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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一章 領袖群雄的戰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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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在邊鎮納糧開中,變成了在產鹽地直接納銀換鹽引,曾經因為地理優勢在兩淮紅極一時的川陜商幫頓時分崩離析。川商改而專門從事井鹽,而陜商則是退出了揚州,而與此相反的是,徽商在諸多鹽商之中的地位直線上漲,盡管晉商財大氣粗,江右商幫也頗有能者,可依舊不能抑制徽商漸漸在鹽業上領袖群雄。

  新安鹽商前有汪玄儀,后有程老爺,汪玄儀早年不過田舍漢,程老爺卻曾經考中舉人,這出身迥異卻殊途同歸的兩位杰出人物,也不知道把多少晉商和江右商幫中的同樣出色之人給蓋了下去,所以,汪玄儀的孫汪道旻如今卻反過來和如今徽商的鹽祭酒程老爺作對,晉商和江右商幫自然樂見其成,甚至鼎力支持。

  轉眼就到了十天后的會商之日,至于地點,卻不是設在別處,正是揚州城中赫赫有名的新安會館。盡管時間定在巳時,但從辰時過后,就不斷有一輛輛馬車行來,把新安會館門前那一條原本挺寬闊的長街給堵得嚴嚴實實。拉車的馬匹全都是來自北地的優良品種,車夫也好,跟車的健仆也罷,無不都是優中選優,為的就是在別人面前不丟臉面。

  下車之后的商人們有的和熟悉的人打招呼,有的自顧自入內,但大多數人都會向新安會館中迎候的仆人問一件事——那就是程老爺的行蹤。當聽說程老爺一大早就來了,卻并沒有和其他徽商同來,而是帶著自己的兩個子侄,晉商和江右商幫的人暗自長舒一口氣,徽商們則是連忙前去拜訪。

  程老爺對于徽商自是一概來者不拒,可對于他們的抱怨也好。建議也好,提醒也好,則一概不置可否。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他在揚州經營鹽業多年,威望又高。手段又厲害,這樣從容自若的表情一擺出去,自然讓去年跟著他大賺一筆,今天又來得早的新安小鹽商們興高采烈,直到汪道旻帶著七八個人抵達。

  這新來的七八個人面目陌生,可是,當汪道旻仿佛毫不在意地吐露了他們的真實身份之后,頓時引來了一片嘩然。原來。這些本都是淮北鹽商!

  須知兩淮行鹽,淮南八單,淮北四單,所謂的單也就是每年正額鹽引在官府掣驗時的計算單位。而所謂的掣驗,指的是鹽商在相應的鹽場買鹽之后,一定要運到淮安和揚州,先在巡檢司開單列明先后順序,然后送巡鹽御史批答,總共十二張單子。在最終掣驗數量之前,這些鹽一律要放在固定的堆棧。所以。淮北淮南的鹽商一般南北為界,井水不犯河水,可這次幾個淮北的鹽商竟然到了淮南來。要說沒企圖,誰敢信?

  汪道旻神采飛揚,面對各種疑問甚至質問,他便毫不諱言地說:“淮北淮南向來各自為政,但既然是同屬一位巡鹽御史,合則力強,今天大家在新安會館會商大計,這幾位特意從淮安趕了過來,正是大家消除隔閡的好機會。想來各位都知道。自從湖廣的蘅州、永州改行海北鹽,江西贛州、南安、吉安改行廣東鹽。咱們引以為豪的淮鹽在各地的份額一直都在被蠶食擠占,當此之際。與其內斗,還不如一致對外!”

  “說得比唱的還好聽。”正好跟著父親從休息的屋子出來的程乃軒滿臉沒好氣,見程老爺不做聲,他忍不住又低聲問道,“爹,這家伙吃里扒外,引來晉商和江右商幫還不夠,又把那些淮安鹽商給招來,你怎么就不拆穿他的嘴臉?”

  程老爺斜睨了獨子一眼,見程乃軒立刻不做聲了,他便淡淡地說道:“淮安那些鹽商還不是和揚州這些人一樣,同樣是晉商、江右以及咱們新安平分秋色。就算聽了汪道旻的挑唆跳出來的那些晉商和江右商人心里不痛快,但何嘗沒有打著靠這些淮北鹽商沖鋒陷陣和我打擂臺的打算?你應該學學孚林,他不動聲色辦成了好大的事情不說,還打聽到了一個很重要的消息。”

  看到汪孚林站在程老爺的右側,這會兒正笑瞇瞇對自己眨眼睛,程乃軒不禁恨得牙癢癢的。這家伙話只對老爹說,對他卻諱莫如深,簡直太吊人胃口了!不但如此,老爹還假借程家子弟的身份幫汪孚林混了進來,對人那簡直如同春風拂面一樣和煦,對他這個兒子卻橫挑鼻子豎挑眼。

  老天爺真不公平,當初木頭似的古板家伙一開竅,竟然變得這么賊!

  汪道旻借著今天方才拿出來的殺手锏,一下子吸引了眾多目光。因此,即便他早就發現程老爺帶著兩個子侄出現,卻故意當成沒看見,直到人已經快到面前了,他方才仿佛剛發現似的,笑著迎上前去。

  “程兄,不介意我帶幾個不速之客前來吧?今日盛會,若是能讓淮北淮南合二為一,卻也不失為美談。”

  程老爺見四周喧鬧聲須臾停息,無論那些晉商還是江右商人,又或者是自己這一邊的大部分徽商,人人都在等著自己的答案,他方才不緊不慢地說:“橘生淮南則為橘,橘生淮北則為枳,想來我等雖為商人,可這最簡單的道理還是應該懂的。”

  這年頭的鹽商大多重視子女教育,因為并非原籍揚州,讓子弟寄籍揚州科舉只有少數人能夠辦成,大多數人都不得不把嫡親子侄送回原籍應考,所以鹽商隊伍本身便是一個受教育程度很高的團體。故而程老爺引用的這兩句話,幾乎沒人會聽不懂其中深意。這下子,本想借此來個下馬威的汪道旻登時面色一沉。

  “要知道,兩淮鹽業分成淮南淮北,這本來就不是各商幫所定,而是朝廷所定,汪兄把淮北的各位引到這里,又說想要將兩淮鹽業連成一片,未知巡鹽御史那邊可點了頭?若是沒有,私下串聯。有害鹽業,這種大帽子扣下來,恐怕我們今天在場的所有人都吃罪不起。各位覺得呢?”

  程老爺不過三言兩語。連消帶打,把汪道旻寄予厚望的這些淮北鹽商立刻就劃歸了所有人的對立面。一時間,場中氣氛登時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僵持。幾個淮北鹽商情知不妙,正想試圖打破僵局,卻沒想到汪道旻突然開口問道:“程兄這是覺得我今天好心沒好報,帶人反而帶錯了?這倒是好生霸道,我等雖也有子侄,可誰都沒帶來,你卻帶著兩個程家子侄。這莫非便是鹽祭酒的特權?”

  盡管這話問得刁鉆刻薄,可汪孚林站在程老爺身側,卻發現這位連眼皮子都沒眨一下,嘴角甚至露出了一絲笑容。他當然能理解程老爺這會兒的淡定,別的問題不能取勝,就抓住這種小辮子窮追猛打,汪道旻的段數實在是太低了,也難怪松明山汪氏近年來在兩淮鹽業的份額每況愈下!

  汪孚林倒是有心反擊一下,可現在他算是程老爺的隨員,用不著展示自己的戰斗力。更不能打草驚蛇,所以,他就猶如通常那些跟在長輩身后的晚輩一樣。眼觀鼻鼻觀心,一副老實少年的樣子。而他這樣一副神態落在了程乃軒眼里,程大公子甭提多鄙薄了。

  也就是這些不認識人的家伙才會上當,否則汪孚林要是火力全開,他老爹都不用上了!

  然而,接下來程老爺的應對卻不像剛剛那么犀利,而是哂然一笑道:“今日雖是會商大計,可誰都沒有說只能一人前來,不能有子侄隨侍。汪兄若是不滿。大可派人回去把你兒子接來。愛子之心,人皆有之。大家誰也不會有意見的。”

  這一番話說出來,哪有什么一言九鼎的鹽祭酒氣勢。活脫脫一個愛子的父親形象,一時間四周圍頓時傳來了善意的笑聲,而汪道旻雖氣了個半死,可卻知道自己若真的按照程老爺的話,去把家里的長子次子接來,那就絕對要上當了。憋著心頭一口氣的他只能冷冷掃了程老爺一眼,冷哼一聲便和自己帶來的七八個淮北鹽商入了會場。

  盡管人是帶進去了,但在場的其他商人此刻無不心里有數,別的不說,有程老爺剛剛那番話墊底,至少這七八個淮北商人絕對不可能發揮出什么作用。

  一時間,進場的進場,留下和程老爺說話的說話,當最終到了巳時,得了邀約的人全都來齊之后,程老爺便授意關上了新安會館的大門,以防不速之客不請自來攪局。而跟隨程老爺前往作為會場,據稱可以容納一百人的議事廳時,程乃軒忍不住問道:“爹,這新安會館造得這么俗氣,聽說里頭的房間更是陳設奢華,收費昂貴,甚至還住過巡鹽御史,而這次會商也定在這里,莫非此間主人和汪道旻他們有什么勾結?”

  這話剛說完,程乃軒就看到汪孚林斜眼看他。而汪孚林接下來說的話,更讓他險些沒把眼珠子瞪出來。

  “這新安會館就是你爹的房子,其他幾位和他交好的鹽商出錢出力請人布置采買,歸根結底,這股份里頭,你爹占了百分之六十的大頭。”

  “我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程乃軒頓時郁悶得無以復加,這到底你是我爹的兒子,還是我是我爹的兒子!

  “當初我來揚州的時候,新昌呂公子曾經特意提過這里,還問我要不要住進去,我怎么會不去打聽一下?和揚州的程府一樣,這里也是別人當做代價抵給你爹的產業,你要覺得俗,自己花錢改裝就行了。”

  見程乃軒又被汪孚林說得啞口無言,程老爺不禁微微一笑,隨即說道:“孚林,一會在里頭見機行事,為免汪道旻提早察覺,我便如乃軒一般稱你雙木,想來你的名聲在徽商之中縱使不小,也不會有人知道這名。”

  汪孚林當即點點頭:“行,我就聽程伯父的。預祝我們此次旗開得勝。”

  “那就好好唱一唱大戲吧!”

  程乃軒這就更郁悶了,他們倆唱戲,他算是干嘛的?滿臉糾結跟著進去的時候,他就只見汪孚林笑瞇瞇地對自己說道:“今天你爹才是主角,咱們就是幫忙搭臺子唱戲的。要想當主角,先當跑龍套,努力吧,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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