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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二章 湖南大決戰:鐵騎破,花心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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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溪山以東的炮戰持續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清兵原本如急潮般的炮聲漸漸緩了下來,竹山上,噶爾弼朝本軍火器營統領咆哮道:“怎么慢了下來!?”

  那統領瞪目結舌,無言以對,還要哪樣?這般急射已經持續了四刻,他正為創造了本朝前所未有的炮擊紀錄而自得。四刻內,每門炮放了接近十發,總計上千發炮彈傾瀉到了三里外的敵陣上,當年皇上親征噶爾丹時,炮隊也沒有這般耀眼的表現。

  噶爾弼擺出專堊家架勢叱責道:“京營所帶銅炮自是要緩放,可鐵炮都是八阿哥親自督造的新炮,鐵比銅耐熱,銅炮停了,鐵炮怎么也要…”

  話音未落,轟的一聲爆響,炮兵陣地上,一門火炮炸成數截,碎片帶著人體高高飛揚而起,嚇得周圍的炮手一哄而散。

  炸膛了,不必那統領解釋,噶爾弼就哦白,停下炮擊是迫不得已。

  “這點銀子八阿哥也啊…”,

  “賊軍”的炮轟依舊綿綿不絕,在噶爾弼大軍陣線和炮兵陣地一帶肆虐著,噶爾弼不滿地嘀咕了一聲,火器營統領想分辨兩句,卻發現這事實在難對一個外行解說清楚。

  禎此次拖來的百多門大將軍跑,三十多門是京營銅炮,剩下的全是裸督造的新式鐵炮。所謂“新式”,也不過是針對銅炮而言,鑄造工藝還是老辦法,之所以性能上有所提升,不過是用了廣東生鐵,炮壁砂眼難以避免,炮膛也難以旋磨。

  雖說裸在這六七十門新炮上肯定落了不少好處,但對比銅炮,還是省了幾萬兩銀子,而且實戰能有如此表現,持續轟了半個時辰,也足證這鐵炮已是相當精良,裸在此事上的確下足了心力。

  那統領的小小自得很快被“賊軍”毫不停歇的密集炮火擊碎,他只覺當面賊軍至少也有百門火炮,而且越打越準。不僅轟散了在大將軍炮陣左右集結,準備炮停后沖擊的大隊人馬,還不斷將炮子轟到了炮兵陣地上,至少有六七門炮被轟得炮昏人亡。

  清溪山以東三里處的賀家山上,察覺到清軍炮火減弱,赤雷營指揮使趙漢湘嗤笑道:“現在就沒勁了?接著該讓他們嘗嘗什么是真正的炮。”

  跟清軍對轟的只是虎賁軍龍驤軍兩軍炮翼,不過二十四門十二斤炮。可平均一分鐘一發的射速,一小時內轟過去的炮彈比清軍百門大將軍炮還多一成。有事先測定好的標尺,有炮手已經非常熟悉的炮表,炮擊精度比清軍高出太多,打得噶爾弼甚至禎都以為這就是英華軍的炮兵主力。

  加上清溪山上的火炮,羅家山上,眼觀兩處被隆隆炮聲淹沒的戰場,禎都覺心中發寒,賊軍區區兩萬人,就有百多門犀利火炮,怪不得之前歷路官兵都被打敗。

  “幸虧此戰帶來了百多位大將軍啊…”,

  禎心中還慶幸不已,卻聽咚咚炮聲又加入到遠巨響聲樂中,羅家山上的京旗官兵同時“嘿吆”一聲驚呼。

  這不是一般的炮聲,數里外都覺耳鳴不已,“平地驚雷”都不足以形容這聲勢。凝神看去,是賀家山方向新起的炮火,禎內心依舊平靜,但這平靜卻如鼓面,被那炮聲轟得嗡嗡起顫。

  赤雷營的十六門二十斤炮發話了,炮彈雖然還不到十二斤炮的兩倍重,卻攜帶著至少四五倍的能量,木柵粉碎,石墻崩飛,在人群中拖出長長血肉軌跡,竹山下集結列陣的清軍大隊如疾風滌蕩下的草叢,偏偏倒伏,馬嘶人嚎,混亂不堪。

  “這是安…六,甚至七八千斤大炮!”

  “至少四五十門!”

  炮聲裂天,頻率密集,這般威勢,連禎都聽出了“底細”,不由心頭大顫。

  “著噶爾弼合軍突進,不得延遲!”

  禎急了,再被這般轟下去,噶爾弼的五萬大軍可扛不了多久,趁著血氣未消,趕緊沖過去跟賊軍戰成一團,或許還有勝機。

  看看南面蔡家嶺方向,煙塵正朝北席卷,禎緊咬牙關,他只能這般期待了。

  禎的命令還沒傳到噶爾弼處,噶爾弼自己已經動了,連火炮陣地都被轟得淹沒在煙塵里,他倚以為破敵利器的大將軍炮再難發話。

  可他慢了一步,將佐們努力約束著炮火下混亂不堪的部下,陣線還沒完全鋪開,虎賁軍龍驤軍的寬大淺陣就平推而來。

  炮彈在頭上呼嘯而過,鼓點如提線,將腳步串連起來,各營唱著不同的戰歌,萬人大軍鋪開,八營列為四道陣線,三四里的正面盡數遮蔽。

  清兵人潮在這道寬大正面終于聚攏出擊,卻是鋒頭四起,輪廓如狗牙一般參差不齊。快的快,慢的慢,奔出一里外就前后左右四處脫節,偶爾聚起了密集人潮,卻在火炮轟擊下很快崩裂。

  七月九日午后二時許,竹山戰場,英華軍和清軍終于親密接觸。只是在這之前,清軍只被火炮、飛天炮、擲彈兵這些前戲連番調理過,當兩三里長的陣線上,排槍噴發出一條長龍時,噶爾弼這支大軍,連將領帶士兵都是兩眼翻白,渾身發顫,抱頭就逃。

  “對面是群娘們么,羞得都不敢見上一面!?”

  張應當面的清兵該是湖南綠營,老對手了。挨了一頓排槍,見紅衣大陣繼續推進,就知道這些紅衣兵憋足了勁,再沒耐心原地開槍,而是將那又粗又長的尖鐵棍插上了火槍,要沖過來強勢插堊入,頓時嚇得撒起丫子,轉身狂奔,也氣得張應破口大罵。

  “一瀉如注,暢快…”

  韓再興之前可沒打過這般正規的陣戰,帶著一營千人的單薄橫陣朝數萬清軍人潮逼去,內心其實無比緊張。

  此刻見對方在一頓排槍下就崩潰,他兩眼瞳孑啡散,腿也微微發抖,只覺尿意難當。

  “我早就知道的,早就知道啊……”

  謝定北指揮著自己一營人馬穩穩推進,而他自己卻一邊走一邊嘀咕著,身邊江得道詫異地看著這個營頭,心說你現在又不是清兵,你哭個啥?

  “北面…沒問題吧?”

  何孟風這一營在最南面,他的心思卻已飛到了北面,在他看來,現在能再左右戰局的,就是北面那樁不明因素了,至于眼前…眼前做的事,跟之前在郴州對戰湖南民勇的境遇比起來,簡直就是閑庭信步。

  “問題是他們敢不敢來。”

  這條長龍橫陣的北面盡頭,張漢皖也正朝北面看去,跟何孟風一樣,他的心思已經沒多少在眼前的戰場上了。

  “那邊……能行嗎?天王身邊可沒有多少兵了。”

  部下有些擔憂地看向清溪山方向,那邊正響著爆豆般的槍聲。

  “該是不行了,我是說韃子。”

  張漢皖腦袋都沒轉。

  “岳超龍干得好!”

  正覺兩面戰場都在崩潰,清溪山下湖南民勇的攻勢,如同一根救命稻草送到了禎手里。

  “本帥不退!岳超龍正撼那李肆本陣,令甘州提督劉世明統馬隊速攻!”

  他拒絕了部下讓他后退的建言,滿臉赤紅,脖頸賁張。

  機不可失!

  李肆本陣危急,兩面賊軍必定要回援,趁他們注意力都在清溪山時,讓馬隊從竹山北面突入,竹山賊軍必定崩潰,這樣至少能握住了半勝局面,甚至還可能趁此機會席卷清溪山,拿到最終的勝利。

  “岳超龍在想什么呢?我是沒什么兵了,可這里是個炮臺啊…”

  清溪山上,李肆白了一眼正聚起數百侍衛,要跟湖南民勇來場肉搏戰的龍高山,朝遠處的王堂合揮手。

  王堂合任職黃岡山駐守營,在韶州憋了好幾個月,眼見兄弟們馳騁戰場,自己卻成了廟子要的菩薩像,早已經牢騷滿肚。宜章之戰,江西綠營要么被殷特布拉到福建,要么被禎征調到湖南,再沒威脅韶州的力量,李肆就把他也調到前線。

  時間雖短,工程和兵力不足,可由已經熟悉要塞防衛策略的王堂合調理,清溪山隱隱成了一座炮臺,一萬湖南民勇的攻擊,遠在王堂合設置的防線承受能力之下。

  十二斤炮繼續轟擊著蔡背嶺方向,支援羽林鷹揚兩軍,這兩軍匯聚在清溪山上的數十門八斤炮開始轟鳴。這些八斤炮的設置循著清溪山的視野脈絡,將幾處便于沖擊的山脊嚴嚴封鎖。

  泥土山石崩飛,正從這幾處山脊推進的民勇成了再便利不過的靶子。這些民勇遭受了本次大戰里無比莊重的待遇,他們是第一次遭到交叉炮火轟擊的受害者。民勇本就怕炮,突前的數百人被炸得七零八落后,紛紛潰退下去。

  岳超龍不甘放棄,山脊走不了,那就從山坳爬上去!可陡峭山坳處卻被排槍和開花彈封住,守軍不過數百人,占據險峻地勢,岳超龍也只能徒呼奈何。

  這時李肆的目光也轉向了竹山北面,雖說有些荒唐,但那個第一次上戰場的禎,在這般嚴峻形勢下,怎么也要撲騰一下,再荒唐的事,他應該都能干得出來。

  “弄唐!此乃亂命,怎可接受!?”

  竹山北,統帶一萬馬隊的甘州提督劉世明怒聲喝罵道,那十四皇子看起來還像是懂點軍事,可現在怎么也昏了頭!?竹山戰場本就很狹窄,沒有周旋的空間,他這萬人馬隊只能直愣愣來回沖殺,對方稍稍有點腦子就能克制他們。

  不止如此,要進入竹山戰場,還得通過一條更狹窄的谷道,賊軍只需要用上千人,就能在谷口堵住馬隊,到時候可是人馬受阻,坐以待斃。禎這道軍令,完全是要他這馬隊去送死!

  他這馬隊在這一戰里就沒辦法發揮作用,留在竹山北面,是為了遮護后路,直白說,戰事不利時,就要掩護大軍后撤。現在將馬隊都填了進去,到時候可是滿盤皆輸,連點老本都保不住的慘狀。

  蔡背嶺戰況如何他不清楚,可竹山戰況看在眼里,老行伍出身的劉世明心知肚明,噶爾弼已是敗了。

  “軍門,大將軍急令可違抗不得,到時追責…”

  部下趕緊勸解,劉世明一怔,這話說得沒錯,真是要敗了,清算罪責,他這個抗命之人可是首當其沖,到時康熙和朝堂可不管戰場到底是個什么情形,就只顧著找人頂罪。說不定整場決戰的敗因都要落到他身上,他可扛不起。

  “顧參將,統帶肅州涼州鎮馬隊進擊!”

  劉世明腦子轉得快,讓自己的中營參將統帶大約三千馬隊沖進去,既也遵從了禎那模糊不明的軍令,也能保住自己主力。

  三千馬隊急急南下,感受著地面的微微震動,扼住戰場北路的龍驤軍統制張漢皖搖頭,韃子主帥還真惦記上了馬隊,看來已是急瘋了。

  “對付馬隊有一百種辦法,可對上只能朝著一條路奔進的馬隊,一個辦法就夠了。”

  張漢皖嘀咕著,讓部下將軍中的八斤炮拖了過來。

  十多門八斤炮擺開,就已經將這狹窄谷地的正面堵住,再在側面擺上七八門炮,形成一道淺淺的半月炮陣。將周圍所能找到的零散兵力大約六七百人集中起來,就在炮陣兩翼的矮坡上列陣,而炮陣后方則是二十來門飛天炮,布置妥當時,當面塵土巨龍已經涌到百來米外。

  張漢皖的龍驤軍終于在這一戰里撈到了最大甜頭,清軍三千馬隊自竹山北面猛撲而下,可惜只有一條寬不過數十丈的窄谷通向竹山主戰場,拉成長長隊列的馬隊眼見就要奔出谷口,卻被一陣混雜而猛烈的轟鳴聲淹沒。

  這處窄谷原本無名,后來則被命名為“絕馬道”,名字正來自于清軍在宜章所遭受的最慘烈的摧殘。

  八斤炮轟出的炮彈,幾乎每發都要貫穿七八匹馬,兩側排槍很快就將谷口堆積起一道人馬尸堆,而飛天炮將密集的碎裂彈片潑灑到狹窄谷道里。這狹小地域里,正面有凌厲炮彈,左右有奪命槍彈,頭上還有開花彈,人馬亡命撞擠,嘶嚎不斷,這狹小地域宛如墮入血火地獄。

  “轉…”

  噗的一聲,一發炮彈擦過甘州提督中營參將顧世龍的身體,他正揮手招呼全隊撥轉碼頭后撤,喊了一個字,感覺情形不對,眼角一瞄,自己整條右臂已不翼而飛,血霧正從斷臂處噴灑而出。顧世龍眼前一黑,栽落下馬。坐騎驚惶不安,一蹄子踏上了他那單眼花翎正悠悠晃著的頭頂。

  “大帥!趕緊后撤!”

  從羅家山看去,馬隊在竹山狹道里如置身煉獄,慘狀連諸多老將都閉上了眼睛,有神智還算清靈的部將嘶聲喊著,終于提醒了眾人,戰況已是不可收拾。

  “鬼啊…,現在喜可后退!?”

  禎嘴皮都已被咬破,他終究是第一次領軍,見到自己的大軍雖然在兩面戰場連遭挫折,可現在也只是被賊軍壓到山底,還沒完全崩潰,他要一走,那才是真的完了。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部將們卻一時難以向這個外行解釋清楚,就是趁著現在還沒徹底崩潰的時機,帶著中軍走,還能保持大軍完整建制,若是山下兩軍全崩了,那時要走,就是零零散散倉皇遁逃的下場。

  “再說岳超龍那…”

  禎對還在清溪山下努力的岳超龍還抱有信心。

  正在猶豫間,天色忽然轉暗,寒風拂過,淅淅瀝瀝的雨點落了下來。

  “天……天降甘霖啊!老鬼…,不,皇阿瑪保佑!”

  禎呆了一下,然后狂喜,下雨了之下雨了!賊軍槍炮再無用處!賊軍…敗了!

  想到這一戰對心肉的粗暴磨礪,他不由喜極而泣,身邊不少部將也都是淚如雨下,更有人跪了下來,展臂謝天。

  可哭聲里夾雜著凄絕的長泣,讓禎等人訝異不已。

  “完了啊,嗚嗚…賊軍、賊軍更善雨戰,當初廣西梧州一戰,就是在雨中,以區區數千人,肉搏敗了廣西五萬大軍,嗚嗚…”

  參尊過梧州血戰的湖南軍將哭得無比傷心,禎等人如遭雷擊,全都呆住了。

  “就是那幫蠻子!那蒼梧營,就是靠著梧州雨戰才得了軍名!大帥,趕緊走啊!”

  一股千人左右的賊軍逼近羅家山下,湖南軍將更是嚇得魂不附體,其他部將也都被嚇住,徑直抱住了禎,將他朝著后方拖去。

  撫遠大將軍將旗在雨中蔫下,旗雖然還在,將帥卻已經跑了,再無人馬穿梭戰場,聯絡延信和噶爾弼兩軍,宜章之戰,在下午五時左右開始下起的小雨中步入真正的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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