這樣的生意。背后怎么可能沒有深厚的后臺?這場火一燒,十有便又是通天大案。”

  “反正這次和你這災星無關。”程乃軒擠眉弄眼,見汪孚林沒好氣地沖自己一笑,看到火勢得到控制就自顧自下樓了,他趕緊追了上去,卻又笑道,“話說應天巡撫張佳因為之前殺了邵芳,頗得首輔張閣老信賴。而且還認得你,回頭會不會…”

  “會什么會?這種縱火案有縣衙府衙去管,巡撫衙門頂多也就是責成限期破案,哪有功夫去親自插手,再說了,張佳和我統共就打過兩次交道,他手下有的是能人,找我干嘛?反正意文書肆我沒去過,八竿子打不著,接下來我出門就繞道走。決不去大中橋,這總行了吧?”

  程乃軒見汪孚林雖說得振振有詞。可話里話外卻露出了狐貍尾巴,顯然也是生怕再被事情找上門來,頓時偷笑不已。果然,等他們悄悄回到新安會館,就得知不少生員都去看熱鬧了,像他們這樣寧可費時間登上佛塔遠觀的再也沒有,而據說現場已經聚集了有數百個秀才。面對這樣的狀況,程乃軒不禁斜睨了汪孚林一眼,意思顯然很明確。

  “回房睡覺…天塌了有高個子頂著!”

  這一次又不是在杭州時被凃淵拎到府衙教訓而后恰逢其會,有感于凃淵的凜然正氣風骨,也不是在漢口鎮上是邵芳在那算計徽幫和汪道昆,事情和自己沒有一絲一毫關系,汪孚林是打定了主意絕不做出頭鳥。等到他回了房,卻發現小北不在,連忙出門問程乃軒,誰料他也兩手一攤,道是妻子許大小姐也不在屋子里。兩人大眼瞪小眼,同時心里咯噔一下。不是兩人年紀相仿去看熱鬧了吧?

  就在這時候,他們聽到背后傳來了一個聲音:“兩個呆子,站在門口干什么?”

  汪孚林一回頭看見人,登時如釋重負。他只字不提剛剛和程乃軒瞎擔心的事,打了個哈哈就把人拉回了房。可是,當小北一進屋子一口氣灌了杯茶水,隨即說起剛剛去了哪兒的時候,他的臉就耷拉了下來。

  “是許姐姐聽說著火的地方距離咱們新安會館不遠,所以不放心,特意拉我坐車去看的。據說火是三四個秀才放的,放了火之后跑了兩個,卻有一個根本沒走,而是在那里留了下來,在大庭廣眾之下高聲說,有人昧良心賺考生的黑心錢,把那些范文集子吹得天上少有地下無雙,還說那家書肆就是南京城中最有名的黑店,甚至偷偷記錄下考生的姓名,如果人中舉之后,又沒有什么背景,就會以曾經在這邊買過那些應考的東西要挾,最是卑鄙無恥…”

  小北雖說并不是第一時間到現場看熱鬧的人,而且還是和許大小姐一塊坐的車,可那時候圍觀者已經很多了,各種各樣的議論喧嘩很不少,要梳理出脈絡并不難。所以她義憤填膺說了一大堆,最后才有些猶疑地說道:“那個秀才還說,反正自己孑然一身,拼著功名不要性命不要,也要燒了這黑店,也要這樣的事情直達天聽,他就不相信這天下沒有王法了!”

  偏激、決絕、不顧后果…單單從眼下小北敘述的這些情況看來,確實是那種自知不可能中舉的絕望秀才能夠做得出來的事。

  汪孚林想想小北只是看了熱鬧就回來了,倒也不擔心她就此惹事上身,索性又問道:“那圍觀人等可有人說,這家書肆是誰開的?”

  小北點了點頭,卻是壓低聲音說:“據說背后是南京守備太監孟芳。別看和從前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孟沖同姓,但卻沒什么關系,他是現在的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的干兒子。”

  馮保的干兒子?

  汪孚林不由得皺了皺眉。高拱罷相之后,張居正和馮保的斬草除根之心不死,于是借著年初的王大臣闖宮事件,意圖把高拱一塊牽連進去置之于死地,可偏偏計謀在馮保親自審問的時候敗露了,于是最終也只能悻悻把那件案子草草結束,到此為止,可在朝堂內外的震蕩卻沒有結束,張居正號稱自己沒沾邊,可連不少并非高拱那一系的官員都因此對馮保這樣的權閹深惡痛絕。而現在南京這邊燒了個書肆,牽扯出來的卻是馮保的干兒子,這事情會單純嗎?

  看到汪孚林嘆了一口氣,摩挲著下巴出神,小北不由得問道:“這事情好像挺復雜的,現場那邊沒多久就開始清場了,如今大中橋那邊已經封鎖了。”

  “本來還想咱們兩家人在南京城好好逛逛的,現在看來只好算了。”汪孚林聳了聳肩,淡淡地說道,“想來總不至于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突如其來的一場大火,讓鄉試之后本來就浮動的人心更加躁動了起來。而第二天一大早,大多數人才剛剛從夢鄉中蘇醒過來,大街上便再次滿是全副武裝的官兵,聲稱是搜捕縱火的犯人。因為當場束手就擒的那個人便是秀才,剩余的兩個縱火犯也被人指認是今科參加南直隸鄉試的秀才,因此哪怕是這些身上有功名特權的讀書人,也不得不面對拿著畫像的五城兵馬司軍士搜查和詰問,新安會館自然也不例外。

  然而,這里居住的到底有幾十位秀才,而且又是徽商暫居之地,領隊的東城兵馬司副指揮總算還保持著幾分客氣。然而,態度尚可,但他搜查起來卻絲毫不含糊,一路從外到內,始終一絲不茍。而新安會館分前后,當他來到二門的時候,會館主事的一個管事便不得不百般說情道:“潘二爺,后頭住的都是咱們徽幫之中那些豪商及其子弟,甚至還有些帶著家眷,這實在是不太方便。如若一定要搜查,能不能讓女眷先行隔開回避一下?”

  那潘二爺眉頭一皺,可想到徽州一府六縣每三年出的進士很不少,在朝也頗有高官,萬一得罪太過就不好了,因此他略一思忖便答應了這個條件。果然,相較于前頭那些動輒兩三人合居一室的秀才,后頭的套院屋子顯然要講究得多,他刻意約束麾下軍士,而里頭的住客也比前頭的秀才會來事得多,也不吝嗇打賞,故而倒也相安無事。

  當他推開一間屋子的大門,見里頭兩個衣著講究的年輕公子正在下棋時,剛掃了他們一眼對照手中的影子圖形,突然就只聽得背后傳來了一個聲音。

  “潘二爺,抓到了,前頭說是抓到了一個縱火的犯人!”

  聽到這一聲,潘二頓時心中一跳。在他看來,花了錢卻毫無所得,最終燒了那書肆的縱火犯,最有可能便是某些窮書生,而能夠住在新安會館后頭這些套院的豪商子弟,怎也不至于因為花了點錢就這么大動干戈,他親自搜查,也不過是為了謹慎起見,再加上怕麾下鬧出事情來而已。因此,他掃了一眼那訝異抬頭看來的那兩位年輕公子,見他們和繪制出來的畫像半點不像,一拱手道了聲得罪便立刻轉身離去。

  他這一走,汪孚林立刻丟下了手中的黑白子,沒好氣地沖程乃軒道:“人家都搜查上門了,你卻還非要擺架子拉我下棋,若是碰到不講理的人呢?”

  “可人家不是挺講理的嗎?”程乃軒趕緊賠笑,隨即卻又說道,“剛剛外頭稟報的話聽著像是在咱們新安會館里抓到了一個縱火犯,我覺得不至于吧?雙木,這時候可不能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去看看!”

  汪孚林也知道眼下不能躲清閑,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便立刻起身出門。當他們幾乎是緊隨著那出去的一行官兵來到前頭大堂時,就只見兩個軍士已經架著一個儒衫青年往門外拖去,而他們身后好些生員正在大聲喧嘩,甚至還有人在叫囂評理之外,鼓動把人給搶回來。面對這一團亂糟糟的情況,汪孚林還沒來得及看清楚被抓的那人是誰,程乃軒便驚呼了一聲。

  “那不是婺源的江文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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